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過來!我瘋起來連自己都怕」

1.你看,就是這個採花賊

六神下凡時,正值立夏。

他落在雜草叢生的江流島上,看著那株打著瞌睡的金銀花,悵然地嘆了一聲。

江流島的島主鳳羽邀他下凡幫忙看島時,他其實是拒絕的,畢竟類似看門護院這種事,著實不是很合適他這種身份高貴的神。但偏偏鳳羽抓中了他的命門,一邊掉毛一邊說:“你不是一直在尋金銀花嗎?我們島上就有一株,哦,聽說最近還不小心成精了。”

金銀花!他煉的花露水就缺了這最後一味!居然還是成了精的金銀花,簡直是千金難求。

六神饒是再高冷,當時也把持不住了,揪了鳳羽就下凡來。

這株金銀花,是他的了!

他立在島上,久久凝視著那株花,忍不住伸手觸了觸,誰知剛觸到花蕊,就聽到一聲劃破天際的尖叫:“救命啊!非禮啊!採花賊來了啊!”

喊聲響過以後,天地間一片靜寂。

六神驚喜萬分:“不愧是成了精的花,還知道求救,可惜這島上荒無人煙,你喊破喉嚨,也……”

等等!花呢?!

六神一愣,就見方才還在眼前的花,不知何時將自己連根拔起,已在數里開外,正扭成一團地往前滾去。

六神慢悠悠地跟上去,沉默著看她滾了好一會兒,突然,她猛地回過頭來,大喝一聲:“慢著!”

六神挑眉:“嗯?想通了便束手就擒吧。”

金銀花卻置若罔聞:“等我化成人形你再追。”

說完,搖身一變,變成黃衣白裙的少女,掀起裙子轉身就跑:“來人啊!救命啊!光天化日強搶美貌少女啦!”

六神嘴角抽搐得相當厲害,這株天下地下絕無僅有的金銀花精,腦子一定有毛病。

但他急需這味花煉香,別無選擇,有毛病他也認了!

他一擺袖,人已經到了金銀花跟前。

金銀花嚇得頭髮都直了:“我警告你,你別過來!我瘋起來連自己都怕!”

六神絲毫不懼:“你試試我怕不怕?”

說完,他走近一步,只一步,金銀花便神色大變。

她頭頂那朵隨風搖晃的白色小花隨即由白變黃,腳下捲起一陣狂風,黃白衣裙化作金色戰甲,血色紅瞳,威風凜凜。

六神一震,只見她眼神中此刻滿是殺意,方才瑟瑟發抖的樣子彷彿只是他的錯覺,他不由自主退後一步,正要動手,就聽鳳羽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夭壽啦!你對她做了什麼?銀霜變成了金霜,是要死人的!”

六神剛要答話,就忽覺身子騰空,整個人被鳳羽抱著飛了起來,眼見金銀花漸漸變成一個小點,六神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跟身後的掉毛鳳凰打一架。

鳳羽耐心勸他:“銀霜這株花不同尋常,她聞危變色,變色後剛烈非常,你若硬來只能兩敗俱傷,她拼死了,葉子都不會給你留一片的!”

鳳羽說得不無道理,這花吃軟不吃硬,要得花,只能採取迂迴政策。沒想到這年頭,要摘花,還得先把花鬨高興了。

高空之上,六神看著快樂地搖晃著腦袋的銀霜,突然覺得好憂愁,看來他作為神的尊嚴,只能暫時當作被哮天犬吃了!

唉,不說了,哄花去吧。

2.這樣的花,世間不多了

銀霜最近比較煩。

她紮根生長的江流島上來了個藍色糊糊的神,但不是什麼好貨色,第一次見面就覬覦她的美貌,二話不說就企圖辣手摧花,好在被她用暴力模式嚇退。

第二天,他再次出現在她面前,還沒等她拔根跑路,他已經搶先開口:“你別怕,我只是來看看你,太陽那麼大,很曬吧?”

