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氏文史哲系列——古代中國文士官員

文士官員

文官制是古代中國政治最基本的特徵,自隋唐科舉以來,文士與官員之間關係有如旋轉門,一轉為文人,再轉為官員,出入世如此自然。其實也不難理解,在古代中國自然經濟狀態下,沒有廣大市民階層來反哺文人,文人靠什麼吃飯便是天大問題。西方社會只有在資本主義經濟發展差不多時候,才有小說家存在價值,以前出書都需要貴族出資,因此文學著作的扉頁盡是給貴族獻詞。說到底,藝術還是要建立在經濟基礎上,根本問題是麵包從哪裡來,文人靠什麼吃飯。古代中國文士儘可一輩子呆在村子裡,耕讀傳家,過得也很逍遙自在,但也很可能默默無聞,也只能自娛自樂了。如果要遊學四方,那就得付出更大努力,寒門子弟需要覓得一位好老師,除非自己才華橫溢讓人惺惺相惜,要不然只能叨陪末座,看人臉色吃飯。貴族當然可以附庸風雅,養著一群文士,時常聚會座談,寒門文士藉此機會也可獻藝獻醜,說到底藝術需要在眾人面前表現,需要肥沃的經濟土壤。在大多數人還沒解決溫飽問題的時候,要依靠大多數人力量來供養藝術實在很艱難也不現實,只有有閒階層可以自由探索文學藝術。古代中國社會里,最高統治者無疑就是最大貴族,他當然可以供養一大群文士,讓他們互相切磋文藝,解放他們的勞役義務,不再為生計奔波流淚,甚至還讓他們輔助治國,無疑給予文士無上光榮。既然上好之,下必為之,無數文人學士競折腰於五鬥米之下,若不折腰,一斗米貴於一鬥才。是故唐太宗感嘆道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自此,文士官員典型社會角色誕生了,他註定很彆扭很無奈。

文士之路

要知道古漢語不是那麼容易習得的,很多人便寧死不屈,寧要冒著勞役風險也不願讀書,讀書要耗費太多心力了,連書籍都很難獲取,只能從有錢人家裡借。因此,社會里讀書人還是很少的,大多數人還是要從事最基本生產活動,男耕女織就是最典型的傳統經濟活動。書香門第自然會高人一等,讀書當官發財之路一直是康莊大道,也是很多人心裡最樸實的夢想。不排除個別文人風骨猶存,當年選擇讀書路已是不易,畢竟古代勞動力並不充裕,讀書在鄉村裡需要族人共同供給。一旦踏入官場更是難上加難,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小心看路以免栽更頭。讀書人也是幸運的,不用從事體力勞動,不用在炎熱日光下打理農務,當然也會在陰涼短亭下苦吟搔首,但相較而言,文士還是自我慶幸,天賦智力高人一等還是可以洋洋自喜的,但也得坐在十年寒窗之下,溫習經典,抄寫文章,最好是背得滾瓜爛熟,脫口成章。幸好文學還是可以讓人抒懷的,風花雪月,樣樣可以入文題,優美文句也會讓人心曠神怡,暫時忘記苦悶現實。反之,不識字的只能拼命勞動,也無暇顧念眼前風光,優美文句不能填飽肚子也無大用。他們之所以看得起識字的還是識字背後經濟權益,他們只會敬重潛在麵包,這也不能怪他們,麵包始終是最重要的,文學只是衍生品,只是有閒階層奢侈品,勞作人無福消受。文士精神世界被打開,因為他們獲取最豐富歷史經驗,古代智慧通過書本留傳下來,而不識字的只能通過口耳相傳或示範勞作而習得經驗。文士儘可以肆意遨遊在知識海洋,拓展自己胸懷與視野,不讀點書確實免不了俗。

