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絲“自由的活著”口述整理
那天颳了一夜的風，那晚也許每個當兒子的都睡了，只有我沒睡！我就跪在父親的身旁，從來沒給父親跪過，我不知道父親能不能看到，但我還是想懲罰我自己，因為我是個罪人，我是個不孝子。父親靜靜的睡在門板上的那塊白布下，身子比原來略顯舒展些，深陷下去的雙眼再也不想睜開了，因為他早已看夠了兒女的臉色，早已厭煩這個世界。我緊緊的握著父親冰涼的手，他手上的老繭像一把把堅硬的剛刀不斷的扎著我的心，我想不起父親是什麼時候不再牽著我的手扶我走路的，但這是我第一次主動牽父親的手，可惜我沒有感覺到父親手心的溫暖，只有冰冷，這是父親還給我的，因為父親一生什麼都不欠我的，只欠我的無情和冰冷！這能怪誰呢？
記得我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那天夜裡下了厚厚的一場雪，院裡我家那隻大白狗凍的叫了一晚上，早上父親一把推開門，院裡白茫茫的一片，每天院裡嘰嘰喳喳的那群麻雀連一個都不見了。我站在門檻上拉著臉不想動彈。父親笑著說：“兒子，怕凍不想上學啦？你不是答應大（爸）做一個真正的男子漢，長大了保護大嗎？”我沒有回答父親。父親取下了掛在牆上的羊皮大衣，展展的鋪在炕上，把我緊緊的裹在裡面，背在了背上，小聲的說：“小壞蛋，不想上學，這回看我把你揹著賣掉嗎？小壞蛋！”那天地上雪很厚，都能淹沒了父親的小腿。一路上我在父親的背上只感覺有一股熱流灌滿我的身體，耳邊隱約能聽到父親腳踩雪的咯吱聲和父親大口的喘氣的聲音。家到學校有足足十公里，那個冬天只要一下雪父親就揹我上學，每次背起我都說把我這個小壞蛋要賣掉，可是每次把我放到教室門口時都說，大揹你上學你可得記著，等我老了走不動的時候你可要揹我！每次我都是拉著臉，沒有回答父親，頭都沒回的跑進教室，我記的最清的是，每個冬天其他同學或多或少腳手都有凍瘡，可我的完好無損。
父親沒有上過一天學，一生只是個羊巴士，一輩子自己幾乎沒穿過幾件新衣服，只給家裡其他人買新衣服，自己一直邋里邋遢的。初中有一次，學校開家長會，我周天走的時候就告訴母親，週一開家長會，不要讓我大（爸）來，母親笑著看了父親一眼，父親也笑的眼睛眯成一條縫。週一下午，好多家長都已經到教室等候著，母親還沒來，我心裡期盼著，來的一定是母親，不是父親。家長來的也差不多了，老師準備開始開會了，教室門咯吱一聲開了一條縫，完了！果然是父親！他身上穿著還是那件舊大衣，頭上戴著舊綿帽子，一雙破球鞋粘滿了羊糞。父親輕輕的推開門，在教室四周張望著，突然看到我他朝著我走了過來，我使勁給父親使眼色，讓他出去，父親露著八顆大板牙，笑著走到我跟前，解開大衣紐扣，拿出一小布挎包剛煮熟的洋芋，放到了桌上，還冒著熱氣。我沒理父親，父親貼在我身旁站著，忽然一股羊糞味瀰漫在我周圍，我旁邊的家長和同學都捂著鼻子，我頓時頭臉發燙，感覺自己都快要著火了。等父親剛一出教室門，我同學就問，他就是你父親？我說：“不是，他是我大伯，我父親家裡忙，抽不開身。”等週六剛一進門，就給父親一頓臭罵，“我說讓我媽去，不讓你去，你非要去，你是不是故意讓我出醜的？你知道同學咋笑話我的嗎？我壓根就沒敢承認你是我大。”父親只是陪著笑臉，沒有說什麼。後來母親告訴我，那天她把開家長會的事給忘了，是父親中午放羊回來才想起，一看時間不早了，怕去遲了老師訓我，所以才沒來得及換衣服，聽完後，我還是怪父親，誰讓他去的。
後來我沒能考上高中，自己也不想再補習了，跟著村裡的哥們闖江湖，在外面轉了四五年，沒掙著錢不說，差點回不了家。我記得很清楚，回到家的那天，我剛一進院，父親看見我，眼淚唰的一下就流了出來，父親抱著我，摸著我的臉說：“兒子，你瘦了，你再外邊肯定受了不少苦吧！”我沒說話，只是不停的流著眼淚。從那以後我暗暗發誓，我一定要好好孝順父母，不要再讓他們為我擔心。二十三歲那年，我結了婚，後來有了自己的孩子，結果日子不是我想的那麼簡單，跟父母一塊生活了三年，老婆跟母親一直爭爭吵吵，沒辦法，父母跟我說，還是分開過，為了給我省氣，父母就自己分開過了。後來我們蓋了新房子，在一個院子裡還是爭吵不斷，老婆嫌父母把房子燻黑了，說父母養羊在院子裡贓的不行，因為這些，我和老婆沒少吵架，甚至動手打了老婆，有好幾次她跑回孃家，都是我父母下話叫回來的，最後一次她死活都不來，父母去了幾次，她都不願回來，她挑明提出要我父母搬出院子，她才願意回來，我告訴父母，還是離了算了，父親當時就甩我一個耳光，“你以為離婚是兒戲，說離就離，離了孩子咋辦？”我當時看著三個孩子我的心也軟了。後來父母搬了出去，老婆才同意從孃家回來。
父母搬進了叔叔家多年不住的老院裡，院裡長滿了野草，只有一間藍瓦房能住人，我和父親一起把院裡的野草一鍁一鍁的剷掉，父親一直沒有說話，母親在不停的收拾屋子，我感覺一下子和父母成了陌生人。父母搬出院子時，只拿了鍋灶和鋪蓋，其他什麼都沒動，父親當著我們兩口子的面，告訴我們，娃娃，只要你們把日子過在前頭，比什麼都強，圈裡這三十隻羊，你們二十隻，我跟你媽十隻，不過我先一起趕到老院裡，我先給你們趕著放著，到啥時候都是你們的。父親把羊趕出大門的一剎那，父親還是父親，我在也不是我了。
從那以後，我努力掙錢，心裡盤算著給父母老院裡蓋兩間新房，可是由於孩子漸漸大了，上學，後來給兒子娶了媳婦，最終也沒能給父母蓋上新房。父親歸真那天，我還在蘭州貼保溫，母親打電話說父親病重，讓我趕快回來。當我走進那個破院時我的心都碎了，父親已經走了，母親一個人在羊圈裡邊給羊填草邊低聲的哭著，母親哭的不是父親走了她怎麼辦！而是哭我從今以後，再也沒有了父親！母親抬頭看見了我，她沒有再哭出聲，只是哽咽的告訴我，父親早上洗阿布帶子，一頭載倒再也沒能起來。我跪著挪進了父親的破屋子，父親已經靜靜的睡在地上的門板上，安詳的離開了，再也不用看著我們兒女的臉色過日子了！
網絡圖片與文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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