說完,他化出一把傘,撐在她的頭頂,為她遮陽:“我是六神,以後請多關照。”

銀霜表示她才不想被採花賊關照,她不理他,冷漠以對,還用花藤擺出各種她自認為可怕的圖案,企圖把他嚇跑。

但六神很有毅力,他杵在旁邊,看著她扭來扭去,又抽搐著嘴角看著她扭成個結自己都解不開,一直看到天黑,他才收傘走人。

銀霜覺得她很累,每天要扭出那麼多嚇人的形狀,耗空了她的想象力,更要命的是,六神不但晴天來,雨天也來,他說是怕她淋雨著涼,來給她撐傘。

銀霜不淡定了,她天生天養,無人日夜照料,澆水施肥,她就指著這雨水過活了,他居然把她活命的水給擋了!

她當場就怒了:“你這居心不良的採花賊,你想渴死我嗎?!”

六神瞟了眼乾巴巴的土地,恍然大悟:“莫要動氣,是我疏忽了。”

說完,他以靈力化作甘泉水,動作輕柔地澆灌在她身上。對銀霜來說,注入了靈力的甘泉,就好比吃慣粗茶淡飯的人不小心吃到了山珍海味,她瞬間就醉了。

何況,這是第一次有人為她澆水。

銀霜突然覺得這個採花賊人還挺不錯的,她開心得手舞足蹈,甚至伸出了須騰,輕輕纏住了六神的無名指,還在上面開了朵金銀雙色的小花。

須騰纏繞指尖的那一刻,六神不起波瀾的心突然動了一動。

眼前的金銀花早已化成嬌俏少女,她雙頰酡紅,竟是被他的甘泉水灌醉了,東倒西歪地晃,下一刻,就一個踉蹌,撞倒在他懷中。

六神一愣,無意識地抱住了她。

銀霜在他懷裡不安分地蹭來蹭去,他身上有一股清涼的薄荷味,讓她覺得很親切。銀霜想,他的真身想必是一株薄荷。她打著嗝教育他:“大家都是花草界的,要和平相處啦。”

為了表示友好,她伸出手,緊緊地抱住了他。

六神的身子瞬間僵硬,低頭看她,她早已閉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這實在是朵單純樸實的花,他只給她澆灌了一次泉水,她便放下防備,與他化敵為友,這樣的花,世間不多了,他突然有些捨不得。

但花露水不可不煉,六神杵在原地想了想,終究還是將銀霜打橫抱起,往島上的小木屋走去。

3.呔!是誰在放毒!

銀霜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有天神降世,灑下香露,而她痴痴看他,直至天神發現了她,緩緩朝她走近,她這才看清,那竟是六神的面容,而後,她就聞到了一股驚天地泣鬼神,絕不能容於世間的臭味。

銀霜被臭醒了!

六神正伏案調香,就聽到一陣亂響,他一回頭,就見剛才還安穩熟睡的銀霜不知何時已翻身坐起,化成一身金甲的金霜,捂著鼻子一臉驚懼:“呔!是誰在放毒?”

說話間,她的眼神落在了他手中的調香爐上。

六神臉色一變,就差了最後一步,沒想到她竟醒了。

只見她翻身下床,直奔他來,他已做好了翻臉動手的準備,誰知她凶神惡煞地奔來,卻只奪過他手中的調香爐,像拎著什麼不可觸碰的毒物一樣,甩手一拋,直接將他的調香爐拋出了島外。

調香爐一離手,銀霜身上的金黃色立刻盡數褪去。她奄奄一息地跌坐在地,心有餘悸地看著六神:“你為何這麼想不開?生命誠可貴,你想鼓搗毒藥燻死自己就算了,但我是無辜的。”

六神面色不虞:“那是我調製的花露水!”

銀霜無法接受:“我見識少你別騙我,普天之下,誰家的花露水是餿的?這麼臭你聞不到?”

