假話里的真情

假話裡的真情

1

中午吃飯的時候,馬路遠聽見老李他們幾個人在一塊嘀咕,說王許翠把給她男人治病的錢弄丟了,上午取的,準備中午抽時間上醫院交了,轉眼的功夫就沒了。

老李說,王許翠也真夠可憐的了,結婚沒幾天自己一個人跑出來,剛落下腳,男人也跟著出來了,還沒找到活兒,就出車禍了。撞得不輕,顱內大出血。聽說她男人喝了酒,還闖紅燈,全是自己的責任。可憐王許翠一個女人上哪兒弄錢啊。

馬路遠端著飯缸子湊過去問老李王許翠丟了多少錢?老李說具體多少不知道,怎麼也得幾千吧。

馬路遠說,她男人都那樣了,還往醫院裡丟錢,到最後肯定人財兩空,我要是撿著了,現在指定不給她,給也等她男人走了以後。

老李說,事兒是那麼個事兒,可不能那麼說,好歹也是條命啊,聽說現在什麼也不知道,全靠機器維持著,機器一撤,馬上玩完。

馬路遠說,就因為這樣,才這麼說,王許翠要是百萬富翁,不給治那是混蛋,可現在明擺著拿錢打水漂。

老李說,這話也對,可王許翠好像沒這麼想,現在都快急瘋了,逮著誰問誰。

馬路遠說,那也不能給。

老李眨巴眨巴眼,問馬路遠,不會真是你撿了吧。

馬路遠“靠”了一聲,我倒是想呢。說完起身幹活去了。

2

晚上下班後馬路遠正蹲在宿舍洗衣服,有人敲門。

竟然是王許翠。

王許翠明顯哭過了,兩眼腫的跟一對桃兒似的。

王許翠說,路遠,聽說你撿著錢了?還我吧。初一正等著用呢。

馬路遠說,許翠,說啥呢,我根本不知道你錢包長啥樣兒。

王許翠一聽,抽抽搭搭地哭起來,邊哭邊說,路遠,是我對不起你,我知道你恨我,連初一再混蛋,現在也都這樣了,明天不交錢,醫院就撤機器了。你就當可憐可憐我吧。

馬路遠說,許翠,我真沒見你錢包。而且,連初一都那樣了,也不值得你再往裡面扔錢了。我說句話你別不愛聽,錢丟了,是天意。

王許翠說路遠我求求你了,把錢給我,下輩子我做牛做馬報答你。說著竟給馬路遠跪下了。

馬路遠急了,說許翠你這是幹什麼,就是跪到明天,我也沒見啊。

也不知是信了馬路遠還是覺得拿錢無望,王許翠愣了一會兒後起身直直朝門口走去。

沒走幾步,馬路遠喊了許翠一聲。

這一喊,立刻讓許翠燃起了一絲希望,她轉過身,兩眼放光盯著馬路遠。

馬路遠說,包裡多少錢?

話音還沒落,許翠就接口道,一萬。連初一他媽從老家寄來的。

馬路遠說,那麼多錢放兜裡,鼓鼓囊囊的,不丟也會得人惦記。那個,錢,明天給你。

王許翠生怕馬路遠反悔似的,趕緊點了點頭。

王許翠走後,馬路遠那個悔啊。其實,馬路遠在叫住許翠的那一瞬就有點猶豫了,可他還是沒管住自己,該說的不該說的全說了。

工資卡里倒是有點錢,可那是留著回家蓋房子娶媳婦的。他恨不得扇自己幾個耳光,馬路遠啊,馬路遠,你就是個傻子、白痴。人家踹你踹得那麼無情那麼決絕,你還嫌吃虧沒吃夠啊,這會兒又倒貼,是不是腦子進水了?

3

出來打工前,馬路遠和王許翠好過一段時間。那年馬路遠21,王許翠18。

馬路遠在鎮上租了個店面開了家理髮館,王許翠在同一條街上的繡品廠上班,許翠總是趁午休或晚上下班到馬路遠的理髮店待一會兒,幫他掃掃地、做做飯,幫顧客洗洗頭。

馬路遠閒了就給她燙流行的髮型,鋼絲髮、大波浪、梨花燙,興什麼,燙什麼。有時候許翠嫌不好看,馬路遠就說好看,你燙啥樣都好看,給我做個模特,保準能招一批顧客,許翠就老老實實地坐著由馬路遠擺弄。

也真是。許翠燙什麼,廠裡的大姑娘小媳婦跟著燙什麼,喜得馬路遠趁沒人,就抱著許翠摸兩下,啃兩口。

馬路遠說許翠一到年紀就結婚,到時許翠不用上班,天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坐門口給他攬客就行。許翠一巴掌打過去,拉倒吧,坐門口攬客,我成那啥了。馬路遠哈哈大笑,那啥就那啥吧,夫妻店,分工不同而已。美得許翠心裡滋兒滋兒的,嘴上卻說,想得美。

許翠20了,領馬路遠回了趟家。可許翠她媽不知從哪兒打聽到馬路遠她媽厲害,強悍潑辣打遍全村無敵手,馬路遠受他媽影響指定不是什麼好貨色,許翠嫁過去肯定要受氣,不讓許翠嫁,還說她要是嫁,她就一頭碰死。

