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檔案之「小叫花命案」終章

本文轉載自《逐木鳥》“塵封檔案”系列。

接下來的情況是次日下午四時許鄔先我從區政府學習結束回家途中被莫鑫慌慌張張截住後得知的:莫鑫向鄔先我保證不出問題,但他不能保證那個上家也能盡心盡職做好此事。那個前來送密件的上家可能是一個外行,不是做情報特工的料,總之是在沒有仔細觀察過現場後就冒冒失失動手了,結果那密件就被小叫花阿麻半道兒截走了。要說莫鑫還算是有那麼一點點靈性,他在發現密件已經不翼而飛後,馬上想起進入廢墟場時瞥見過一個小叫花從另一側離開,於是馬上就懷疑到了阿麻身上。這樣,莫鑫就決定尋找那個小叫花。要說這駝子還真不簡單,他跟阿麻也就隔著十幾米匆匆瞥了一下,但他竟然就記住了小叫花的那副模樣,當下便踩著自行車在街頭亂轉著尋找。經過兩個多小時的瘋狗嗅跡似的奔波,竟然還真讓他發現了阿麻,而且還通過施捨手段從其他乞丐口中得知了阿麻平時的行乞範圍。莫鑫暫不驚動阿麻,先去向鄔先我報告,請示應該怎麼辦。

鄔先我聽說後,驚得臉色倏變,他在“軍統局”待過,知道“團體紀律”,那倒還真不是兒戲似的鬧著玩的,也不是擺著唬人的,像這種事先有警告的重大使命,一旦發生差錯,那說密裁就是密裁,有時還不僅僅是一槍一刀讓你死個爽快,活活剝皮的也不是一兩個三四位!當下,鄔先我定定神想了想,讓莫鑫去找那個小叫花,如果吃準是這小子拿的,那倒還好,因為既然是密件,那就肯定是用密寫藥水弄的,而那作為載體的小冊子則肯定是經得起外界人翻閱的,不會有什麼問題可以抓住,只要那小叫花還保留著,就設法騙過來再說。為防止引起小叫花的注意,鄔先我關照莫鑫跟對方說時不要急赤白臉的,也不要急吼吼地立馬要取回來,除非對方自己願意馬上交出來。否則,一旦被對方察覺隱藏著重要內容,那可能反倒要節外生枝了。

莫鑫遵言而去,當晚又跟鄔先我見了一次面,把阿麻的反應反饋過來,說已經把小叫花搞定了,明晚在娘娘廟前見面。

當晚,阿麻上當而至,被莫鑫引到小吃攤上吃了東西,弄清密件確實在阿麻手上後,因意外遇到了阿發,為避嫌又把小叫花帶回香燭鋪子去亮了亮相。鄔先我早已悄悄跟在後面,輕而易舉就控制了阿麻。鄔先我從阿麻身上搜得密件後,就對小叫花下了殺手。他把阿麻掐死後,扔進了河裡。那份密件,他按照“朱副司令長官”事先的吩咐,次日交給了朱派來的一個女人拿走了。

對於專案組來說,鄔先我所供出的“國防部保密局廈門市特別支隊”的內容,顯然比阿麻命案更為重要,自然特別地引起了他們的重視,馬上盯著鄔先我追問這個特務組織的底細,但鄔先我除了上述已經交代的情況外,再也說不出其他新情況了。

偵查員商量後,認為另一成員莫鑫雖說是鄔先我的下級,但他是那個“副司令朱長官”分派給鄔先我的,這就可以推斷莫鑫有著另一層特務組織關係,於是決定從莫鑫那裡追查線索。

偵查員獲取了鄔先我的口供後,就有了對付莫鑫的武器,為增加威懾力,免得多費口舌浪費時間,誤了接下來的活兒,他們乾脆決定讓莫鑫跟鄔先我見個面。果然,莫鑫一見鄔先我,馬上大驚失色,待到鄔先我對他說“我都招了”時,這個原先還似“胸有成竹”的駝子老闆,竟然一個馬失前蹄軟軟地癱了下來。當場中風了!