六神的臉色剎那間一片慘白,他乃是九天之上無人可比的調香師,與太上老君比鄰而居,老君煉藥,他煉香,不論報出誰的名號那都是十分唬人的,但誰能想到,今時今日他調製的花露水,居然臭得能將金銀花給燻變色。

他跌坐在桌旁,一手掃下桌上所有調香工具:“你猜對了,我聞不到。”

銀霜沒想到六神反應如此激烈,料想他必定是個有故事的人,於是她小心翼翼地搬了個小凳子,順手拿了個瓜,乖巧地坐在了六神腳邊。

果然,不多時,六神便開了口:“想當年,蟲族肆虐人間……”

那一年毒蟲肆虐,人間大難,天界頻頻出手相助,但無奈毒蟲數目繁多,無孔不入,殺之不盡,眾神都沒有辦法。

臨危之際,天君吩咐身旁童子:“速去喊六神來灑花露水救世!”

六神擔此重任,不敢怠慢,體內靈力盡數化作花露水,重挫蟲族。後來眾神回憶起那驚心動魄的一戰,猶記得六神從天而降灑下花露水,濃香瀰漫,圍觀群眾都被燻得一度失去嗅覺,方圓百里無一人敢近身的盛況。

銀霜聽得入了迷,瓜都不吃了,只是一個勁地催他繼續講:“後來呢?”

六神苦笑:“我當初靈力用盡,與蟲族兩敗俱傷,醒來之後,遭到靈力反噬,便失去了嗅覺……”

銀霜默默地摳著自己的手指,難怪他連那麼劇烈的臭味都聞不到,一個調香師竟然沒有嗅覺,比島上那隻因為掉毛被逐出天庭的鳳凰還要可憐。

銀霜登時同情心氾濫,她伸出手,用力拍了拍六神的肩膀:“小六子,你別怕,有我在,一定想辦法幫你!”

六神眼睛亮了亮:“幫我?你要如何幫我?”

銀霜摸著下巴笑:“正所謂以毒攻毒,我知道有一個很臭的地方,你去燻一燻,沒準就好了。”

六神沉默地望進銀霜的眼睛裡,發現她一本正經,一點兒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六神揉揉太陽穴,覺得銀霜的腦子果然是不好了。

他正想表示自己十分感動,然後拒絕她,但還沒開口,銀霜已經從背後伸出花藤,纏著他將他舉在半空,也不看路,拔腿就跑。

在六神被銀霜舉著磕破了門框,繼而撞折了無數半空中的樹枝之後,他終於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咦,他不是要抓她來煉香的嗎?為何會和她聊起那過去的故事?

六神很惆悵,他覺得自己一定被這株瘋瘋癲癲的金銀花給傳染了,他需要靜靜。

4.我們恐怕要孤男寡女地過上一夜了

銀霜直接帶著六神出了島,馬不停蹄直闖惡瘴林,惡瘴林中有一處沼澤,惡臭熏天,是許多毒物的棲居之地。

銀霜一心想幫六神恢復嗅覺,她冒著被燻死的危險,拉著六神在沼澤旁一站:“來吧,大口呼吸,不用客氣。”

六神挑了挑眉毛,想直接告訴她這一切只是徒勞,他這嗅覺要恢復,唯有依靠金銀花煉成的花露水。但看著她屏住呼吸憋紅的臉,他登時有些不忍。

他嘆了口氣,正準備勉為其難吸上一口氣,就忽見周遭有密密麻麻的毒蟲洶湧而來,他怎麼忘了,他乃是蟲族的滅族之人,他出現在此地簡直是羊入虎口。

好在他臨危不懼,當場便灑出他隨身攜帶的花露水,群蟲一時紛紛避讓,可沒過一會兒,竟又捲土重來。

是了,他的花露水少了一味,如何能驅蟲!事到如今,唯有保住金銀花要緊。

在毒蟲飛來之際,他果斷以身為盾,將銀霜護在了身後。

銀霜早已被密密麻麻的毒蟲嚇得雙腳打戰。她抬起頭,眼前六神的背影如巍峨高山,所有的攻擊都落在了他的身上,臨危之際,他選擇了保她安然無恙。

他英雄救美的背影太瀟灑,銀霜的心蕩漾了,她覺得,這滿滿都是愛!

