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陳清揚報道
“當夢想成真，你便無可阻擋。”
8月5日，在從深圳飛回大連的航班上，王霜敲下了近一千字的長文。這名23歲的中國女足國腳剛剛完成了與法甲巴黎聖日耳曼俱樂部的簽約，即將開啟自己的第二段留洋生涯。她回顧了這三天從體檢、簽約到採訪等一系列轉會歐洲頂級球隊的例行程序，也回味了體育場的觀眾給予她的歡呼與吶喊。
“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也是踢球以來最想得到的吶喊與認可。原來先苦後甜的滋味是這樣，原本我以為自己就是個蹭熱度的。”王霜寫道。
“這次是終於成了，心裡的一塊石頭落了地。”談到在合同上籤下自己名字的瞬間，王霜說，“感覺手都軟了，字都不會寫了。”
但凡有關於王霜的新聞，除了在自媒體上無限循環的高光集錦，就是她與歐洲各大俱樂部之間的“緋聞”。看多了，王霜覺得心煩，會問自己，“難道我就只有這點東西？”
在自認最失意的2017賽季，王霜重新把“留洋”提上了自己未來的議程。當時，儘管在國家隊風光無限，但王霜國內聯賽裡的表現並不好，經常踢60分鐘就被換下，很少打滿全場。與大連權健隊的合同到期後，王霜表達了想踢歐冠、挑戰更高水平聯賽的意願，沒有續約。
來自家鄉的武漢車都江大女足在這時給王霜拋來了橄欖枝。作為投入超過三千萬的升班馬，武漢給王霜開出了媲美外援的頂薪。近一兩年裡，國內女超聯賽的投入跟著男足水漲船高，在一些有錢的俱樂部，能夠流動的頂級國腳收入都翻番，也吸引了包括克里斯蒂安妮、雪莉、艾斯薩特等世界級外援的加盟。即便如此，武漢提供給王霜的薪資也是最高的之一。
吸引王霜的還有歸屬感。在外漂泊多年，王霜依然很戀家。家鄉的球隊斥巨資打造女足，隊友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教練是她從十六七歲時就著她們的恩師，王霜無法拒絕。只是在簽訂合同的時候，雙方談了條件，半個賽季後放王霜出國。
踢了半個賽季，武漢奪得半程亞軍，王霜7場比賽攻入7球。“我們是平均年齡最小的球隊，大家都是小隊員，心很齊。而且武漢足球一直講究技戰術，劉導帶得特別好。”王霜說，在武漢，她找回了自己最初追求的、最純粹的足球。
武漢女足的主帥劉麟有一次問王霜，“球隊現在這麼好，你還是想出去嗎？”王霜聽了很不是滋味，覺得自己對不起球隊，“有點沒臉待下去。”
但王霜的留洋夢並沒有熄滅。每一次看到有日韓的女足球員在歐美賽場有了出色的表現，王霜都會暗暗著急，打聽對方几歲了。看到張玉寧即便很難出場也堅持留洋的新聞，她也會很受觸動。“我已經23歲了，再不出去就沒機會了。”私下裡，王霜常常流露出一種對於時光流逝的緊迫感。
“究竟是因為大家都說你應該留洋，所以你選擇了留洋？還是你自己覺得，自己應該出去？”“還是想給自己一個交代吧。因為踢了這麼久，從8歲到23歲，都十五年了，還是想出國，擁有一個更大的舞臺。”王霜答。
作為兩次奪得歐冠亞軍的球隊，巴黎聖日耳曼女足近兩年一直被中國挖牆腳：克里斯蒂安妮、雪莉和維羅妮卡三名世界級的球星先後被挖到中國女超聯賽的不同俱樂部，而王霜則反其道而行之。
大巴黎女足給王霜開出了一年超過一百萬人民幣的隊內頂薪，但仍只有她在武漢薪資的一半不到。父母心疼王霜，起初並不支持她留洋，幾乎每次聊天都要勸一下。“我媽說一個女孩子，現在國內市場這麼好、錢也賺得多，為什麼非要出國那麼辛苦呢。以後退役了，就在武漢的大學當個老師多舒服。但我說，這不是我想要的。”王霜說，“我太倔了，我媽就妥協了。”
