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有個讀者寫給我一封長長的郵件,說覺得自己活的好失敗,很想復讀一年,考到另一個學校去。
我以為那是小姑娘高考發揮失常之後的遺恨,隨口問,你現在讀的是那所大學?
她:清華大學法學系
我:......
她急忙補充道:我知道這樣說很矯情,但是我真的不想再讀下去了,在學校的每一天都像是人間地獄。
她生長在一座四線的小城,成績很好,在縣上的重點高中一直穩居榜首,高考後,毫無懸念的被清華大學錄取,成為街坊們口中嘖嘖稱讚的「別人家的小孩」。
她從未出過省,初來北京的時候滿眼都是新奇,可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略帶新鮮感的懵懂逐漸一點點變質成束手束腳的膽怯。
或許是在法學課上,老師拋出的專業名詞,而曾經身為學霸的她一個都聽不懂時。
或許是在口語課上,被嚴格的外教逐字逐句的糾正她略帶方言味兒的發音時。
或許是舍友在校園舞會上一場倫巴大放異彩,而她卻驚覺自己除了學習什麼都不會時。
一點點的失落,終於積攢成暗潮洶湧的自卑將她淹沒,而導火索,是她站在科技館前被那些新奇的小發明迷的移不開眼時,同行的舍友催促了一句:
就這些小東西也能把你迷的神魂顛倒?真沒見識,快走吧,大家都在等你。
這本是句無傷大雅的玩笑話,她卻發了飆,歇斯底里的將對著舍友一通發作:
我就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行不行?早就知道你們看不起我,你們大城市來的有什麼了不起...
她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將自己活成一個透明人一般,獨來獨往,一整天也不跟誰說一句話。試圖通過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小心翼翼的掩飾與這個世界的種種違和,期末考試結束之後,她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北京,可隨著開學日期一天天臨近,她又開始焦慮。
有沒有什麼辦法能提高自信?她問我,哪怕就是裝出來的也好,只要不在別人面前露怯就行。
我想了想,回答她:你需要的或許並不是自信,而是承認自己的自卑,你習慣了做眾人誇獎和羨慕的對象,無法承受光環的消失,也無法容忍「自己不如別人」的念頭。
越壓抑,越防禦,甚至演變為一種隱晦的攻擊,而你身邊的人感知到這樣的攻擊,會紛紛離你而去,你在變得更加孤僻的同時,自然就會將一切歸咎於「都是自己不夠好」,從而變本加厲的憎恨自己。
人生本來就是不斷改變的過程,而那些拒絕被改變的人,並不是因為看不到未來,而是因為放不下過去。
她是個聰明的姑娘,很快就想通了這幾句話,第二天,我收到了她的一句回覆:
我想了一夜,我一直不願意承認的,就是我到了新的環境中,各方面都不如同學們的事實。可是仔細想想,這也沒什麼可自卑的對吧,我能考上清華,就至少說明了我有了同臺競爭的入場券。
雖技不如人,幸來日方長。
02
我工作第一年的時候,很幸運的被分到了一個負責重要客戶的項目組,這一項目備受高層關注,資源和配套輔助都非常充分,很容易就能做出成績。但另一方面,之前負責的是個極其優秀的前輩,有她珠玉在前,後繼者稍有不足,就會被對比成一灘爛泥。
前輩下個月就要休產假,因而從新入職的員工中選拔優秀的替補,我戰戰兢兢的接手之後,緊張的同時又忍不住沾沾自喜。
像是個考了第一名的孩子,雀躍的帶著自己輝煌的過去,覺得自己好厲害好優秀,不管前方有什麼妖魔鬼怪,都能輕易擺平。
可我很快就遭遇了職場中第一個滑鐵盧,在給客戶做月度數據回顧時,我用錯了一個公式,導致最終的數據錯誤,更可怕的是,因為盲目的自信,我並沒有備份原始數據,整個項目組的人都被我的失誤弄的人仰馬翻。就在好不容易搞定之後,我又在跟客戶的會議上被一個市場佔有率的問題問的啞口無言。
客戶的負責人在電話那頭輕輕嘆了口氣,用閒聊的語氣問我:XXX(那個休產假的前輩)什麼時候回來?
後來想想,即便那是一句隱晦的埋怨,也算不得冤枉,可當時我也正是年少氣盛臉皮薄的年齡,一顆玻璃心霎時給摔的粉碎。忽然有種沒由來的怕,並不是怕事情做不到最好,而是擔心破壞了自己在同事心目中的形象。
畢竟,我是那個因為優秀而被破格提拔的新人啊,千萬不能被別人看低了去。
我像個神經質的刺蝟一樣抵禦著別人的幫助,就連組裡的夥伴問一句:這個 PPT 要不要我來做?我都會聯想到「她是不是覺得我不行」這種偏激的念頭上。
親手推開所有人,卻因為獨木難支而紕漏不斷,那大概是我職業生涯中最難熬的六個月,我甚至都想到過辭職,寧願放棄這份優渥的工作,也捨不得摔碎自以為是的金身。
多年的老友知道我每天苦大仇深的加班到深夜,週末的時候提著夜宵來慰問我,我跟她大倒了一通苦水,而她反問我:
你別以為過去的優秀有什麼了不起,那充其量不過就是推開這扇門的敲門磚,而不是保你一路暢通無阻的護身符。
有這麼好的資源,有這麼好的隊友,明明就是該迎頭趕上的時候,偏偏花那麼大精力來裝點面子,你是不是傻?
她毫不客氣的打擊我。
而我也是在很多年後才明白這個道理,戰勝自卑最好的武器,並不是灌下大碗的雞湯告訴自己你最棒你是唯一,而是坦坦蕩蕩的接受現實的落差,撕碎自己的虛榮心,大步逆風前進。
畢竟,只有真正平庸的人才會永遠處於自己的最佳狀態啊。
而我多希望,那個固步自封的人,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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