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壞」脾氣

母親的“壞”脾氣

母親的“壞”脾氣

文&圖/黃敬敬

母親的“壞”脾氣

從小到大,我從未寫過母親。

小時候,我總覺得我的世界常暴雨傾盆。而這,常常緣起於母親,她脾氣不好,一觸碰,恍若欲把整個世界吞噬。

那時,我們兄妹三人總怕她,也總小心翼翼做事,然而,我們還是經常犯錯,她從不聽我們解釋,拿起她可拿的動的任何東西,便是一頓暴打。

上學後,我識字了,也讀了有關寫母愛的許多文章,文中的母親或別人家的母親總是善良淳樸,溫柔賢惠,而我的母親,記憶裡除了她無休止的吵鬧,她實在沒有讓我體會過母親該有的溫情。

小時候,我脾氣也暴烈,村裡人雜說之餘也似乎能理解。“有其母也必有其女”在他們眼裡,這再合適不過。

九十年代的農村,我家還是舊年代的土磚瓦房,籬笆牆,那時村裡常遭偷竊,每每家裡丟東西,母親便盤腿坐在庭院門口,大聲吆喝著,漸大後,也有了小小的虛榮心,每每看到母親這樣,總覺得是件不雅的事。

小時候,我總覺得我是個缺乏愛的人,母親從不刻意表達愛,我們也不知如何去愛,那時,我只知道我能剋制自己不去吃想吃的零食,從不輕易開口向父母要一件想穿的新衣服,除了玩耍的日子,我無時刻不盼著自己快些長大。

那時候,我會想,長大了,我要飄的遠遠的,這樣,母親所有的吵鬧便與我無關。

母親的“壞”脾氣

八歲那年,我家飼養的牲畜尤其的多,牛羊,雞兔等,一天中午,母親讓我在家看鵝,

我由於沉迷於動畫片,待我反應過來,家裡的四隻小鵝已被家貓吃得只殘留半個身子,我當時嚇壞了,不忍心打貓,又擔心著母親回來暴跳如雷。

吃完小鵝的貓在屋頂上“喵喵”地叫著,舔著前爪,我看著它,只有眼淚止不住的流,嘴裡念道:“怎麼辦,怎麼辦……”沒法,我便自覺地跪在廳堂的地上,等著母親回家,也等著她的棒打。

庭院的任何聲響恍若都牽動了我的心,母親回來了,她看到跪著的我,便詢問原因,我指著不遠處的鵝的半個身子,說道:“鵝,全沒了。”我的眼淚又“譁”地流了下來。

“起來吧。”我驚訝地望著母親,生怕是自己聽錯,仍跪著,“我叫你起來。”母親的平靜讓我不知所措,整個下午,我預計的那場暴風雨始終未來。

事後,我問母親為什麼沒有打我,母親答道:“看到你跪著,那麼可憐,心一下子就軟了。”第一次,我察覺到了母親的溫情。

十歲以後,我開始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也由之前的懼怕母親轉為每日的爭吵,母親一句,我還上一句,惹得她又是拳打腳踢,我總是倔強地不在她面前流一滴眼淚,這一直持續了近五年時間。

十五歲那年,姥姥查出胃癌中晚期,手術後,不足兩個月,姥姥便離世,這對母親的打擊尤其的大,她常常在家以淚洗面,總說沒了娘自己是世上最孤獨的人了,我也只是哭,那時,我哪能體會到她的心,只知道世界上脾氣最好的姥姥,我再也見不到了。

十六歲那年,我才開始去讀母親,相比於別人,十六歲才去學著瞭解世上最重要的那個人,太遲太遲了。

那年,我中考失敗,一向學習上不重視的母親竟也出乎我意料地同意了我重新讀書的決心,學費雖不貴,可與同齡人相比,家裡卻缺少了一個掙錢的勞力。

復讀的那幾年,我竭力去節省母親的開支,那幾年裡,我對書的喜愛幾乎達到了痴狂的程度,下田,做飯燒火,如廁……都手捧一本書,只為空閒裡翻上幾頁書,村裡人看到我如此,也曾向母親說:“你家女兒準能考上大學。”

母親從不誇讚,只是硬聲聲地回覆一句:“她要是能考上,我讓太陽打北出。”我從不反駁,內心深處牟足了勁,只為證明自己。

中考時,我順利地考上了高中,得知分數的那天,我的眼淚似乎決了堤,只為洗去近三年的委屈與不安。

高考後,我考入極為普通的本科院校,得知分數的前一夜,我還在某一工廠整整勞作一宿,分數出來,沒有眼淚,沒有睡意,內心的一池深水,只有風吹不皺的平靜。給母親打電話,母親只簡短一句:“考得挺好,該知足。”

大學時,母親查出雙側股骨頭壞死,其實,早兩年,母親的腿便出現不適,為了省些錢,她一直拖著。姐給我打電話的那個晚上,我正在教室裡學習,接了電話,姐一直問我:“該怎麼辦?”而我除了一句“沒事的,會好起來的。”似乎沒有更多的話語。

