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介入中國古代銅胎掐絲琺琅的收藏和鑑定純屬偶然。在十多年前的一次飯局上，一位友人說他在收藏中國古代銅胎掐絲琺琅器，理由是民國的時候，一件同時代同器形的銅胎掐絲琺琅器相當於十件瓷器的價格，但在今天的歐美市場上，一件同時代同器形的瓷器相當於十件銅胎掐絲琺琅的價格。這種明顯且巨大的價格顛倒，對於我這樣從事投資出身的人來說，顯然是非常有吸引力的。
因為我有過收藏和鑑定中國古代書畫的經歷，所以收藏和鑑定中國古代銅胎掐絲琺琅器的過程基本上是複製前面的經歷。第一是讀書。把上海博物館書店裡關於中國古代銅胎掐絲琺琅的書買回家。那時候一共四本書：楊伯達先生主編的《中國金銀玻璃琺琅器全集》第五、第六冊[注一]，李久芳先生主編的《金屬胎琺琅器》[注二]，臺灣故宮出版的《明清琺琅器展覽圖錄》[注三]。買回家以後反覆閱讀，很快就把四本書翻破了。讀書很重要，大致瞭解了中國古代銅胎掐絲琺琅器的起源、製作過程、各個時代的主要特徵和北京故宮及臺灣故宮對中國古代銅胎掐絲琺琅器的收藏及其研究。
第二是找專家，我在收藏中國古代書畫的前期，由於沒有找專家，交付了昂貴的學費，後在徐邦達先生的指導和教授下走上了正軌的收藏和鑑定之路。這個經歷，讓我對找專家有非常迫切的願望和需要。我很快找到了時任北京故宮古物部主任的張榮女士[注四]，她又給我介紹了她的老師夏更起先生[注五]和她的同道張麗女士[注六]，他們三人在中國古代銅胎掐絲琺琅器方面的研究和鑑定有很高的造詣，專家找對了。
第三，在專家的指導下在理論上確定各時期的樣本。把中國古代銅胎掐絲琺琅器分成元、明早期、明中期、明晩期、淸早期、淸中期和清晚期七個時段，並從器形、紋式、琺琅顏色和鎏金等主要方面確定斷代依據。
第四，在專家的指導下購買各個時期的樣本。這個過程非常重要。所謂一對對百件和一錯錯百件講的就是這個道理。當自己有了中國古代銅胎掐絲琺琅器各個時期的樣本以後，要嚴格依照樣本再購，不能越雷池一步。當然這種樣本確認是一個反覆確認的過程。
第五，始終和專家保持聯繫，過一段時間，把專家接到上海，和專家們一起討論買回來的每一件藏品，對每一件藏品都要從嚴鑑定。在和專家相處過程中要充分尊重專家的各種意見，特別是對那些化了巨資購買的藏品也要給專家創造大膽發表意見的氛圍。和專家有不同意見時，更要仔細認真地聽取專家的意見，而且要善於使用待考。
第六，要知道現在造假的中國古代銅胎掐絲琺琅器長得什麼樣?這點也非常重要。現在這個時段是中國歷史上造假中國古代銅胎掐絲琺琅器的最高潮。這些假東西在拍場和古玩店十分常見，甚至在歐美市場上都可以看到許多。造假者也在不斷進步。以砂眼為例，造假者開始的時候，由於現代工藝的先進，造出來的中國古代銅胎掐絲琺琅的贗品沒有砂眼。因為真的中國古代銅胎掐絲琺琅器是有砂眼的，鑑定者很容易鑑別。造假者發現問題以後造出了有砂眼的贋品，但因為真的琺琅器的砂眼中有長期形成的灰塵沉結，而新做的膺品中沒有，鑑定者還比較容易鑑別。