硬生生將一對有情人拆散。

許翠不來找馬路遠了,馬路遠在許翠廠子門口等了好多次也沒等著。不久,馬路遠聽說許翠被許配給了鄰村的連初一。

馬路遠窩囊就窩囊在這裡,要嫁找個好人也行,可連初一是誰啊,有名的混混,市井無賴,一天早晚,尋花問柳,欺行霸市,除此之外正事不幹一點。找誰不好,找他。

馬路遠覺得這肯定不是許翠的本意,她一定有難言之隱。不管怎麼樣,他不能眼睜睜看著許翠往火坑裡跳。他得見見許翠。

馬路遠找村裡和許翠在一個車間的姑娘捎信兒,讓她週末下班後無論如何都要去中心小學西門等他。

馬路遠早早關了門,從下午4點多一直等到7點多,才等來了許翠。

天快擦黑了,看見許翠,馬路遠就想抱著親幾下,許翠躲開了。

馬路遠說,許翠,你糊塗了麼,連初一你又不是不知道,嫁誰不好嫁他?那小子哪點能配得上你?你看好他哪兒了?有錢?你說他是不是要挾你了?我找他算賬去。許翠我想好了,咱倆一塊出去,今天就走,走得遠遠地,誰也找不著。馬路遠一口氣說了一大堆,也不知許翠聽沒聽進去,許久,淡淡地說了一句,晚了。路遠,早點找個好姑娘。

很快,許翠就嫁了。馬路遠心灰意冷,理髮店也不正兒八經開了。趕上鎮上規劃改造,理髮店在拆遷之列,馬路遠就跑出來打工了。

沒想到半年後,王許翠也出來了,而且和他一個廠。當然,這只是巧合。

倆人不在一個車間,平時也不怎麼見面,偶爾在食堂看見了,馬路遠總是繞道而行,實在躲不過了,要麼低頭裝作不認識要麼和同事打著哈哈說著話就過去了。好幾次,馬路遠感覺王許翠想跟他說話,但到跟前又咽回去了。

4

後悔歸後悔,馬路遠還是把洗衣盆往床底下一塞,裝上存摺出了門。

第二天早上,馬路遠在食堂門口喊住了王許翠,錢遞過去轉身就走。

王許翠說,那個……

馬路遠說,哦,錢包麼……留……給我做個念想吧……也不枉咱倆好了一場。

王許翠說,路遠,謝謝你。

馬路遠頭也沒回,說,謝什麼。走了幾步,又停下了,仍沒回頭,問,連初一怎麼樣?王許翠說不好,腦子還有血管在往外滲血。馬路遠說,叫你別花冤枉錢,就是不聽。

5

連初一到底是沒能熬過去,在重症監護室躺了半個多月,因為實在拿不出錢。轉到普通病房,才一天,就走了。

儘管是連初一的問題,肇事車還是賠了20萬。王許翠用這些錢給連初一辦了喪事,還了借款。

王許翠又到宿舍找了馬路遠。馬路遠說本來就是你的錢,還什麼?

許翠說路遠,不好意思,錢找到了。

馬路遠一聽,什麼?嘴巴老半天沒合上。

王許翠說,取完錢,我放在外套內兜裡,回來天熱脫了掛起來,當時著急就忘了這回事兒,前幾天收拾衣服才發現。對不起路遠,讓你背黑鍋了。

馬路遠說,我勒個去,老天爺開眼啊。

也沒客氣,把錢收了起來。

看著馬路遠冷冰冰的面孔,許翠就出來了。

6

其實,許翠有很多話想跟馬路遠說,可馬路遠不給她機會。就像當初她不給馬路遠機會一樣。

可即便讓許翠說,她也不會說真話。

錢丟了上哪兒找呢?但王許翠知道,真不是馬路遠撿的。那天早上馬路遠說留著錢包做念想時,許翠就知道馬路遠說了假話。

不過是裝在一個破信封裡,哪還有錢包?

馬路遠說了假話,王許翠也說了假話。而且不止一次。

馬路遠哪裡知道,許翠曾經多少次遠遠地朝馬路遠的理髮店望去,多想進去看一眼,和他一塊兒遠走高飛,可她不能。

她覺得自己配不上馬路遠了。

和連初一見面第一次,連初一就把她灌多了,隨後霸王硬上弓地,把她睡了。

許翠想死的心都有了。她和馬路遠那麼好,也沒突破最後一層關係。好幾次,馬路遠想硬上,關鍵時刻許翠都守住了,她說要把最美好的東西留到最後,可萬萬沒想到,她視為珍寶的東西,竟輕易被連初一這個惡棍奪走了。

王許翠的眼淚跟開了閘的水怎麼也止不住,連初一說,你TM的又不是沒了娘,哭什麼哭,難不成想相好的了?

許翠是在想馬路遠,她覺得自己這輩子完了,和馬路遠錯位了,不可能在一起了。

連初一說,王許翠我告訴你,你要是敢去找他,信不信我找人廢了他?

許翠信。

連初一就是個無賴流氓,說到做到。她不能找他,不能讓連初一傷害他。何況,她都這樣了,找他幹什麼?

結了婚的連初一一個月不到就在外面眠花宿柳,還三天一小醉五天一大醉,醉了回來就找茬,打許翠。打得許翠敢怒不敢言,實在受不了,就一個人偷偷跑了出來。

連初一哪裡是來打工的,是追著來找許翠的。

要不是連初一出了車禍,現在躺在醫院裡的肯定是許翠。

她不知道花錢沒用麼?可她覺得連初一再混蛋,再不是東西,終究跟自己有婚約,連初一可以沒良心,她王許翠不能沒有。

不說吧,說不說也沒多少意思了,讓它們都爛到肚子裡吧。

但假話再多,假假相遇,總有一真。就像馬路遠對她說的假話,還有她對馬路遠說的假話,不都是真心真情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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