她淚光盈盈地喊他:“小六子。”

“別過來!我瘋起來連自己都怕”

六神有氣無力地回過頭來,他一回頭,銀霜就覺得自己受到了比毒蟲還要巨大的驚嚇,六神那張秀美無雙的臉,已經一片紅腫,完全辨不清本來面貌,就連那兩片薄唇此刻也腫得老高,十分駭人。

銀霜倒吸一口亮氣,頭頂小花瞬間由白變黃,金甲覆身,她一手將六神拉到了身後:“你讓開,看我手撕了這堆小蟲蟲!”

變身金霜的金銀花武力值過高,只一個回合,毒蟲便死傷大半,她一臉不屑地冷哼一聲,扛起被叮成豬頭的六神轉身就走。

六神軟弱無力地被扛走,只覺得自己為神的尊嚴,果然是被哮天犬吃了。

他原以為自己會被一路扛回江流島丟人現眼,但誰知銀霜卻拐了個彎,將他放在海邊的巖洞中。

她頭頂的小花已經褪成白色,正紅著臉不好意思地朝他笑:“每次變色都要消耗過多靈力,我走不動了,今晚,我們恐怕要孤男寡女地過上一夜了。”

六神眉頭一抽,只覺得氣氛有些尷尬,回不去就回不去,說得這麼曖昧做什麼?

但他萬萬沒想到,沒有最曖昧,只有更曖昧。銀霜點燃了一個火堆,便目光灼灼地盯著他:“來吧,把衣服脫了!”

饒是六神從來淡定自若,此刻也慌了:“等等,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但銀霜只是“嘖”了一聲,動手就去扒他的衣服,六神渾身無力,只能任人魚肉。好在銀霜卻沒有下一步,只是仔細地察看著他身上的傷勢,有些憂愁:“你好腫呀,有藥救嗎?”

原來她是想替他療傷。六神鬆了一口氣:“我衣裳中有一瓶花露水。”

銀霜掏出那瓶花露水,嫌棄地翻看了半天,這破花露水連蚊子都驅不走,能療傷嗎?

她看了看滿身包的六神,咬咬牙,在花露水中滴下了自己的幾滴精血,細細地給六神塗抹在傷處。

滴了金銀花精血的花露水功效超群,不一會兒,六神身上的紅腫盡數消散。

銀霜歡天喜地,看了看洞外滿天的繁星,她打了個哈欠,便往六神懷裡鑽:“時候不早了,我們睡吧。”

六神不淡定了:“睡就睡,你離我遠點兒。”他身上還赤條條的!

銀霜笑眯眯地道:“我冷,得抱著你睡,何況你身上有什麼地方是我沒看過的,不必害羞了。”

說完,她便一臉甜蜜地依偎著六神睡了過去。

六神一夜無眠,他覺得他為神的生涯留下了一個不可磨滅的汙點。

江流島好危險,金銀花好奔放,他想回天界了!

5.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呀,我有了你

那一夜後,銀霜看六神的眼神就變了,她覺得她對他很有意思,他要不是瞎子,應該也能看得出來。

可六神偏偏裝傻,只想儘快重煉昔日的花露水,每天四處蒐集材料,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銀霜。

她氣得病急亂投醫,頭一回抹胭脂水粉,把自己變成個大花臉,也不知道照照鏡子,還跑去六神跟前蹲著,託著下巴笑容燦爛地看他。

六神別過臉不理,她又想辦法捯飭起了自己的頭髮。她從鳳羽那裡撿來好多火紅火紅的毛,插了滿頭,繼續蹲在他跟前,託著下巴笑容燦爛地看他。

六神的調香爐自從上次被她摔出去,就摔掉了一個角,他忙著補角,猛一抬頭嚇得不輕。

銀霜見他終於肯正眼瞧一瞧她,喜出望外。從來不知道委婉為何物的她,立刻當面問他:“你看我們都是共過患難的人了,我也到了該成親的年紀,原先島上適齡的男子只有鳳羽,我沒動過成親的念頭,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呀,我有了你……”