其實,包括莫鑫自己,以前也並不知道他是患著高血壓病的,而且如果用現代醫學心血管專業的評判標準,可能已是Ⅲ期了。Ⅲ期病人在這等突如其來的巨大精神打擊之下,腦血管自然經受不住這份壓力。

當下,偵查員立馬把莫鑫送往醫院,要求醫生全力搶救。那時也沒有什麼CT、核磁共振之類的設備,只有X光片,醫生檢查後說這個病人的情況很嚴重,是否能救過來還難說,即使救過來,只怕也是廢人了。老強說反正你盡力搶救就是了。

塵封檔案之“小叫花命案”終章

老強返回市局,向領導報告了情況,請求增派人手,最好另外指定資深同志代替他擔任專案組長,以保證儘快偵破這個性質業已改變了的特別重大案件。老強的領導說,鬧出了一個“國防部保密局廈門市支隊”,而且已經制造了命案,另外還有什麼武器彈藥和什麼密件,這是一個大案,而且已經不是司法科的職責範圍了,那是社會科的職責,我們不能越權,對此我也做不了主。於是立馬上報到了局黨委。

市局幾位領導商議後,決定由一位副局長負責主管該案的偵查工作,專案組的情況每隔六小時向其彙報一次,特殊情況或者工作要求可以隨時報告。至於專案組長,那就不必調換了,還是讓老強擔任,因為事實證明老強是有這份能力的。這個決定當然還另有一個原因:當時的廈門市,由於地處前線,加上美國已經介入了朝鮮戰爭,臺灣國民黨方面趁機開始進行對大陸方面的破壞,廈門市是首先被他們選中的地點之一,所以敵特案情頻發。在這段時間前後,已經和正在著手偵查了“東南人民反共救國軍鷺江行動縱隊案”、“東南人民反共救國軍鷺江廈鼓行動縱隊案”、“福建遊擊總隊第四、第八、第十縱隊案”、“中國革命聯盟會案”、“國防部青年救國軍直屬行動總隊案”等數十起重大匪特案件,不難想象,公安方面人手肯定很緊,能夠勝任專案組長的那就更是捉襟見肘了。老強提醒找他談話的那位市局領導,說我是司法科的,這個案子應當社會科承辦,當然,我參加偵查是可以的,但是再當專案組長就不妥當了。領導說革命工作第一,一切為了工作,你的意思是名不正言不順?那好辦,遂抄起電話給人事科打了個電話,於是老強就接到了一紙墨跡未乾的調令,把他調到了社會科。當然,目前專案組只有三人,那看來是應付不了接下來的偵查工作的,於是就給老強增派了兩名偵查員。

莫鑫的突然發病,使專案組原先想通過訊問此人而查摸“國防部保密局廈門市獨立支隊”線索的打算落空了。老強召集四名偵查員討論,看下一步應該怎麼走。案子調查到這一步,雖然面臨著擱淺,但情況似乎並不特別複雜,偵查員很快就理清了思路:

第一,鄔先我的落網使另一涉案人莫鑫中風昏迷,那說明鄔先我關於案情的供述基本上是可信的,莫鑫儘管是零口供,但可以推斷他在整個案件中確實起到了一定的作用,這樣,對“國防部保密局廈門市獨立支隊”的線索就應該予以認定;但是,還沒有理由可以認定鄔先我已經對全部情況作了完整的供述,他可能還隱瞞了什麼,這種隱瞞既可能是有意的,也可能是無意的,某種可以作為線索的情節甚至可能他根本就沒有意識到,所以就不可能作供述。因此,還需要對鄔先我再次進行訊問,對情況進行深度瞭解。另外,應當對鄔先我平時的人際交往、社會關係情況進行調查。

第二,立刻對莫鑫的人際交往、社會關係等情況進行詳細周密的調查。

專案組相信,走完這兩步,就有希望查摸到新的線索。

老強前往看守所再次訊問鄔先我,重點集中在那個前來取密件的女人身上。上次提審中,偵查員已經再三問到了這個問題,得知那個女人的大致模樣:三十二三歲樣子,長相一般,不胖不瘦,穿著也顯得平常,家庭婦女裝束。總之,這是一個走在馬路上只要混進人群裡,就像一朵浪花融入大海一樣,你就再也別想重新找到她的角色。