“怎麼妥協的？”“我說錢都是賺不完的，我還是想給自己一個交代，想多學習，也是為將來做更多準備。”
很多人都用“終於”來形容王霜這一次的留洋。
兩年前，王霜曾收到了包括曼城、阿森納和切爾西等多家英超勁旅拋來的橄欖枝。阿森納女足的球員曾在國家隊的友誼賽上給王霜送了一件阿森納的球衣，而曼城女足更是連合同都談妥，只待簽字。但當時的國家隊主帥布魯諾採取的是“國家隊不招留洋隊員”的鐵腕管理，王霜的留洋夢因此而擱淺。
彼時，2015年女足世界盃的餘熱猶存，闖入八強的中國女足中有不少球員都被歐洲的球隊所青睞。但熟諳歐洲足壇的布魯諾私下跟人說，當時中國女足的球員其實沒有在歐洲立足的能力。
時過境遷，儘管不少人都仍然憤憤於王霜的留洋被“耽擱”了近三年，但王霜自己並不這麼認為：“現在確實是更好的時機。如果三年前就出去，我在國家隊的出場數可能也達不到現在的80場，也不會讓這麼多人能夠通過國家隊的比賽來認識到我。這幾年，確實是布魯諾在國家隊給了我很多的機會，讓我提高，所以現在我能以一個更成熟的競技狀態出去。”
在布魯諾接手中國女足的兩年時間裡，王霜從國家隊的超級替補，逐漸成為了國家隊的進攻核心。是布魯諾堅持讓王霜改踢前腰，才最大程度釋放了王霜的天賦。儘管布魯諾在生活上極為苛責，但王霜依然感激他教給了自己“職業”。
三年後，當王霜收到巴黎聖日耳曼的報價後，特意問了同樣來自法國的布魯諾，自己是否適合大巴黎。布魯諾回：“如果你每一天都很努力，如果你每一場比賽的90分鐘都能出場…那我認為是的。”
在王霜看來，現在的自己，無論是心態，還是對足球的理解，都有了一定的提高：“我在國家隊已經經歷過三任教練了。三任教練對技戰術的要求都不同，所以對這方面會認識更多，也學習到更多。對我來說，這都是寶貴的經驗，對於去留洋也是一個很好的儲備。”
中國女足主帥的繼任者們都對王霜的留洋投了贊成票。冰島人西格·埃約爾松說，王霜有能力在任何一家歐洲頂級球隊踢球，但也讓她利用備戰亞洲盃的機會，在國家隊好好儲備體能。
有過成功留洋經歷的賈秀全也支持王霜，讓她一定不要滿足於現狀。“賈導說出國不比在國內，困難一定很多。到了那邊一定要盡200%的努力，嚴格要求自己、保護自己，只要有一個好的狀態，國家隊的大門一直為我打開。他也讓我以一個好的狀態回到國家隊。”王霜說。
中國足協也給王霜的留洋一路開綠燈。王霜簽約巴黎聖日耳曼女足一事幾經波折，最終敲定的日子選在了國家隊備戰亞運會的集訓期間。儘管如此，國家隊依然批准王霜請假去完成簽約。
據瞭解，為了鼓勵更多的球員走出去，中國足協還將效仿日本足協，給予留洋的女足球員一定的獎勵和補貼。
王霜並不是唯一一個在這個轉會期被歐洲勁旅報價的中國女足國腳。但只有王霜幸運地得到了所屬俱樂部和當地足協幾乎無條件的支持。武漢俱樂部的領導原本以為王霜只是出國一年，但得知大巴黎堅持要簽約兩年時，只是跟王霜說了一句：“那能怎麼辦呢？這是你的夢想，我們只能支持。”
“現在武漢女足成績這麼好，足協和俱樂部還能讓我出去，他們確實犧牲了很多。”王霜說，因為怕她出國後飲食和生活上會有不習慣，湖北足協還在商量著，看怎樣能幫到她。
當王霜簽約的新聞報道出後，武漢女足的主帥劉麟發了她一句：“牛×！放假有空了回來看看。武漢永遠是你的家。”