這麼深情的情話她竟然也能信手拈來,連她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

可惜話沒說完,被六神打斷:“銀霜,我早已有了心上人。”

一道晴天霹靂,銀霜只覺心裡“刺啦”一聲,好比上好的銀器碎了條縫。

六神怕她不信,又繼續冷著臉補充:“她是一株很單純的仙草,我初見她時,她還在凡間,開著潔白的小花,開心難過都寫在臉上,從來不會偽裝。”

聽到這裡,銀霜鬆了口氣--開著白色小花,又單純又不做作,說的這不就是我嗎?

她含情脈脈地瞪他:“你把我們初見的情形記得這麼清楚,還不承認你愛我?”

話音未落,她心裡原本裂開的縫,頃刻間就不藥而癒了,接著她一跳,就要把他撲倒。

六神靈敏地一躲:“並非我騙你,是真有其人。當年我與蟲族一戰,是她拼了性命救我,對我有再生之恩。雖然她如今遠不如當年那樣可愛,可我既然把她帶回天界,就應該對她負責。”

撲到一半的銀霜剎不住車,直挺挺撲到了門外,迎面撲倒了一個姑娘。

這姑娘也是穿著一身藍衣,穿得跟六神如出一轍,最關鍵是她身上還有好聞的薄荷香,更是跟六神身上那香氣一模一樣!

銀霜的大腦轉不動了:“姑娘你哪位啊?”

那姑娘眼神閃爍了半晌,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不認識我了?也對。”說完一扭腰身,進屋抱住了六神的胳膊,嬌嗔道:“說好的不離不棄,你怎麼獨自下界來了?我一覺醒來看不到你有多著急,以後可不許再如此。”

聞言,銀霜心裡的裂縫差點兒碎成一道峽谷,原來眼前這位才是六神口中那株開著小白花的仙草,他的心上人!

她死死盯著那雙纏繞著六神的手,險些變成金霜之前,六神不動聲色地把胳膊抽了出來。

他說:“事出突然,讓你擔心了。”

“哼。”銀霜頭頂的小花褪成白色,算你識相。

可這位薄荷姑娘並不是個啞巴吃黃連的主,見六神把胳膊抽走了,當即甩出一根青藤,青藤在空中張牙舞爪就要朝銀霜撲。六神伸手攔住:“你不能傷她,她……前幾日救過我的性命,對我恩重如山。”也不知怎的,他故意對薄荷隱去了她是他尋找多年的金銀花這件事。

薄荷不幹了:“你忘了當年,我也對你恩重如山。”

當年的事,每每提起都能觸動他心絃,這招屢試不爽,薄荷這回尤甚,一邊提還一邊掉起了眼淚。

6.他可從來沒說過他喜歡她呀

薄荷淚如雨下,哭著讓六神跟她迴天上去。看她眨眼就能哭得梨花帶雨,連銀霜這樣的鐵石心腸都看不下去了。

銀霜覺得自己很多餘,當初她好端端在這荒島上佇立了幾百年,一個人在晴天曬太陽,一個人在雨天飲甘霖,沒有人過問,也能把自己照顧得很好。可是他為何偏要來招惹她?

她還記得六神從天而降那一日,藍色繡袍無風而舞,身姿俊逸,說不出的瀟灑風流。他為她撐傘,為她澆灌甘泉水,她也不知自己是不是醉了,伏在他肩上,只覺心頭莫名的熨帖,好像他們已相識了幾千年,氣息流轉間,他的仙息纏繞在她身上,是好聞的薄荷香。

更可恨的是,他還肯為她拼命,替她擋著毒蟲,把她牢牢地護在身後。那一刻,她瞧著他的背影巍峨如高山,叫她油然而生一種“時間快停止吧,就停在這一刻好不好”的錯覺。

可惜終究是錯了。

從來沒心沒肺的銀霜學會了嘆氣,她說:“你既有心上人,為何還要來招惹我?”