當時,老強一邊聽,一邊心裡就在想:這不正是最理想的特務人選嗎?這個女人看來是一個正規路子訓練出來的特工。

這樣一個女特務,會在鄔先我這個同行面前不經意間露出什麼異常的細節來嗎?這,正是再次提審鄔先我所要了解的內容。老強對鄔先我說了這層意思,鄔先我一臉愁容道,我一直在想關於這方面的情況,我想響應政府號召立功贖罪啊,可是想到現在也沒有想出什麼來呀!

老強說你彆著急,說著遞給他一支香菸,先抽支菸吧,直接的想不起來,或者沒有發現過,那就聊聊間接的吧,那個女人是以病人的名義來你診所的,那她就得報個名字,不管假名真名,她當時報了個什麼名字呢?鄔先我想了想,說她報了個名字叫畢慧珠。

好吧,就算這是她的真名。這個畢慧珠來找你時,你那診所裡有其他病人在看病嗎?

有的,除了她,還有四個,其中三個比她早到,所以她是坐在那裡等候,直到輪到她了才跟我說話的。她一開口說暗語,我就知道是朱長官,哦,不,朱先生派來取密件的。我給她看了“病”,開了處方,讓她自個兒去西藥房購買,又把密件,就是那本小冊子——給了她,說這是宣傳醫學知識的宣傳冊子,你這毛病帶回去看看會有好處的。她準備離開時,前一個離開的那個女病人返回來向我詢問吃藥忌口的問題,我告訴她後,見她是和畢慧珠一起出門的,兩人一邊走一邊還說話呢。

老強於是就想到應當同那三個和畢慧珠一起候診的病人見個面,瞭解一下畢慧珠候診時以及出門後有過什麼情況。

然後,老強又問鄔先我:畢慧珠候診時在幹什麼呢?

鄔先我苦笑道,我從來沒有見過她,所以,當時她進來後坐在那裡等候著看病,我哪裡想到過她是朱先生派來取密件的人呢?所以,肯定不會去留意她的。話說回來,就是知道她是我的同夥,我也不會去留意她的,這不是惹人注目嗎?像我這樣一個在“軍統”受過正規訓練的特工,哪裡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呢?再說,我正專心給病人看病,哪會分神呀?我估計她要麼在看報紙,要麼在聽收音機——我的診所裡有一臺美國收音機,整天都播放著節目的。

看來,從鄔先我這裡確實再也獲取不到更多的情況了。於是,老強就叫上陳芝善一起去了鄔先我的那個業已封掉了的診所,找出了患者登記本子。按照政府衛生管理部門的要求,那上面應當是寫明瞭每個前來求診的患者的姓名、住址、病情和用藥情況的,那個畢慧珠也登記著,自報的症狀是“腹瀉”,鄔先我的診斷是“痢疾”,住址是武威路899號。老強說這肯定是個假地址了,不過我們還是得去管段派出所瞭解一下。走了這步程序後,再去找另外三個患者瞭解情況。

兩人前往管段派出所一瞭解,果然那是個假地址,沒有這個門牌號,當然就更找不到這樣一個女人了。

半小時後,老強、陳芝善走進了另一個男性患者魯某的家門,向魯某瞭解畢慧珠在診所候診的情況。

魯某是抗戰勝利後從海外返回廈門市家鄉的華僑,在一所私立中學教英文。這是一個沉默寡言顯得非常沉靜的男子,可能由於這種性格導致他養成了善於觀察的長處。這個長處此刻對於偵查員來說很是有用,當老強二人向他亮明身份道明來意後,他只稍稍一凝神,就說出了兩個細節:你們所說的那個女病人,很有可能是化裝而來的。因為我發現她伸出的雙手顯得細嫩光滑,而且指甲根部還殘留著未曾洗去的指甲油,這說明她平時是不做什麼家務勞動的,而她出現在外界面前的卻是一副家庭婦女的模樣,這就有疑問了。此外,這個貌似家庭婦女的女子,其實應該是一個受過較高文化教育的人,因為我發覺她懂英語。當時,診所的那臺收音機里正播著美國電影《憤怒的約翰》的錄音剪輯,是用英文原版播出的,這是一部喜劇片,內中的一段對白引人發笑,我發現那個女人一邊聽一邊捂著嘴巴偷笑。

