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人和大象“阿美”（林旺）
东南亚所产中型大象，是象类中最聪明的巨兽，其智慧不下于人猿与灵犬，而且还会做工，教训不难。台北市木棚动物园中的老象“恩旺”（既林旺，1954年，孙立人决定将阿美送给当时台北市立动物园照顾，动物园方面觉得“阿妹”或“阿美”的名字都太“娘”了，因此取“森林之王”之义，把它改名为“林王”。但是最初报道消息的记者错听成“林旺”，还在报纸上刊登出来，结果“林旺”这个本来错误的名字就这样误打误撞地沿用了下去。），期为我军在缅北服役（拖大炮、拉重物），随部队来台湾养老的。现在算来，它的高寿已七十多岁了。前年生日，听说还有当年饲养它的袍泽来看它，当它是老战伴呢。
缅甸北部森林茂密，所产柚木闻名于世。战前统统运往英国，或自用或转售，比盛产柚木的泰国柚木其实料要好得多，为造大船（甲板）及游艇龙骨，及制造高级家具之上材。
由于产地交通困难，林地崎岖，多以大象作为运输原木之主要动力。各地林场均畜有大批驯象，以供驱役。缅北八莫、密支那一带林场，因临伊洛瓦底江，经采伐之中小型柚木，加刻所编总号，然后由大象以长鼻卷之送运。如大号原木，则由二象一推一拖，在经探测好的高地，推木下山，自然乘势滚入江中，顺河流而南下，运抵仰光出口。腊戍及缅东、景栋一带之林场，因山下无近水之便，多由大象由深山拖出，抛落山下，改装火车或卡车，运至仰光出口。此种运木大象，智慧甚高，象伏与工象间相处极富人情味。
笔者于战时服务于腊戍期间，奉上级密令，为预先布建全缅甸秘密潜伏电台十二座，曾到处留意察看环境。曾往访腊戍郊外林木场，见工地之侧，建有象舍数列，大小驯象均在休息。而每一象舍廊下，置盈尺铁箱一口，编有号码，及以缅文注明象名，上压大铁饼，似非一人之力可以移者。询之象伏，知为每一象只之私有保险箱，内储各个大象工作所得薪金。每象每日工资为缅甸银质硬币一盾（重华两四钱四分之银圆），必须以银币支付，大象以鼻受之，然后纳入箱中。它因恐遭人类偷窃——人不如象一—故将大铁饼，以鼻卷铁饼压箱上。大象工资必须当日如数付清，否则即有怠工之虞。其平日伙食，则一律由饲主供给，所得工资仅作为购买零食之用，大象也会享受，常以存款选购香蕉、甘蔗、糖板（一种缅甸土制糖块，缅名“姜特茄”）等美食。故象舍之旁，多由驯象伏眷属开设之小店，专售大象喜爱之零食。而大象购买时，亦懂得一盾等于两个“半开”，四个“四开”，八个“两安”等等。旧时缅币之计算，应找多少绝不能含糊，有时大象会持银币至附近镇街购食，确属奇谈。
缅甸于1941年开始发行纸币，但大象只认得银币，不认纸币，致发大象工资时，仍不得不用银币，当地政府亦予协助。象作息有定时，以缅北气候较凉，早上六时上山，下午三时歇工回舍。林地移入深山后，扎帐而居，亦以每日工作九小时为准。如要它加工赶路，则要看象伏本领，如何与象打交道了，故象与其他家养之牛马驴等完全不同。笔者不知其他地区驯象是否与缅甸一样有“个性”，则不得而知了。
古代战场上，大象成为冲锋陷阵的先锋
大象之对每日作息有极正确时间观念，早上六时后，象队会自动举起其大鼻，呼应上山，下午三时一过，则休工要回舍。我们人会有钟表可依，象凭什么灵觉，有时间之认定？
我们除说它天性外，还不知道“为什么”。
动漫《少尉林旺》
大象之工作情绪，常视其存款多寡而定。若见其存款箱银币多了，则大耳频摇，表示要休息，拉之不去，驱之不动。初时象伏仅设法暗中克扣口粮，迫使大象自费购食，待存款用罄，大象就自然上山工作。后以此种方法耗费时日，形同浪费，乃不得不以欺骗手段，诱使大象挥霍。其法：在缅东景栋、东枝等地，象伏多饲以鸦片水，使大象上瘾，但事前须向当地政府核准，以使持证官运鸦片烟。大象上瘾之后，就会倾资相授，乖乖做工。在缅北腊戍、八莫等地，象伏则教以赌博。其法以一立方公尺大小之木制大骰子为赌具，人兽聚赌，以点数大小定输赢。先教大象押一盾，后以鼻掷骰，约定双方必须转一圈，待空中骰子落地，才能看点子。由于大象行动笨拙，但象眼视角广阔，必须在视线死角时一瞬那，未待其转过身来动了手脚。但必先着其先赢后输，箱中的存钱输光后，也就乖乖复工了。