這話問完她就想明白了,他從來目標明確,也沒有瞞過她,他為的就是她這株可以入藥的金銀花,是她自己貪,自作多情誤會了人家。

他可從來沒說過他喜歡她呀。

銀霜轉過頭去,擺擺手說:“罷了,你們走吧,就當你我從沒遇見過,今日一別,只求以後永不相見。”話音落未落,眼角溼溼的滴下好幾滴眼淚,可銀霜向來驕傲,她不肯讓六神看見,只留給他一個決絕的背影。

這一別,她又是從前江流島上無人問津的小野花了,沒有人為她遮陽,也沒有人為她澆水,一切都跟從前一樣。她把自己凹成一個奇怪的形狀,蜷縮著大睡了一場。

也不知是第幾日後,有腳步聲響起,某個人由遠及近向她走來,她在睡夢裡想,是不是六神回來找她了?可睜開眼,藍色衣袍掃過她的臉,來的卻不是六神,而是他身邊的薄荷。

她又把眼睛閉上,擺出一副冷傲模樣,並不打算搭理薄荷。

薄荷俯身,用一根青藤把她抽醒:“葉執,你可知,這些年我想盡辦法除去了天上地下所有的金銀花,誰曾想一時疏忽,竟叫你在這荒島上落地開花,而且你這張臉,跟從前一模一樣。”

銀霜一怔,都顧不得臉上熱辣辣的疼,薄荷剛才叫她“葉執”,葉執是誰?她明明是銀霜啊!

薄荷不復初見時嬌弱的模樣,轉而換上一副狠辣面容:“當年你執意拿自己的內丹替他續命,怪就怪你修為太淺,一著不慎落了個元神寂滅,我並沒有加害過你。如今我好不容易得來的幸福,決不允許被你破壞。”

薄荷說得義憤填膺,銀霜好像聽明白了,薄荷說的原來是她和六神。

銀霜得為自己辯一辯:“那日你親耳聽到,我與他恩斷義絕,更何況我倆中間隔著九重天,斷不會有再見的可能,你多慮了。”

薄荷不依不饒:“世間事從來沒有萬全一說,我日防夜防,不是也算漏了你?”說完,薄荷看銀霜的眼神更狠厲了一些,手裡那根青藤二話不說纏住了銀霜的脖子,直勒得她喘不過氣來。

這是要下殺手呀,往日無怨,近日無仇,薄荷竟然要下殺手!

可銀霜腦子一轉,總覺得此事另有隱情,她沒有反抗,假裝心有餘而力不足地說:“今日你既然一定要殺我,也要讓我死個明白呀。”

薄荷一笑:“當年他與蟲族一戰,本來必死無疑,後來有人救了他,可惜那人不是我。”她語焉不詳,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幾分,銀霜失去意識,頭頂的小花察覺危險,化成了金色。

穿著一身金甲的金霜雙目圓睜,三兩下扯斷了脖子上的青藤。

薄荷害怕事情敗露,拼盡全力與她惡戰一場。誰知金霜壓根兒不好惹,薄荷落敗,帶著一身傷,狼狽地逃回了天界。

江流島上那朵金銀花越來越遠,最後化成一個看不清楚的小點。薄荷捂著心口恨恨地想,今次一擊不成,恐怕日後,她只有先下手為強了。

7.你這女娃能不能矜持一點兒

銀霜恢復意識以後,有個謎團在心裡慢慢解開。

薄荷口中的那個葉執,為了救一個人的性命甘願獻出內丹,落了個元神寂滅,而千年前六神與蟲族一戰,本來是必死無疑的,這麼說,是葉執救了他?

救他的人根本就不是薄荷?