偵查員又去走訪了鄔先我所說的那個去而復返打聽忌口事宜的女患者金某。金某是個家庭婦女,沒有什麼文化,性格也不像魯某那樣細緻,所以她說不上關於畢慧珠的上述兩個細節。不過,她向偵查員提供的一個情節卻是似有價值的:她忘記向鄔先我詢問忌口食物而返回診所補充諮詢後,是和畢慧珠一起離開診所的。兩人一路同行,說了幾句關於健康方面的閒話,步行了幾十米後到了一個四岔路口。金某說她要去路旁的那家百貨公司替兒子買書包,於是就跟畢慧珠道別了。金某的兒子所要的是一個有孫悟空圖案的書包,這家百貨公司沒有這種貨,金某於是立刻返身而出。她走出百貨公司大門時,看見畢慧珠正穿過馬路往對面走去。那裡的一根電線杆下,一個個子高高的男子推著一輛自行車正等著她。男子見畢慧珠過去了,便飛腿上車,畢慧珠緊行兩步,跳上了後面的車架,自行車朝東騎去了。

塵封檔案之“小叫花命案”終章

老強聽著,馬上向金某追問那個騎車男子的長相,越聽越覺得很像鄔先我所說的那位“國防部保密局廈門市獨立支隊”的“副司令朱長官”,於是心裡初步做出了判斷:這個畢慧珠,可能跟姓朱的是同住一處的,甚至對外就以“夫妻”相稱。他對陳芝善一說,兩人便返回市局,跟另一路林平望和偵查員老梁會合,聽聽他們兩人有什麼收穫。

林平望和老梁是去莫鑫的香燭店鋪,對莫鑫的家屬和夥計調查情況的。

莫鑫被捕後,偵查員通過居委會了解到其妻蔣氏的妹妹蔣婉琴解放前就已經加入了中共地下黨的外圍組織,解放後積極參加革命工作,現在區文化館搞文藝宣傳,已經參加了共青團,正在爭取入黨。於是,就通過組織跟蔣婉琴進行了談話,讓她去找其姐做做工作,動員蔣氏跟丈夫劃清界限,檢舉揭發莫鑫的問題。林平望、老梁去之前,蔣婉琴已經跟姐姐談了兩天,終於動員得蔣氏表示願意配合政府調查丈夫的情況。

因此,林、梁兩人的登門正是時候,蔣氏向他們說了她所知曉的丈夫的情況:說起來還真使人暗吃一驚,別看莫鑫是個其貌不揚的駝子,他竟然早在抗日戰爭伊始“軍統局”剛由“復興社特務處”改組過來時,就已經是“軍統”的秘密聯絡員了,當時這種情報員整個廈門市也不過七八名。如果莫鑫當初當的是“軍統”的職業特務,那混到1949年時再怎麼著也起碼得給他一個少校軍銜。但他當的是業餘特工,每月領取一點經費,有使命執行需要開支時再額外撥發下來。蔣氏不清楚丈夫在抗戰期間和解放戰爭期間一共給“軍統”、“保密局”提供了多少條情報,反正見他不時有錢鈔進賬。到了1949年夏天,國民黨大勢已去,一些自感以前幹過壞事日後難能在共產黨統治下平安過日子的人,紛紛離開廈門市逃往海外。蔣氏問莫鑫是否準備離開,莫鑫說他給“軍統局”、“保密局”乾的那些活兒都是秘密的,無人知道,共產黨自然不會無端地找上門來。再說,“保密局”方面已經派人跟他接洽讓他留下來繼續為黨國秘密效力,不久國民黨打回來後就是有功之臣了。這樣,蔣氏就知道丈夫還是給國民黨當著秘密特務的。

