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兩朝公案劇的奠基人——高羅佩和陳文貴

我們一說到關於唐、宋兩朝的公案劇,最先想到的肯定是狄仁傑和包拯。而現在我們看到的唐、宋兩朝公案劇,還有關於謝瑤環的、宋慈的之類,聽說還有蘇軾的。很多人覺得以唐、宋兩朝為背景的公案劇,偏重於推理尋兇,解開謎團,而對政治背景,大的朝局缺乏展現。我倒覺得未必,80年代的《包公》其實探案內容不多,反倒是朝廷政治是反映的重點。

我覺得現在的狄仁傑和包拯系列,普遍傾向於推理探案,尋找兇手,政治鬥爭為輔的結果,還是受到了高羅佩和陳文貴兩人風格的絕對影響。

最早清朝人寫的《狄仁傑四大奇案》雖然名為“奇案”,但其實表現更多的是狄仁傑居官治民的表現,勸化理政的能力,並沒特別突出他“神斷”之能,嚴格說這是一部政治多於公案的作品。但是,荷蘭人高羅佩對狄仁傑發生興趣後,他按照西方偵探的面貌,改造了狄仁傑,因為他的這個改造,狄仁傑其實被洋化了。如果我們嘗試拿《大宋提刑官》裡的宋慈和狄公案電視劇裡的狄仁傑做比較,會發現狄仁傑的形象更西化一些。

唐、宋兩朝公案劇的奠基人——高羅佩和陳文貴

高羅佩

很湊巧的是,高羅佩改造的這個狄仁傑,被出口轉內銷,再次介紹翻譯到國內後,反倒成了中國讀者和觀眾喜歡的對象。我覺得原因嘛,還是80年代改革開放,我們的思想正在開放,正迫切急於接受西方新思潮。而這個西化的狄仁傑,恰好應和了當年改革開放看世界的國人心理。所以這個有點半香蕉人性質的狄仁傑,反倒被我們喜歡並熱傳起來。

因為狄仁傑的一時受歡迎,當時乃至現在的人們,都習慣性地受到從眾心理影響,人們編唐朝為背景的破案劇,自然會想到高羅佩塑造的狄仁傑,不論編劇還是觀眾,似乎都有此聯想。高羅佩厲害之處,就是他把狄仁傑徹底塑造成了唐朝斷案故事的標杆,大家都接受並趨同了這個杆兒,所以以後編關於唐朝的探案劇,都情不自禁地按照高羅佩筆下的狄仁傑的形象來塑造,這麼一來,唐朝斷案劇我覺得,都不可思議地趨同於高羅佩。但高羅佩是西洋人,他寫的狄仁傑是被歐化的,成了福爾摩斯式的物證偵探,這其實和真正的中國古代官吏差別很大。

另一個原因是,高羅佩的狄仁傑系列,應該是中國大陸解放後見到的第一部唐朝探案小說。以唐朝為背景的公案故事並不多,而80年代我們也許只能見到兩套,一套就是高羅佩的狄仁傑,另一套是影響十分有限的陳舜臣的賀望東系列,後者只有六個短篇,沒有影視化。而且,陳舜臣筆下的日本留學生賀望東,其實也被明顯歐化了,是個披著古代外衣的現代偵探,和高羅佩塑造的狄仁傑差不離。

所以,這麼一來,自然高羅佩塑造的狄仁傑,幾乎成了我國觀眾普遍感覺的唐朝偵探形象,而他的故事,也幾乎成了唐朝背景公案劇的樣板。我們後來拍的諸如女巡按、俠侶探案、長安三怪探等唐朝背景的公案劇,都能明顯看到高羅佩筆下狄仁傑故事的影子,以至於後來的兩個狄仁傑探案題材劇,都照搬了高羅佩套路。其實我覺得,這是一種現代化、西化的表現,背離了歷史味道。

而關於宋朝的公案劇,則明顯以“包青天”系列為代表,造成的結果是,“包青天”系列一出,以後的宋朝探案劇,幾乎全都以它為標尺來編。一則“包青天”系列確實多,單臺灣版就二、三百集,一續再續,影響實在大。再者它也應該是大陸第一次接觸到的宋朝背景公案劇,趨從心理使然。

其實我們80年代也拍過電視劇《包公》的,那個劇就是以政治鬥爭,以及表現包公的剛正無私為重點,以塑造人物為主,適度加點探案俠義內容。90年代初的《三俠五義》也是這個路子,《白眉大俠》裡的主線其實是忠臣與奸黨的政治搏殺,並非以探案尋兇為中心。