六神說過“她是一株很單純的仙草,我初見她時,她還在凡間,開著潔白的小花,開心難過都寫在臉上,從來不會偽裝”,這說的一定就是葉執了,他當年重傷瀕死,竟認錯了人。

銀霜被腦子裡紛至沓來的念頭,折磨得一連好幾日吃不好睡不好。

她隱隱覺得,她漏掉了什麼重要的事。

偏偏這日,掉毛的鳳羽穿著一身紅衣裳招搖過市,懷裡一封喜帖露出一個角,赫然寫了“六神”兩個大金字。

銀霜拔出根一躍而起:“島主你站住!”

鳳羽嚇了一跳:“你這女娃能不能矜持一點兒,我……”話沒說完,銀霜就把他胸前的衣裳扯開了。

銀霜低頭攥著那封喜帖的一角,差點兒把好好一封帖子揉皺了。

喜帖果真是六神與薄荷的,大金字底下還寫了好幾行小金字,入眼全是“琴瑟和鳴,共修百年之好”這樣刺眼的句子。

鳳羽倒退一步,以為她要被刺激得化成金霜了,可她沒有,她捏著喜帖還朝鳳羽笑了笑:“我想親自送個祝福給他,你帶我去好不好?”

鳳羽躊躇:“我能說不好嗎?”

銀霜笑得更燦爛:“你說呢?”

鳳羽敗下陣來,她要是發起狂來他可打不過,他索性化作真身抖了抖翅膀,馱著銀霜直上九重天。

就在幾日前,薄荷帶著一身傷跌落在六神面前,她嘴角流著血,眼裡的哀愁濃得化不開,六神手足無措:“是誰把你傷成這樣?”

薄荷垂下眼,委屈地說:“我怕那位姑娘難過,親自去江流島向她道歉,誰知她狂性大發,根本不肯聽我說什麼,一心想置我於死地、她說,只要我死了,你就會回去陪她了。”

六神緊握著拳,手背青筋暴起:“簡直胡鬧。”

薄荷趁機依偎在他懷裡:“這次重傷,我恐怕不久於人世,剩下的日子你會陪我嗎?”

六神心疼地抱著她:“別怕,我會替你尋天下最好的藥來。”

她搖頭:“我不要你去尋藥,我只想嫁給你,做你的妻子。”

這是她頭一回直白地提這件事,六神一怔,心裡卻躊躇:“我總想找回過去屬於我們的回憶再成親。”

薄荷又吐出一口血,眼淚汪汪地看著他:“我不在乎你記不記得我,只要我記得你就好,這是我臨死之前唯一的願望,我只想做你的妻子,答應我好不好?”

他實在不忍拒絕,婚期定得很急,喜帖灑了滿天,傳信的仙使以為他要遍邀滿天神佛,連發配到江流島上的鳳羽也沒落下。

喜宴這日,九重天上張燈結綵,鳳羽馱著銀霜落在角落裡,只等新郎新娘禮成,好上前討杯喜酒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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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君端坐上首,笑著念賀詞,誰知當司禮的仙君唱到“一拜天地”,忽然一道清亮的聲音響起:“慢著!”

是銀霜。

她昂首挺胸,一一越過眾人,走向喜堂最當中的那個人:“我能幫你找回過去的記憶,你肯跟我走嗎?”

話音未落,滿堂譁然。

8.若我還能醒來,定要娶你為妻

銀霜原本沒有想通的那件事,在瞧見大紅喜袍的六神時,忽然就想通了。

千年前葉執拼死救了六神,內丹隕滅,卻叫薄荷撿了個現成的便宜。

而薄荷費盡心機除去了天上地下所有的金銀花,還是如此放心不下她,其實是因為,她就是轉世投胎以後的葉執。

薄荷害怕,怕六神記起過往,才這樣著急要嫁給他。

銀霜想笑,今日喜堂上新娘的位子,原本該是她的啊。薄荷頂替了她幾百年,日日常伴六神身邊,得他恩愛照拂,如今,竟還要做他的妻子,搶走原本屬於她的位子。

眼下薄荷聽聞這道聲音,慌亂中倒退一步,屏息說:“你莫要聽她胡言,就是她傷了我,這妖女的話怎能信?”