走在學校的操場上,在黑森森的樹梢上,感受到秋天裡特別陰冷寂靜的風。

之後的幾年大學生活裡,我總是隔段時間便回家一趟,每每回去,我便發覺母親的腿因疼痛而跛的愈加嚴重。母親總抱怨我回來的太頻繁,而我也能感覺到她的欣喜。

母親的“壞”脾氣

2015年,我實習,沒有和任何人商量,便選擇了離家上千裡的南方小城,確定後,給母親打電話,沒有解釋,便是母親的一陣出口大罵,我只是靜靜地聽,淚水在眼中不停地打轉。

去實習的那天,母親親自送我去車站,裝行李,上車,囑託……車在轉頭欲走的一剎那,我抬起頭,向外遙望,忽然在車站的角落處,發現了母親,她站在人群裡,蓬亂的髮絲在風裡搖晃,我不知她有沒有看見我,但我知道她一定在久久地凝望著這班車,因為這裡面,坐著她的女兒。

連綿不斷的雨陪伴我一路,車窗裡,我看見有粉色的花在綠油綠油的葉子裡怒放,也看見遠近,高低的山在綿密的細雨裡朦朧車窗前也沾著雨珠晶瑩,光亮,可是母親的身影卻時時回映在我的腦海裡……

2016年,我面臨著就業,其實,母親早早便叮囑我,實習後回家找工作,我再一次違她所願。

工作找好後,我才鼓足了勇氣給她打電話說明我的想法,滿口的話未出,便又是她的張口大罵,我唯有一次次的沉默,卻終究還是要大踏步地向前走,遠離故鄉,遠離她……

母親的腿因疼痛越來越跛了,也常因疼痛而整夜不能眠。今年四月份,在我們兄妹三人以及親人的勸說下,她才下決心手術。

我獨自一人帶著母親來杭城,出站時,母親因要走幾步停幾步,待車裡的人幾乎走完,我與母親還停留在地下室,我執意要揹她,她起初不肯,幾經來回,她終究執拗不過我。

我還記得第一次背起母親時,我十二歲,那時母親腿腳還利索,而十幾年後,再次背起她,我卻深深察覺到了自己的責任。

母親來杭只住了兩天,其間,我帶她去了趟西湖,起初她不願去,自說走路不便,被別人笑話,我的一句“隨自己意,哪管別人。”她便信服地去了。

西子湖畔向來人多,選幾處景點,我要給母親拍照她很不自然地拉了拉衣角,理了理蓬亂的頭髮,看向我,我的心忽然一陣疼,她哪裡還是曾經那個脾氣暴烈,骨子裡都傲氣的母親。

送母親回家後,母親還向人炫耀說她去了杭州西湖,我倒有些慚愧,其實,我們哪裡有細細賞玩,只不過雙腳輕踏,手機裡留下幾張母親的掠影。

母親的“壞”脾氣

送母親回家後,母親便住了院,等待髖關節置換術手術。

其間,有次回去,我在市裡的醫院陪夜,清晨五點鐘,我便聽到母親與鄰床的患者小聲談論著,見我醒來,便立即停了聲,我連連追問母親是不是有事,母親見瞞我不住,便說:“你奶奶夜裡大腿摔斷了,現在在縣醫院住院。”

母親話語剛落,我的眼淚便止不住,母親在旁也哭起來,說:“怎麼辦,家裡缺人手,我今天就出院,不手術了。”我擦擦眼淚,對母親嚷道:“你怕啥,不是有我們嗎?”

母親手術那天,我因在他鄉求職而沒有回去。那天清晨起床,我便給母親打電話,說:“媽,手術你別怕,我過兩天就回來。”母親笑道:“那怕啥。”

焦熱的空氣在清晨便四散開來,我抬眼望望天空,有飛鳥掠過,我不確定它能否撥開一層一層迷亂的雲霧,找尋到故鄉。

中午時,姐發來消息:妹,媽進手術室了,放心。我手放於心髒處,摁住自己狂亂的心跳。四個多小時後,姐又來一條消息:妹,媽出來了,一切都好。我的眼前一片溼……

母親術後,恢復的還算順利,出院那天,我便匆匆趕往杭城,第三天,姐也離了家,留下父親照看母親。給母親打電話,她還一如既往地罵道:“養你們都沒用,沒一個留在家……”我和姐只有嘿嘿傻笑。

母親能下床走路了,奶奶能下床走路了,視頻裡,母親與奶奶各手推一扶椅,慢慢行進著,留下背影。十秒鐘的視頻,我一遍遍看。

母親能空手走路了,奶奶也能放下手杖走一段路了,視頻裡,純淨的日光,她們的背影更加清晰。

前些時日,我回鄉,與母親一起與鄰里聊天時,母親忽然說:“這小孩能吃苦,大學時就自己打工掙錢,基本就不花我們的錢了……”聽著母親的話,我的眼前忽然模糊,原來,我努力所做的,她能懂……

偶爾,母親還會抱怨我們離家太遠我的一句“寧要鄉愁,不要安排”不知有沒有中傷過她。遠行的兒女亦是父母丟失的孩子當有故事浮現在我的腦海,我的思鄉病,便犯了。

暴雨,常常在炎熱持續了一段時日後,突然來臨,盛夏的午後,碧藍的天空明亮,彷彿只是在我喘息的瞬間,便是一場驟雨,傾灑。

空氣裡有一種寧靜,我站在窗前,只是久久凝望,沉思……

*作者︱黃敬敬:筆名花開無聲、杭州市.浙江省中醫院急診科護士,「青眼有加qyyjtcq」專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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