莫鑫這些年的秘密聯絡員當下來,據蔣氏所知,所做的事情大概都是利用開著香燭批發店鋪的便利中轉情報和小件軍火、器材之類。誰是他的上家下家,那是一直在變化著的。但上級像是相對固定的,總要隔一兩年才調換一個。抗戰時期的三任上級都是生意人打扮的男子,一年中通常會有幾次以談生意的名義登門,但所待的時間從來不長,一般都不超過半個小時,總是談完“業務”馬上告辭。抗戰結束後,有一段時間沒有上級,過了大約十個月才來了一個青年女子,是以天主教會宣傳教義的名義登門的。這個女人來過之後,莫鑫就又開始有活兒幹了,而所領到的報酬也比以前有所增加。這個女人跟莫鑫聯絡了兩年,然後就是那個叫“雲伯”的男子了。雲伯真名不詳,年齡在五十上下,身材高大,有點胖。這人說一口閩南話,但聽得出並不是廈門市當地人。雲伯以莫鑫朋友的名義跟莫鑫交往,來香燭鋪的次數比較多,還在他們家裡吃過幾頓飯,直到大約兩個月之前來過最後一次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專案組對兩路調查所獲得的情況,並結合鄔先我的供詞進行了分析,認為莫鑫這個業餘特務原先的關係可能是在“保密局”情報部門的某一個分支機構,跟鄔先我所說的那個“國防部保密局廈門市獨立支隊”沒有組織和工作上的關係。那個鄔先我也是這樣,他是兩個月前奉命劃歸“國防部保密局廈門市獨立支隊”的。這樣看來,這個“廈門市獨立支隊”是一個新組建的特務組織。一個新組建的特務組織,竟有必要導致兩個原先不屬於同一機構的特務組成“機動組”劃歸其管,那看來這個組織是有點來頭,或者所擔負的使命是蠻重要的。因為,按照“軍統局”、“保密局”以往的一貫做法,他們的橫向組織關係是各自為政,沒有局本部頭頭髮話,通常是不可能調動的,甚至連臨時借調也不大可能。

因此,這個“國防部保密局廈門市獨立支隊”看來是應當值得引起注意的。

再看具體案情:鄔先我和莫鑫的特務活動,包括殺害小叫花阿麻的犯罪行動,都是圍繞著那本被稱為密件的小冊子,那個“廈門市獨立支隊”的朱頭兒對該密件又是如此重視,這樣只能理解為這份密件跟“廈門市獨立支隊”準備實施的某項行動有著非常緊密和重要的關聯性。從當前美國已經介入朝鮮戰爭、臺灣國民黨方面在沿海地區加緊進行破壞活動的敵情來看,這項準備實施的行動顯然是屬於這一類範圍的。“廈門市獨立支隊”準備在廈門市進行一次什麼樣的破壞行動呢?從小小一個機動組長鄔先我那裡就搜出了武器彈藥這點來看,估計這項破壞行動肯定是非常嚴重的。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找到那個叫畢慧珠的女人,找到了這個女特務,大約也就能掌握那個“副司令”朱某的線索了。而朱某一旦落網,整個案情也就能夠水落石出了。

專案組於是決定抓緊時間進行偵查,如何下手呢?原想從莫鑫的老婆蔣氏那裡瞭解到莫鑫的情況後,可能會從中找出畢慧珠或者朱某的線索,但現在看來情況似乎沒有這麼樂觀。這樣,就只好把莫鑫的情況暫時先往旁邊放一放,而把希望寄託在女病人金某所提供的那個畢慧珠的身上。

將所掌握的情況歸納起來,這個畢慧珠具有以下特點——

年齡:三十歲左右;身高:一米六上下;容貌:一般,不美不醜;體態:不胖不瘦;膚色:比較白;說話語音:清亮,閩南口音;有比較高的文化程度,估計精通英語,能夠熟練地收聽英語原版電影錄音剪輯;喜歡打扮,平時塗指甲油,因此估計穿著比較時髦;可能與貌似朱某的男子同居,住所距鄔先我的診所不會很遠。

老強說考慮到“廈門市獨立支隊”的行動可能就要發動,所以眼下我們得分秒必爭了,有了這些特徵,光憑我們這五個人看來一時半晌是沒法查摸到這個女人的,得請全市各派出所協助查摸,我去向領導彙報情況,提出要求。

市局領導聽取了老強的彙報之後,說看來這個“廈門市獨立支隊”還真是了得,為了一份密件就立馬下手殺人了,那實施這份密件所相關的行動時還不是要狠下殺手了?馬上給我查下去,越快越好!要人給人,要車給車,要經費給經費!