官員之路

文士愛自由,但官員生涯本就不自在。一舉成名天下知,一日看盡長安花,這都是美事一樁,但歡愉總是短暫的,煩惱卻是無窮盡的。接下來就得坐等官員安排,當然也少不了運作關節。文士終於可以衣錦還鄉了,人還是回到老地方,但衣裳顏色不同了,人高馬大,走起路來都帶風,即使在窮鄉僻壤也可以大展政治抱負。農事第一,哪天天不下雨了,就得寫文章祈雨,文章靈不靈還會影響政聲,此外還得巡視水利設施,慰問寺院裡出家人。哪天山民造反,還得帶兵迎戰,冤假錯案當然也得斷,官員拜訪巡查也得應對,看來白天裡是閒不下來的,忙完後回到衙門宅邸才可以看看書練練筆。當然,哪天政務不是那麼繁忙的話,也可以順便去尋山訪水,順便還可以發現一些奇山怪水,書諸於篇或許還可以流芳百世。官員生涯也是百般奔波動盪不安的,哪天借調令下來就得走人了,即使再依依不捨也得離去,說到底官員只是過客,甚至只是龐大政治集團一個螺絲釘或一隻棋子,人在官場身不由己。若不及時享樂怕最後只是後天下之樂而樂了,當然如果樂在其中倒也不妨。古代交通條件有那麼差,翻山走嶺,攜家帶口,坐船走路,借宿旅店,一般幾個月時間就耗在路途上,如果整天悶悶不樂肯定會憋出病,這時候文學可以出手相助了,以閒散的心描繪沿途風土人情,先寫下來,攢成篇以後還可以出書或者與同仁交流。文士生活閱歷也變得豐富,若官場再失意些,被貶得更遠些,似乎文采也會更飛揚,窮而後工,其中弔詭之處無人能說清楚,只能說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吧。或許一輩子就這麼過去了也說不定,自年少讀書,成年當官,又四處漂泊,老來歸隱田園,重拾學藝,也算是為國家與社會做了一番貢獻。古代中國哪有什麼純粹文學,不當官可能連吃飯都是問題,為生計不得不折腰,再多勞累奔波也只能忍住,更何況古代經書裡修身齊家平天下的夢想還在燒灼其心志。不當官自然就無法平天下了,純文學總覺得太自私,看那麼多人在受累心裡也很難過意得去,所謂哀民生之多艱,文士胸懷天下的情懷在發酵。

文士畫像

古代中國文士其實也挺無奈,一面是高雅的文學,一面是醜陋的現實,理想與現實總是相距太遠。似乎社會是靜止的,生產力不發達狀態讓人倍感壓抑,悲歡離合,天下事,人間情,朝朝代代,祖祖輩輩,似乎誰也逃不開命運,幸運的話出生在盛世自悠然,不幸的話就生在亂世嘆別離。只是盛世亂世背後原理機制似乎也無人探討,畢竟留傳下來就只有這些經典,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祖宗法制幾千年都運作正常,誰敢輕易否認。幾百年才出一次亂子似乎也讓人覺得可承受,如果天天出亂子肯定就會讓人反思制度不合理,關鍵是他們能跳出自己圈子找到更好出路嗎,文士階層會自我革命嗎。文士壟斷了知識,平凡大眾目不識丁,大眾力量能被文士操縱嗎,大眾最需要麵包然後才是知識自由。古代君王可以滿足大眾生存需求,或許讓大眾生活在生死邊緣反而更適合他們的意願,當然也只是猜想。古代社會經濟普遍不發達確實難以實現共同富裕,很多人確實只能討生活而不是享受生活,肚子隨時可能填不飽,天災人禍又那麼多,壽命又這麼短,能活下來就不錯了,哪有閒工夫聽理論講文學,還要鍛鍊抽象思維。文士隱隱約約也感到制度不合理,但連他自己生存都要依賴這個制度,反而是他們在不斷鞏固這個制度。纏在他們身上的鐵鏈越來越重,重得讓他們嘆息,靈魂不自由,精神不獨立,他們只能傾倒在文學懷抱裡,尋求一絲絲慰藉。美好的政治理想怕很難實現了,多年不參與實際生產勞動的經歷也讓他們變得軟弱異常,時刻擔心自己生計問題。再多抑鬱苦悶也只能一個人挨著,不識字的妻子怕也很難體會他的苦衷,他的同仁又不能一直在身旁,只能詩書相問,吟詩作對就是他最好的排遣習慣。知我者惟天乎,或惟古聖賢哉。一己之力在社會力量面前太渺小了,說到底文學也只是一門討生活的本領技藝,只不過剛好被君王喜好,然後被安排在官員階梯上面。宏大力量會讓人陷入無助之感,官場又比古漢語還要複雜,天真的讀書人以為讀好書便會大功告成,其實那只是最不起眼的一小步,官場政治比讀書功夫還要耗費心力。美好的文字世界在現實面前也得低頭,不低頭又能怎樣,躲在深山野林,不食人間煙火,不參與一切正常社會經濟活動,與野獸同居,直接返歸原始社會,自食其力,艱苦奮鬥。好吧,那會發展出個人自娛自樂的文學,或許也是最純粹的文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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