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都說，那個成天啃著餅的少年天賦異稟——但凡賭局有他在場，總能猜對輸贏大小，真真是洞若觀火，明察秋毫，說神仙下凡也不為過。 只是，有這麼一身好本事，不管周圍的人怎麼勸，少年從不進賭坊，只在街邊尋路人扔扔骰子，猜猜銅板，有時賭一碗米粥，有時賭一塊餅，衣服舊了就和人賭件新布衫，偶爾撞上些有錢人，便稍微賭得大一些，一壺好酒當彩頭外加一塊豪華醬香肉末大餅。 人們又說，少年奇哉、怪哉、奇怪哉。 少年說，關你們屁事哦。 有人問起少年父母，消息靈通的江湖人士們便炸開了鍋，說其實少年的老子更好賭，他老子生平輸得最慘的一次，便是輸掉了整個江山，連老窩都被一把火燒了個乾淨……少年撿回條命，卻沒了任何靠山，從此流落江湖，雖然過完今天未必能看見明天的太陽，但落得個自在逍遙。 只是這說法太過玄乎，沒什麼人信。只當個笑話聽，笑話聽完了，他們像往常一樣去街邊招呼無所事事的少年，將銅錢往天上一拋，讓他猜正反，若是猜對了，他們便輸他一塊大餅。 少年笑著說，今日他過生辰，能不能賭兩塊餅？ 那天，少年帶著猜銅板贏來的兩塊餅去城郊生了堆火，將餅全扔進火裡燒了，也不知是在祭拜誰。 少年不是沒破過自己的“戒”。有日大雨，他在城外亂墳堆裡撿到個奄奄一息的姑娘——說姑娘興許不妥，尋常人家的姑娘不會隨身配著劍，抱起來稍微抖一抖，她的身上還會隨機掉落七七八八的暗器……少年想了想，決定稱呼她一聲女俠。 女俠大抵是被仇家暗算了，一身是傷。 少年又想，撿都撿回來了，乾脆救了吧。於是他冒著大雨，跑去賭坊和那些賭紅了眼的賭徒們做了個局，輕輕鬆鬆贏來一百兩雪花白銀，破天荒住進客棧，請了大夫，又好生照顧了半個月，終於將女俠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女俠清醒後，看到他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 少年想了想，“你這話是按‘江湖腳本’來的吧？” 女俠點點頭，“那按‘江湖腳本’，我接下來還得說‘以身相許’。” 少年想，要按照江湖腳本，自己橫豎是跑不掉了——這種江湖親事能跑掉的概率，基本上和銅錢拋上天落地卻立起來的概率是差不多的。 不過他還是掙扎了一番，說那我們打個賭唄，這樣，我先跑，你來追，要是你能追得上我，我就上你師門去提親，你師父長輩問起來，我也好說是你追的我，你給我留點面子好不好？ 女俠仗著自己輕功好，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下來。 她知道少年的本事，心想自己若是能贏少年一次，那也算是打敗過天賦異稟的男人的女人。可誰知少年在江湖上飄了這麼久，功夫也不賴，這一跑就是三年，從此再不見了人影。 少年從一座城賭到另一座城，從一種餅啃到另一種餅，終於有一天，他正啃著剛剛和街口小乞丐扔骰子贏來的半個餅，一抬頭就瞧見了提劍而來的女俠。女俠一個箭步上前，揪著他的衣領說自己總算贏了，少年咬著餅死活搖頭，說你嚴重超時，不作數的。 女俠鬆開手，從懷裡摸出一枚銅錢，說那我們再來賭一回，少年眼睛亮了亮，問怎麼個賭法。 她說，猜銅錢正反。 少年似是想起什麼，忽然說：“這麼個賭法啊，那我肯定能猜對的。” 她咬咬牙，又道：“你若猜對，從今往後，我再不來煩你；你若猜錯，便帶著我一起浪跡天涯。” 少年微微一怔，隨即做了個請的動作。女俠將銅錢拋了上天，然而，就在黑點落下的那一瞬，少年伸手將它奪了過來，然後拔腿就跑……她在他身後大叫，說還沒瞅見結果呢，你這是耍賴皮。 少年邊跑邊回頭，“五年前王都宮牆外，可有一個人，吃了你的餅？” 女俠回憶起些許舊事：那年她初出茅廬，跟著師父路過王都，正巧撞見一處行宮被燒了個乾淨。師父去追那些放火的奸人，她一個人在宮牆外候著，閒著無聊，便坐在一塊燒焦的大石頭上啃起了乾糧——是一塊並不怎麼好吃的餅。 她吃著吃著，低頭看見一個渾身髒兮兮的人從廢墟里爬出來，大抵是餓極了，他猶豫著向她討那塊餅。她想著找人打發時間，便笑嘻嘻地說你想吃餅的話，和我來猜銅板正反呀。 他說：“這麼個賭法啊，那我肯定能猜對的。” 她卻說：“咦，我又沒說要你猜對……猜錯了才有的吃。” 只是，在他看來，對與錯不過是張口間的事，兩人猜了五次，他便故意猜錯了五次，最後，贏來了她所有的餅——興許是吃慣了山珍海味，他覺得，這又硬又糙的餅，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東西，而她，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姑娘。可惜，等他想要去問她名字時，她卻已經跟著師父走遠了。 少年在亂墳堆見到女俠的那一瞬，便認了出來。 然人生艱難，他不想再多事端，只是未料到，這幾年來，她倒是比他堅定，比他執著。女俠瞭然少年的身份，心頭仍然堵著口氣，便故意道，“以前的事和這次的賭沒關係，你把銅錢還給我，我們再賭一次……” “不賭了。” “為何不賭了？” 在不知道最終結果之前，心裡就有了篤定的期盼，這大概，就是賭局的真正樂趣所在吧？ 所以他笑了笑，對她說：“反正，我會猜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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