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8-09 07:36 | 浙江新聞客戶端 | 記者 吳朝香
7日中午，永康的最高氣溫飆到38攝氏度，太陽晃得人睜不開眼。
5箱西瓜從李恩慧的電瓶車上滑下來，發出清脆的喀嚓聲，露出紅瓤黑籽，一地瓜水。
一身是汗的李恩慧，在碎掉的西瓜邊上愣了半天，嘟囔了一句，“這幾個是最大的瓜，今天又白送了。”
18歲的李恩慧，上個月剛接到浙江警官職業學院的錄取通知書，但一學年14000元的學費他需要自己掙出來。
打工掙學費，這對李恩慧來說，已是習慣，畢竟，高中三年他就是這麼過來的。
只是，這次的數額有點大，還要在一個多月內掙齊。
焦灼的李恩慧，每天都在賣西瓜的路上，他在和時間賽跑。
生世坎坷的18歲少年
李恩慧低頭，拿著手機，黝黑的手把頭上的帽子拿下又戴上，不停地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送晚的，我摔了，本來瓜都快送到了。”語調中帶著委屈 ，說著說著，他開始抹眼淚，“可你為啥要把我微信刪了，我真不是騙子。”
這是當天李恩慧送的第四個單子，暴曬了一上午，瓜破了，客戶又指責他送太慢。
此時，這個年輕人，心情低落。
18歲的李恩慧身世曲折。
當年，懷孕8個月的恩慧媽媽流落到永康象珠鎮峽源村，被村民李安明收留，又在生下恩慧一個月後不告而別。
靠著種田的收入，李安明將李恩慧拉扯大。
李家是村裡的低保戶，生活拮据，家裡最值錢的電器是一臺冰箱和一臺洗衣機。
這是去年暑假，李恩慧用打工賺來錢的錢添置的。“家裡的剩菜飯，我爸從來不捨得倒掉，有冰箱就能多保存幾天。”
李恩慧的房間在二樓，藉助梯子，才能爬上去，簡易的木板，踩上去，顫顫巍巍。房間裡有他自己畫的畫，松果、光盤、小小的玻璃瓶，都被他拿來做裝飾，這是一個有情趣又熱情生活的男孩。
只是屋內佈滿灰塵，因為不是在外讀書就是去打工，李恩慧很少回來。
除了房間，家中最有他氣息的是院子裡的兩行大字：化悲痛為力量，化干戈為玉帛。
這是李恩慧去年寫下的，“心情不好時就想想這句話。”
今年69歲的李安明體弱多病，在李恩慧考進永康市職業技術學校時，已經沒有能力供他讀書。
“我高中三年的費用都是自己打工掙來的。”李恩慧做過餐廳幫廚、洗碗工、外賣員。每個星期五下午放學出去，星期天下午返校上課，平時在學校食堂勤工儉學，“我每星期只有10塊零花錢。”
從墊底到第三的逆襲
李恩慧的高考成績是426分，查成績那天，他緊張到發抖，看到分數時，在房間大喊一聲：“我考上大學了！”
高中前兩年，李恩慧的成績經常在班裡墊底。高二下半期，他面臨選擇：去實習走上社會，還是參加高考。