但是,陳文貴編劇的《包青天》一被引進到大陸,自此宋朝的公案劇,就很神奇地趨同了。陳文貴本來就出身偵探小說作家,80年代連續三年獲得“林佛兒推理小說獎”,應該是那年代臺灣名頭最響的偵探作家了。他編寫《包青天》其實很大程度上,是受自己風格——即社會派推理小說的影響,以人情義理敷演推理故事。陳文貴和高羅佩不同,高羅佩的狄仁傑更傳統,風格繼承“黃金時代”,有些像阿加莎·克里斯蒂和埃勒裡·奎因,以現場偵察,物證搜尋,推理解謎為重點;但陳文貴則繼承的是松本清張、森村誠一這些人的風格,在推理解謎的同時表現社會人情,所以臺灣版《包青天》可以看出,並不重視現場調查,細節偵辯的表現,甚至連驗屍都一帶而過,這是社會派的特點,抓大放小,重視動機,由動機尋找嫌疑人,這在《包青天》裡表現明顯,所以心證和物證推理不多,這和狄仁傑系列有一定區別,後者比較重視物證推理。

唐、宋兩朝公案劇的奠基人——高羅佩和陳文貴

陳文貴

包青天系列的另一個明顯特點是忠奸鬥,這似乎是受到傳統包公故事的影響。包公故事自清朝以後,被改寫成了“包公斗奸臣”,把忠奸黑白對立,奸臣一上來就是大白臉,他鼓惑朝廷,把持朝政,包公開始和他鬥爭,想盡辦法扳倒他。《包青天》系列劇中,非但沒有削弱這個特點,反而將其納入到“社會派”推理的框架裡,把鬥奸臣和“社會派”的揭露政治陰暗面結合,更加強了這個元素。即陳文貴創造出“通過推理鬥奸臣”的手段,結果被以後的宋代公案劇繼承,最明顯的就是《大宋提刑官》,那部劇幾乎就是把“通過偵察、推理鬥奸臣”的手段發揮到極致了。

“通過偵察、推理鬥奸臣”的思想,其實前提就是,得先介定忠奸陣營,誰是白臉,誰是黑臉一目瞭然,白臉奸臣不斷設局,包公、宋慈以推理破解。那麼,陳文貴為他作品裡的包公,又設了一個限制條件——即破局必須靠推理,靠其他不行。這種設計最後幾乎被宋慈戲和其他宋朝公案劇(諸如寇凖)繼承。所以不論包公戲還是宋慈戲,你幾乎見不到奸臣通過人事調動,剝奪清官調查權的手段,寇凖劇裡八賢王光芒萬丈的存在,秒殺一切想把推理主角換掉的可能性,宋慈劇裡雖然出現過一些奸黨通過買通上官,欲制止宋慈調查,但作者人為給宋慈設保險,生生設置出一個鐵面無私的公主,宋慈想治誰她都保駕護航,連丈夫也綁來叫宋慈治,於是他查貪治腐無往不利,連岳父都被他治了,而宋慈被下獄,還是公主出面救的。在這個尚方寶劍一般的聖母面前,所有政治迫害都不存在了,於是只剩下推理解謎。

這麼一來,通過設置“尚方寶劍”(包青天劇裡的三口銅鍘、八賢王的打王金鐧),陳文貴把他包公劇裡的所有權力阻礙都清除了,使得包青天成了可以任意斷冤尋兇治貪腐的利劍,連皇帝也敢拘,後世有關宋朝的作品裡,不可思議地集體繼承了這個套路,如《蘇東坡》裡蘇軾遭遇烏臺詩案時,那個範鎮莫名其妙地拿出一個仁宗詔命,楞說自己的金劍能上打昏君、下誅佞臣,這跟楊家將、包公戲裡八賢王的打王金鐧一個套路,直到當下的歷史正劇裡,我們竟然還套用這個模式。

所以可以看出,有關唐、宋兩朝的斷案劇,其實就是高羅佩和陳文貴作品的不斷複製和模仿,唐朝複製高羅佩的《狄公案》,所以後來的探案劇裡,都是迷霧重重,尋兇解謎。宋朝的探案劇則複製陳文貴,所以當官的總是鐵面無私,敢於“犯上”,卻總有個拿著打王金鐧的超級存在出來死保。而且最好玩兒的是,那些超級存在手裡的打王金鐧,從來沒有被偷、被搶、丟失過,永遠在該需要的時候就拿出來壓人,好神奇喲!

所以我覺得,高羅佩和陳文貴把唐、宋兩朝公案劇給定型了,唐朝偏西化,宋朝忠奸鬥,如果以後哪個編劇,能夠突破這個模式,倒不失為一種創新,現在看來似乎還沒有。

唐、宋兩朝公案劇的奠基人——高羅佩和陳文貴

高羅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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