造假者便在砂眼中製造灰塵沉結，儘管終究還是可以在比較中辨別短期內形成的灰塵沉結和長期自然形成的灰塵沉結的不同，但已經給鑑別者造成了一些困擾。也有一些贗品的灰塵沉結做得特別好的，鑑別者要很小心。我始終認為：任何一個門類的古董造假和古董鑑定都是造假者和鑑定者的比賽，誰佔上風決定一切。近十年來，我齋一共收藏了元、明、清三代中國古代銅胎掐絲琺琅器一百三十多件。其中六十六件已經由北京故宮出版社出版成冊[注七]，第二冊正在出版準備中。
近十年來的收藏和鑑定的過程，讓我們認識到，要做好中國古代銅胎掐絲琺琅器的收藏和鑑定，必須解決如下一些基本問題。第一，要對中國古代銅胎掐絲琺琅器的民間存量有一個基本估計。北京故宮藏品有六千多件，臺灣故宮藏品有二千多件，歐美博物館加瑞典烏氏的藏品不到一千件，全世界館藏總數估計在一萬件左右。根據蘇富比、佳士得的拍賣記錄以及目前可知的民間收藏數量用概率來推算，民間的存量總數應該不會超過一萬件。
第二，要充分認識中國古代銅胎掐絲琺琅器在中國古代宮廷藝術品中所佔的重要地位。以乾隆朝為例，乾隆四十四年除夕幹清宮家宴，皇帝御桌上二、三路的冷葷食品均用掐絲琺琅碗盛裝，四路用掐絲琺琅盅盛乾果及蜜餞果品，五、六路冷膳和七、八路熱菜，俱用掐絲琺琅碗，另外放在皇帝面前的小菜點心，也用掐絲琺琅碟盛裝。然而陪宴桌上所用的歺具都採用各式瓷器和銀器。[注八]在乾隆朝幹清宮正大光明大殿上陳列著成對的鼎式大爐，太平有象，和雙鶴等掐絲琺琅器，偏殿案頭擺設的文具、鐘錶、爐瓶盒、花瓶、帽架，以及牆上所掛的轎甁、掛屏，乃至佛堂陳設的七珍八寶均為掐絲琺琅器。[注九]銅胎掐絲琺琅器的帝王獨用性足見它在宮廷藝術品中極為重要的地位。
第三，北京故宮和臺灣故宮對中國古代銅胎琺琅器的研究體系不同，北京故宮的研究體系認為中國古代銅胎掐絲琺琅器始於元代，並確定了十多件元代銅胎掐絲琺琅器。臺灣故宮明清琺琅器展覽圖錄中第一件且登封面之物乃景泰掐絲琺琅番蓮紋盒。北京故宮早在本世紀初就公佈了八件大明宣德年制的銅胎掐絲琺琅器，據本人所見，至今尚末看到臺灣故宮有相關的研究報告。這些不同主要體現在元和明早期，其後基本一致。作為銅胎掐絲琺琅的收藏者和鑑定者必須注意到這一點。我在收藏和鑑定中採用的是北京故宮的研究體系。
第四，元代和明早期的中國古代銅胎掐絲琺琅，收藏者必須給予重點關注。目前北京故宮館藏且發表的元代中國銅胎掐絲琺琅器十三件，其中拼裝件七件，原汁原味的只有球式薫爐、鼓式爐、衝耳爐和鼎式爐等六件，北京故宮館藏且發表的明早期銅胎掐絲琺琅四十九件，其中也有不少拼裝件，原汁原味的也很少。應該說在民間的元代和明早期的銅胎掐絲琺琅器不多，本齋近十年來我和陸牧滔幾乎參與了拍賣中所有元代和明早期銅胎掐絲琺琅器的競拍，僅得元代銅胎掐絲琺琅器一件，僅得明早期銅胎掐絲琺琅器十多件，所以如果有機會見到這兩個時期的銅胎掐絲琺琅器，儘可能不要輕易放棄這種機會。