班主任呂逸秀徵詢李恩慧的意見，他說想考大學。
“按他那個時候的成績，真是有點懸。” 呂逸秀略有擔心。
為了衝刺高考，這成為李恩慧最辛苦的一年。打工，上課，複習，一件都不能少，
“練體能，我早上5點多起床，跑步兩個小時。從食堂到寢室這段路我還拿著書看。”
今年的高考，李恩慧的體能成績全省第三，他給自己創造了一個小小的奇蹟。
“我好擔心是班裡落榜的那個。考試前，我就想，如果落榜了，我就把眼淚用杯子接住，自己再喝掉。那麼辛苦。”他抿嘴，有些羞澀地笑，“不過，有了這張錄取通知書，都值了。”
但是，上榜的喜悅也很快就被1萬多元的學費沖淡，對他來說，這是個天文數字。
送瓜送到中暑
李恩慧決定賣西瓜掙夠學費。和賣冷飲比，賣西瓜不需要投入太大的成本；和去工廠做工只有死工資比，它興許能掙更多。
他到永康農貿綜合市場的一個西瓜批發店裡買了500元的西瓜。但是，出師不利，一天下來只賣出一個。“我不會賣，就傻站著，不敢大聲招攬生意。也不會挑瓜，選也選不好。”
沮喪的李恩慧，推著瓜回到批發行，“我想讓老闆教教我怎麼賣。”
“這麼小的孩子能出來自己賺學費，很少見吶，有些20多歲的還在家靠父母。”瓜行老闆王衛星一家有點心疼他，教他怎麼挑選，怎麼吆喝，王衛星做微商的女兒在朋友圈幫他吆喝，一個下午就把這堆西瓜賣了出去。
“我看成本回來了，就給姐姐（王衛星的女兒）說，不想做了，還是去找份穩定一點的暑期工。”李恩慧記得很清楚，“姐姐說，你才開始兩三天就放棄了，那你一萬多的學費怎麼辦？你不會賣，我可以幫你。”
這樣一個鼓勵，李恩慧才堅持下去。
白天他騎著電瓶車，在永康城區穿街走巷送西瓜，4個、8個，10個，這些都是通過朋友圈預訂的；晚上7點開始，則在城區擺西瓜攤到11點，然後回去理貨到凌晨一兩點。
“你知道嗎，我有一次中午送貨，還有兩箱瓜的時候，電瓶車沒電了，就這樣推了半個小時，把車推回瓜店。幸虧我體能訓練過，不然真的要掛了。”
這個夏天的太陽，每天都是熱辣辣，李恩慧用來防曬的就是一頂帽子。
他以前很少來永康城區，找路全靠手機導航，這天下午，我跟著他送單，第一單送到時，客戶沒接電話，他送完第二單再繞回去，兩單就花了近一個小時。
一路上，李恩慧打著哈欠，不斷地說，“我好想睡覺哎。”
前幾天的一個上午，他在送貨途中，低血糖加中暑，突然暈倒，重重摔傷，電瓶車報廢，鼻樑骨折，胸口撕傷，被人送往醫院。
醒來後，李恩慧第一句話是：“醫生，不要給我縫線，我上不了警察學校怎麼辦？”
路上瓜摔了，顧客說他是騙子，他委屈地哭了
捐款的錢來得太容易，我害怕
當天下午，最後一單送到客戶家後，女主人從冰箱裡拿出一罐雪碧遞給他。一直因為碎掉的瓜而情緒低落的李恩慧突然笑了，“哇，這麼好!”
