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無所依,「死得其所」

德慶師傅永遠不會想到,他這個被繼子們口口聲聲喊作“老不死”的人,在死了後,會突然身價暴增,從來沒被關心過的身體,在成為屍體後,被人爭奪,並風光大葬。

人生的峰迴路轉,每有出人意表之處。

德慶師傅是個泥水匠,過世時候已經六十多。農村人是沒有退休概念的,只要還有活做,只要還做得動,便總是要靠著一天天的辛苦勞作來討生活。對於德慶師傅來說,有活可做,有屋可居,便是歲月靜好了。他當然不會想到,他有一天,會突然“掙到”20萬這樣的一筆鉅款。

老無所依,“死得其所”

德慶師傅46歲才成的家。那一年,他的老母親死了,臨死前,唯一的掛念是這個又窮又醜的兒子,一直也沒娶上媳婦。他們家實在太窮,一對老病的父母,一間破敗的屋子,哪裡有女人願意嫁過來受苦。

送走母親後,德慶師傅依舊是埋頭憨憨地做工。他有一把子力氣,泥水工做得也精到,吃飯是不成問題的。恰好,他做工那戶人家有個表妹,表妹夫在上海建築工地上從腳手架跌落,在病床拖了三個月,花完了家裡的錢剛過世。這戶人家便牽了個線,想要德慶師傅上門做個“步床”(紹興方言,女子夫死,另招一男子上門組建家庭,類似男子續絃)。

德慶師傅一個光棍,自然願意有熱菜熱飯熱炕頭。那家女人也四十有餘,上面的兩個大女兒都已經出嫁,還有兩個兒子剛剛成年,但是一個還在做學徒,一個剛在讀技校,家裡如今沒了男主人,又花光了積蓄,也想有個男人來頂梁。於是兩邊一經說和,一拍即合。

德慶師傅最初的幾年裡,也算是過得開心的。他白天賣力賺錢,夜裡賣命“耕耘”,做了那麼久的光棍,雖然辛苦,但是有了女人和熱炕頭,卻到底有幾分人生中難得的志得意滿。作為“男勞動”,養家的主力自然也是他。

十幾年間,陸陸續續的,兩個繼子的房子都蓋了起來,兩房兒媳婦都娶上了。但漸漸的,德慶師傅的身體也多起病痛來,有些攀高爬低的活也不那麼能做了,收入就漸漸少了。已經成了家的兩個繼子對他的稱呼,逐步從“德慶伯”,到“喂”,再到了“老不死”。人生大事業已完成的繼子們,開始埋怨母親給他們丟臉,一把年紀還要改嫁,招個不相干的糟老頭子上門,壞了他們家的名聲。

德慶師傅臉皮薄,聽得多了,剛開始只是默不作聲,但到底放在了心上。那女人也因此對他日益冷淡,終至於有回他去鎮上醫院看腰傷回去時,沒口熱飯給他吃了。

德慶師傅於是只好搬了出來,回到自己原來的家裡。好在他還能做工,依舊在附近幾個村子長工短工的做著,找口飯吃。附近有戶人家的子女都在上海定居了,家裡只留了個六十多的老孃。子女們一心想找個身體過得去的老頭,給自家母親結個伴,彼此好有個照應。於是德慶師傅又一次做了“步床”。

這一次,老兩口雖然算不上什麼黃昏戀情,但是彼此養老相互照顧,也算得有幾分溫情。可惜,安定日子才不過半年,一個早晨,德慶師傅去鎮上買年貨,被一輛疲勞駕駛的汽車迎頭撞上,當場斃命。

老無所依,“死得其所”

消息傳回村裡,後面的這個老妻,一面叫自家親戚趕到現場,一面通知上海的兒子女兒回來料理後事。然而,等這第二戶人家的親戚趕到,面對的是前面那一戶的兩個繼子為首的一大群人。他們以孝子身份看守住德慶師傅屍體,要求肇事司機拿出賠償金。

後面那一戶人家的親戚據理力爭,奈何前一家的繼子有備而來,拿出戶口本,戶口本上清楚寫著“丘德慶”三字。

德慶師傅的戶口並未從前一戶人家遷出,於是兩個一度叫他“老不死”的繼子,最終順利搶得德慶師傅的屍體,併為他風光大葬,順便收了一筆白事的禮金。

當然,在辦喪事前,他們已經和肇事司機談妥,德慶師傅的一條命,可以獲得20萬的賠償金。

據說繼子們在葬禮上哭得很是真切,一遞聲地喊著“親爹呀!你撫養我們兄弟倆不容易呀!你死得好冤啊,我的苦命的爹呀!”那天,繼子們給他燒了一籮筐紙錢,喊了他一籮筐的“爹”。

鄉人們都說,德慶師傅死得也算值了。要是再多活幾年,做不動活了,哪裡會有這些子女爭著要給他送終。幸好這一撞,撞出20萬,個個爭著喊他爹。(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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