老強便說了想請全市各派出所並發動居委會協助調查畢慧珠之事,領導說沒問題,你們馬上以市局名義發出緊急協查通知。

原以為這樣一發動,那個畢慧珠肯定無處藏身,最多一天時間就會暴露了,哪知,四十八小時過去了,竟然一點音信也沒有!

咦!這不是奇怪了嗎?

這下,不單是專案組全體偵查員著急,連領導也又是納悶又是焦慮。市局幾位領導會商後,正準備召集若干名富有經驗的資深警員舉行專門會議,對該案進行會診式的分析時,專案組傳來消息:他們有了意外發現!

所謂意外發現,就是不在預先策劃的偵查步驟中於偶然間得到對正在調查的案情線索有幫助的新發現。

這個意外發現要歸功於偵查員陳芝善:小夥子沒日沒夜地連軸轉了兩天,總共只閉了數小時眼,累得滿嘴燎泡,牙齒劇痛。老強發覺後,命其去醫院治療。他就去了市局附近的一傢俬人牙科診所。那時的牙科醫生診治牙痛,手段比較單調,通常就是拔牙,因為在中國幾千年流傳下來的保健常識裡,牙齒是人體最無關緊要的部件,中醫號稱博大精深,但從來沒有設立過口腔科,這就是一個有力的說明。因此,作為西醫一個科目的牙科,到了中國也就有點走樣了。反正人長著三十二顆牙齒,痛就拔掉一顆,三十二顆有得拔哩,拔光了也不要緊,可以裝假牙,那倒反而徹底消滅牙痛了。陳芝善遭遇的就是持有這樣一套理論的牙科醫生,一檢查就說需要拔掉兩顆。陳芝善的一顆心都撲在工作上,哪裡還計較兩顆牙齒,便說醫生你儘管拔吧,只要解決我的牙痛就行了。於是就拔了。拔掉兩顆牙齒後,又給開了點磺胺用於消炎。然後就是付款,醫生一開口差點把陳芝善嚇了個激靈,他身上所帶的錢鈔還不夠支付三分之一!

當時陳芝善穿著便衣,又不便亮明身份,人家可是盯著他要錢。那大夫還是個死腦筋,陳芝善說我把手錶留下來抵押著,回頭去取了錢來贖,他卻一口拒絕,說你若是回頭上門來取手錶時賴我把你的手錶掉包了,那不是說不清楚了嗎?陳芝善請教:那醫生您說應該怎麼著?對方說我派個人跟你去家裡取錢,但來回的三輪車錢可是要你出的。正說著,來了一個民警,也是來看牙齒的,這人姓孔,當初是跟陳芝善一起進的公安系統,兩人還住一個宿舍。當下,小孔見陳芝善衝他頻使眼色,便明白了意思:讓其幫忙協調,但不要表露出雙方是認識的。於是,小孔就說你們醫患之間有矛盾,由派出所相幫解決,這樣吧,我給這位先生擔保怎麼樣?診所旁邊就是派出所,所以這牙醫是認識小孔的,當下就一口答應了。如此,陳芝善得以脫身,就跟著小孔去派出所坐一會兒,喝杯水,歇歇腳。