少年心性，陰霾來得快，去得快。
他騎車哼起了歌，略帶嬉笑地說，“我們同學一考上大學，家裡就給買手機，還有獎勵，你看，我什麼獎勵沒有，還要自己攢學費。不過，我這個經歷也很寶貴啊，你說對吧。”
李恩慧的事情在永康已經傳播開來，很多人提出要給他捐款。
“第一個給我微信紅包的人，發了兩百元。當時，我看著那個紅包，想了好幾分鐘，腦子裡有兩個聲音，一個說不要拿，這不是你的；一個說，收下吧，這是人家在幫你。很糾結，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但最後沒拿那個紅包。”
從那時起，李恩慧就下定決心，不接受金錢捐助。
“因為那不是你的錢啊，直接收錢，會讓人養成一種惰性，就是讓你感覺，這錢來得太容易，你有困難，別人就送錢給你，一旦養成這種心理，挺可怕的。我覺得直接用錢來捐助，真的會打擊上進心，打擊你想變化的念頭。其實幫助一個人完全可以用另外一隻方式，那種心理上的幫助會更好一些。”
這是李恩慧一口氣說得最多的一段話。
“如果我一開始就收捐款，學費早綽綽有餘了，但我會抬不起頭的，用了會有心結。”
所以，再有人給他打錢，他會拒收，拒收不掉的，他就建議對方買成西瓜，送到福利院或者敬老院。
“我已經算過了，我一斤西瓜賺兩毛，賣夠7萬斤就攢夠了。 ”
這個18歲的小夥子身上時刻有一種焦慮和緊迫。
“他要算，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就開學了，錢能不能湊夠，還在盤算，今年的學費夠了，明年的怎麼辦，生活費怎麼辦。”王衛星說。
我很期待開學
這幾天，永康、武義、金華，很多人或到現場或到李恩慧擺攤的地方來買西瓜。生意最好的時候，他一天賣掉了一萬斤西瓜。“我知道很多人並不是真的需要到我這裡買西瓜，他們完全可以在家門口買啊，大家都是在幫我。”
小時候，李恩慧曾無數次想過，生活太苦太不公平，“為什麼我沒有爸媽；為什麼我的養父比人家爺爺都大；為什麼別人都不用愁吃穿……長大就不想了，沒用啊，習慣就好了。”
幸運的是，他能感念生活中的善意：有一個護士姐姐，有時間就開車幫他送西瓜；永康市陽光愛心義工協會的志願者每天晚上都幫他賣瓜；王衛星一家怕他吃飯對付，每餐飯都叫他一起吃；有餐廳一次性從他這裡買走5000多斤西瓜……
這些是他艱辛生活中的一縷陽光。
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李恩慧帶著老爸在永康城區的一家餐廳吃了一頓大餐，說起曾經的苦，這個小夥子忍不住流淚。
生活依然不易，但李恩慧有了新的期許。
“我去過那個學校，有很漂亮的草坪，訓練器材也比高中的要多，挺想趕快開學的，不過，前提是，我先把那1萬多學費掙到。”
18歲的李恩慧，笑出聲來。
西瓜少年的微信，如果想買西瓜幫助他可以加他
記者手記
你努力生活的樣子，真美
和同齡人相比，李恩慧的人生曲折艱難得多。
他要讀書，還要養活自己。他的週末都用來打工，他的手機是同學不用後送他的，他比誰都需要錢，但他卻拒絕了唾手可得的捐款。他寧願頂著熱辣辣的太陽送西瓜，兩毛兩毛的賺夠學費。因為比缺錢更可怕的是，他怕自己產生惰性，怕自己的上進心被磨滅。這種和年齡不符的警醒讓人敬服。
對苦難，李恩慧並不甘之若飴，他羨慕其他同學悠閒的暑假，但卻不會自怨自艾，他努力用自己的勞動改變現狀，哪怕只能一點點地推進。
生活實苦，但他沒有放棄，並用盡全力，這個少年讓人看到：他努力生活的樣子，真美。
【浙江新聞+】
阿里巴巴天天正能量聯合錢江晚報
獎勵西瓜男孩一萬元“最美浙江人基金”
“請一定轉告少年，這是一份帶著滿滿敬意的獎勵，不是捐助。”關注西瓜少年李恩慧的人和組織很多，阿里巴巴天天正能量也是其中一個。
也許是天天正能量“你怎樣，世界就怎樣”的口號打動了他，也許是少年在電話裡感受到大家的敬意和真誠，昨天，婉拒一切捐款的李恩慧，決定接受這筆獎勵——錢江晚報和阿里巴巴天天正能量聯合頒發的萬元“最美浙江人基金”獎勵。
天天正能量給恩慧的頒獎詞裡寫道：“孩子，社會的關注總是來了又去，願這份獎勵能讓你永遠記得，18歲時，曾有些大人，如此敬佩你。請相信，生活總是會褒獎驕傲自強的孩子。”
（原文載於錢江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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