六神轉身,望著白衣黃裙的銀霜,她來得匆忙,不著脂粉,蒼白著一張臉,正含情脈脈地與他對望。

他忽然慌了神,隔著觀禮的眾神,隔著滿眼的喜服霞帔,隔著手裡緊緊牽著的那段紅綢,他望著白衣的她,忽然覺得她跟記憶中某個場景重合在一起,是他的錯覺,還是……

薄荷久久得不到他的回應,忽聽銀霜一笑:“我們走吧。”這笑聲好像在蠱惑人心,六神手裡的紅綢鬆了,嚇得紅綢這端的薄荷掀了蓋頭:“你若踏出這喜堂一步,今日我便與你棄了這婚約,從此恩斷義絕。”

他終於頓住腳,眼裡神色掙扎:“薄荷,銀霜……我……我不能……”

不能如何呢,不能背棄當年的誓約嗎?

他記得那場大戰之後,有人費力把他揹回了一座茅草屋,他傷勢太重,時常昏迷,半夢半醒間,那人柔聲對他說:“蟲族肆虐時,毀了多少花精的性命,你既救了我一命,我也還給你一命,我們兩不相欠吧。”

他在心裡說:“不,若我醒來,若我還能醒來,定要娶你為妻,照顧你一世。”後來他得償所願,醒來那日,薄荷就好端端守在他身邊,他想上天待他果真不薄。

如今,大喜之日,他怎會忽然動搖了呢。

銀霜卻不給他猶豫的機會:“我知你調香爐裡煉製的花露水,只剩最後一味藥便可大成。今日你絕不能娶她,我會助你練成那香,憶起往事。”說完她化作真身,不待眾人反應過來,就跳進了六神懷裡的調香爐裡。

爐火大盛,灼灼火焰堪堪將她吞沒。

他像失了魂般緊緊抓住她的手:“不,我不要過往了,不論過往如何,我都不追究了,我要你,銀霜,你回來好不好……”

可那爐火裡添了這最後一味藥,燃得更旺,一切都來不及了。

無數朵金銀花化作漫天花瓣雨,黃白兩色的小花落在他肩上和發上,鋪滿了喜堂。

眾神只覺得鼻間一陣異香,好似當年六神揮灑著花露水退敵八千的盛況猶在眼前。

天界消失了千年的花露水竟煉成了!

六神忽覺鼻間微涼,消失了許久的嗅覺恢復如初,那些過往在他眼前紛至沓來。

薄荷頹然倒地,淚溼重衣。她喃喃道:“該來的總算來了,也好,也好。”

後來,江流島上多了一個愛穿藍衣裳的男人。

多年後,鄰國有位俊秀的皇子上島採藥,看見那男人守著一朵雙色花,烈日炎炎,他正在給花撐傘。皇子好奇,男人笑著給他講了一個故事--

千年前毒蟲肆虐,人間大難,天上一位仙君受命下界除妖,一場大戰天昏地暗。

蟲族最終被制服,仙君也因此受了很重的傷,有位好心的金銀花妖拿自己的內丹救了他的性命,可他醒來之後,前事皆忘,腦海中只記得昏睡前最後一幅畫面,是一瓣白色的小花。

他瞧著守在他身邊的薄荷花妖,以為救了他的人便是薄荷。他帶她迴天上做仙草,日夜相伴,還許給她一個盛大的婚禮。可最終他發現自己錯了,害得轉世而來的那朵金銀花因為他再次丟了性命。

皇子訝異:“那後來呢?”

男人笑著給雙色花澆水:“哪有什麼後來,若我是那仙君,大抵是不論還要蹉跎多少年,都會等她再次醒來吧。”

話音未落,那喝飽了甘泉水的雙色小花,竟好似無風自動,輕輕地搖了搖枝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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