第五，景泰年制款的銅胎掐絲琺琅器是中國古代銅胎掐絲琺琅器鑑定遇到的最為複雜的問題。這主要表現在明景泰朝只存在了七年，明㓋武存在三十一年，明永樂存在二十二年，明正統存在十四年，明成化存在二十三年，明弘治存在十八年，明正德存在十六年，這六個朝代帶年款的銅胎掐絲琺琅器目前存世的一件都沒有。明宣德德存在十年，帶年款的銅胎掐絲琺琅器也只有八件，但是目前北京故宮館藏的帶景泰年款的銅胎掐絲琺琅器竟有一百多件，而且從鑑定的角度可以發現，這些銅胎掐絲琺琅器產生於從元代到清晚期乃至民國的不同時期。只存在七年的景泰朝，還讓銅胎掐絲琺琅器有了一個景泰蘭的俗稱，這更讓景泰年制的銅胎掐絲琺琅器多了一種神秘感。這裡應該確認幾點：一是應有帶景泰年制款的真品。臺灣故宮《民淸琺琅器展覽目錄》封面明景泰掐絲琺琅番蓮紋盒，編者認為：此盒紋飾中的花瓣豐滿，同一葉上施二至三種顏色，胎體厚重，釉層深厚以及掐絲末端以隱藏方式處理，而且落款方式與當時漆器瓷器落款的特色相同，無可置疑的是景泰年間製作之真品。[注十]二是極大部分景泰年制款銅胎掐絲琺琅器應為膺品，這些膺品主要產生於明末清初。三是這些銅胎琺琅器儘管對景泰年制來說是膺品，但它們都有重要的藝術價值和文物價值，甚至有十分重要的藝術價值和文物價值。北京故宮館藏的元代銅胎掐絲琺琅器中有好幾件都有景泰年制款便是明證。以後比較空閒的時候，我想對景泰年制款的銅胎掐絲琺琅器作一個更深入的研究。
第六，乾隆年制銅胎掐絲琺琅器的多樣性也是一個非常值得注意的一個問題。乾隆皇帝在位時間長，做皇帝六十年，又做三年太上皇，對銅胎掐絲琺琅器有著極為執著的愛好。先是由宮廷造辦處的琺琅作生產大量銅胎掐絲琺琅器，但遠遠不能滿足宮廷的需要，乾隆皇帝先後要求廣州、蘇州和楊州為宮廷生產銅胎掐絲琺琅器。以廣州為例，廣州首先具備鑄銅雕鏨工藝的技術優勢，又有廣州海關收入盈餘巨大，財力雄厚的優勢，還有琺琅工藝實力雄厚的優勢，所以乾隆朝開始便令其燒造銅胎掐絲琺琅器。特別是乾隆十四年，乾隆皇帝親自下詔：
第八，我在收藏和鑑定中國古代銅胎掐絲琺琅器的過程中，碰到許多無法解開的謎。為什麼有這麼多景泰年制款的銅胎掐絲琺琅器?這只是其中的一個為什麼。雍正年制的銅胎掐絲琺琅器同樣是個謎。根據清代造辦處檔案記載，雍正年間也生產過不少銅胎掐絲琺琅器，但根據目前掌握的資料，目前全世界唯一存世的一件銅胎掐絲琺琅器在臺灣故宮，名謂：清雍正掐絲琺琅鳯耳豆。[注十一]所以能否擁有一件雍正年制的銅胎掐絲琺琅器便成了中國古代銅胎掐絲琺琅器收藏者的夢想，我希望有生之年能實現這個夢想。這些謎正是中國古代銅胎琺琅器收藏者、鑑定者和研究者的追求所在，魅力所在和不能剋制的吸引力。
十年，在時間的長河裡只是一瞬間，但在人的一生中確是一個可以做很多事的時間段，這個十年中我既玩中國古代書畫，也玩中國古代銅胎琺琅器，收穫良多，真是言而不盡，與中國古代銅胎掐絲琺琅器的收藏者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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