“你覺得自己能夠在大巴黎立足嗎？”“那當然了。”王霜沒有絲毫猶豫。
巴黎聖日耳曼女足並不是唯一一家在這個夏天給王霜遞上合同的歐洲豪門。在此之前，更接近於加盟另一傢俱樂部的王霜曾兩次拒絕了來自大巴黎的報價。亞洲盃後，王霜要來了這兩傢俱樂部近一個賽季的全部比賽錄像，幾乎把每場都看了一遍。最終，還是巴黎聖日耳曼的誠意打動了她。
但在被問及為何選擇了大巴黎時，王霜說：“是大巴黎選擇了我。”
其實在簽約前見面時，巴黎聖日耳曼的俱樂部高層直言不諱，說俱樂部一直想籤一名中國球員，藉此打開中國市場。王霜告訴對方，“我相信自己的能力可以達到大巴黎的水平，可以讓你們覺得，選擇我是正確的。”
對於自己加盟巴黎聖日耳曼背後所存在的商業因素，王霜沒有避諱：“畢竟我身後有14億中國人，這麼大的市場，任何俱樂部肯定都會有興趣。但我希望自己是以一個球員的身份，用自己的競技能力說話。我只想專注於自己在足球場上的表現。”
由於巴黎聖日耳曼男足在深圳踢超級盃，王霜的簽約也被安排在了同一時間、同一地點。三天下來，王霜對於大巴黎專業的後勤保障也感觸頗深：“俱樂部這次來了100多號人，球員只有20多人，其他人都是圍著球員在服務。身為球員，這得多幸福、得多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啊。”
俱樂部對王霜的照顧同樣無微不至。她被引薦給了大巴黎的男足球員，逐一握手：“他們就說歡迎來到大巴黎，你會有一個愉快的職業生涯之類的。”俱樂部的工作人員也讓王霜不要擔心，說到了巴黎，有任何問題都能找到人幫忙。
儘管如願登陸歐洲、加盟巴黎聖日耳曼讓王霜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關注度，以及各方的支持和幫助，但她將面對的挑戰無疑是巨大的。
此前，無論是加盟過瑞典勁旅于默奧、並在歐冠決賽中首發出場的馬曉旭，還是先後輾轉于波茨坦、里昂和拜仁的王飛，留洋的經歷都算不上成功。在此之前，即便是以國際狀元秀的身份被WUSA（美國女足職業大聯盟）的亞特蘭大撞擊隊選中的孫雯，也因為飽受傷病困擾，出場的機會並不多。
王霜考慮了很多自己會遇到的困難，分別向幾個前輩取了經。“孫導讓我把握住機會，珍惜這兩年的時光。平時要好好學習當地的文化，自己給自己找事做，語言關一定要攻克了。她說出國肯定是困難的，要學會跟自己獨處，什麼都要靠自己。她還讓我一定要堅持。她說她當年在美國，也應該繼續待著的。”王霜說。
馬曉旭同樣跟王霜分享了很多自己的親身經歷。“馬曉旭說最大的困難是孤獨，她也擔心我會不適應。但她還是支持我，說趁年輕還是要出去見識見識，對以後也有好處。”王霜說。
王霜也很清楚，適應一個全新的環境，將是她面臨的、最大的挑戰：“在國內踢這麼多年球，基本都是被安排著，過的是一種集體生活。去了那邊，生活上所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這個轉變還是挺大的，會是最大的困難吧。需要去融入，需要去學習。”
目前，王霜已經與國家隊會合，繼續備戰亞運會。亞運會結束後，她將直接奔赴巴黎報到。她的行李箱裡，裝了一本她兩年前曾看過的書——李娜的《獨自上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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