它的主人为它做墓立碑，尊其为母。厚道的人，必然孝悌，孝悌之人，必然忠国。仰光的第三潜伏台，就建立在缅东东枝山上林场象舍内，监视着日军由泰边运入缅南、准备进兵印度之要道。
1942年5月，缅甸首都仰光，英军将银行存钞泼上腐化药水，破坏变电厂后撤退。日本兵尚未进入之前的真空时期，暴民四出抢劫，先进入逃走了的英人住宅，继而转向孤单而富有华侨住宅，掠取财物，送至临时市场，原价上千盾冰箱只售五十盾，钢琴一台二十盾，应有尽有。六十万良善市民，在黑暗中求自保，度过恐怖两天。我秘密组织潜伏在仰光蛟脉区第三台，台长朱永祥同志，广东人，二十三岁，息烽四期生，将收发报机密藏在一张弹簧床中间。该床看来值钱，加上建立不久，邻舍尚未交识，竟为暴民强抢抬去。朱同志为了保机，而被暴民殴打重伤吐血。笔者知道后果严重，立即将朱员撤离，放弃台址。
不一日，日军入市后，因抢床缅人日夜玩弄电机，将耳机套在头上，试听收音，为日宪兵查悉，吊打追询来源。因吾人早已离去，无法追查，祸延四邻，真是因果报应。
仰光陷敌后，潜伏第一台、第二台均安全通联重庆总台。上级嘉勉后，命将第三台速谋建立。
1943年9月，缅甸已完全陷敌。雨季刚过，笔者应华裔缅化友人哥新埃——“哥”，中年男人尊称，“新埃”，缅名——至缅东东枝市作客。东枝是山城，接近泰国，气候清凉，为通泰国要道，日军将之封锁，不准人民来往。哥新埃东枝出生，寄居仰光，为笔者芳邻。雨季过后，邀笔者赴东枝他所经营林场参观小住。笔者爱山地清爽，又爱寄生在深谷山石树根上的兰花，故应邀，随步深入山林。行至一处，场主指一墓螺曰：此乃吾母妈波之墓园。
墓前竖立三尺高石碑，刻以缅文，大字之外还有小字，均以真金填嵌。笔者缅文欠通，既然是地主之母，乃上前行三鞠躬礼，地主在旁回礼。笔者歉称未带冥礼上供，失礼了。东主则回称：余母只爱吃香蕉甘蔗，及鸦片烟水。他每逢初一月半，是上供朝，余日不必。然后指着墓地石碑细字称：三年前某日，余在此地伐木，将一合抱大树，自根部锯断。直向余站立方向倒下，待周围工人齐发惊呼声而惊觉，已来不及走避，只好就地伏下。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大母象妈波，长鼻高举，大叫奔近，前脚跨过余身体，以庞大身躯，护他在肚下。只听得呼啦啦大响声，夹杂着妈波惨叫，大树干刚好压在妈波背上。等余自象腹下爬出，妈波已不能起立，倒在地上呻吟不已。后经象医检查，发现脊骨折断，极严重内出血。虽经余立即吩咐就地搭棚，留象医生住下，尽力施救，终于回天乏术，一周后在惨叫中死去。余特地为妈波建此墓地，以志舍身救命大恩，并以孝子身份，尊妈波为生母（按泰缅人均有认母象为义母之俗）。不等场主哥新埃说完，笔者已知墓中不是人，而是舍身救主的义象，被救人能以母丧之礼葬之，亦必性情中人。有此孝意，有孝之人，必然有忠。
笔者念及古训：“忠臣出自孝子之门。”此孝子竟能孝及救他的畜生，并拜认为母，故毫不犹豫，要结交此君。刚才对象坟三鞠躬，决不冤枉，及时想到，在笔者缅戚家密藏之朱永祥同志，来此地休养，就地学习管理林场，带领象队之技术，可以极低之薪水，拜哥新埃为师。候立足稳定后，可将仰光第三潜伏台移建是地。笔者当机立断，向林场主提出要求，蒙哥新埃一口答应。回仰光后呈报局本部，不日来电批准，即将伤重朱永祥同志，由笔者缅戚家中调出，派去东枝哥新埃处学习。不久即以象舍草屋屋顶中暗藏天线，架机与重庆及仰光通报成功，一直至胜利来临，功不可没。因日军在占缅甸第二年后，海军迭遭盟机炸沉，缅甸战区补给，全靠存在泰国之军品，由山路运来，东枝为必经之路。我第三潜伏组台，监视详报，功劳不小。可惜老天不佑，胜利后调重伤之朱员回重庆，论功行赏，并予医伤，而由东枝经仰光赴腊戍，进入云南时，旧伤复发，竟病故于国境碗町。悲哉吾青年袍泽，笔者永生难忘者也。
【作者简介】张我佛：江苏无锡人，国立厦门大学毕业，曾在军统局缅甸组参与对日抗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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