陳芝善在派出所坐了大約半個小時,正準備告辭離開時,隨著一陣爭吵聲,進來了一男一女。男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三輪車伕,女的是一個打扮得珠光寶氣的青年時尚女子。這兩人發生的糾紛是:女的在馬路上叫住了從她面前經過的這輛三輪車,坐上去後讓前往鷺江道,但三輪車往前行了大約一里半路時,女子不知怎的忽然改變了主意,說她不去那裡了。那麼您打算去哪裡?我送您過去。女子說她不想坐車了,就在這裡下車了吧。那也行,不過您得付一點錢,這相當於如今出租車的起步費。但這女子卻拒絕支付,理由是這輛三輪車有點髒。三輪車伕當然不依,兩人於是發生了爭執,有路人便說前面就是派出所,你們到派出所讓民警給斷個理吧。這樣,兩人就到派出所來了。

陳芝善本準備開口告辭了,但小孔要給人家解決糾紛,一時不便插進去說話,就在旁邊看著。忽然,陳芝善覺得這個女子跟鄔先我所說的那個女特務畢慧珠有點相像,便多生了一份心。案子偵查到什麼線索也沒有查摸到的這當兒,死馬也當活馬醫了。陳芝善心裡一動,馬上到另一屋裡,對那個管理戶籍的女民警說:你幫我個忙,趕緊換上便衣,一會兒隔壁那個女人離開後盯上去;身上帶點錢,她可能會叫三輪車,你也叫車,千萬不能讓她脫梢了。我騎著自行車在你後面幾十米處跟著,有什麼情況可隨時跟我聯繫。

就是這樣一個完全是無意間產生的主意,竟然就產生了作用。悄然跟蹤的結果,發現那個女人去了鷺江道那裡的“大康海洋漁業加工廠”的家屬宿舍。一查,那個女人名叫陳雅嬋,無業,其夫是這傢俬營工廠的經理。

陳芝善向老強一報告,老強立馬把見到過“畢慧珠”的那兩個病人魯某、金某悄然請到“大康廠”家屬宿舍大門對面的一處居民樓上待著,拿了一個望遠鏡守候在面對家屬宿舍的那兩個窗口。“大康廠”是一傢俬營廠家,沒有什麼保衛科之類,為把目標引到室外來,老強請了一位擅長化裝的分局警員化裝成貨郎,挑著擔子進入宿舍區叫賣,在目標家門口,終於把陳雅嬋引出了門。兩個證人一看,一致肯定就是“畢慧珠”。

這樣,就弄明白了之所以派出所查了兩天也沒有發現“畢慧珠”的原因:“大康廠”的家屬宿舍跟外界居民沒有關係,所以居委會管不到那裡,也沒有人讓他們成立居委會什麼的,平時的戶口管理都是由分局直接掌握的,由於這次調查是市局直接下達給全市各派出所的,所以就造成了漏查。這一情況還是國民黨警察局不知出於什麼原因遺留下來的,這次偵查發現這一點後不久就得到了糾正。

專案組迅速制訂了偵查方案:與“大康廠”工會取得聯繫,在工會協助下派偵查員化裝入住家屬區,秘密對陳雅嬋實施晝夜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監控,並通過郵電局監聽她家的電話,目的是最大限度地查清陳雅嬋跟什麼人交往。

監控進行了兩天,發現陳雅嬋跟那個被鄔先我稱為“副司令朱長官”的傢伙有來往。經秘密跟蹤發現,那個朱某住在子午路,其公開身份是商行老闆。專案組增調人手對朱某進行監視,三天下來又發現了三個可疑目標。

至此,領導認為收網時機已到,遂果斷下達了行動命令。

已經暴露的五名“廈門市獨立支隊”特務於當天晚上同時被捕,立馬進行訊問,供出的情況令人大為震驚:這個隸屬於國民黨“國防部保密局”的特務組織,受命準備在國慶節廈門市舉行“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一週年暨抗議美帝侵略朝鮮的遊行活動”時,行刺廈門市的黨政軍領導。被列入暗殺名單的有中共福建省委第一書記葉飛及廈門市黨政軍領導林一心、梁靈光、林修德、張維茲、許彧青、楊仕敬、王亞樸等。那份導致小叫花阿麻被害的密件,乃是“保密局”特地指令一名懂軍事、精行動的特工專家潛入廈門對全市街道、建築物等地形進行周密的實地考察後專門繪製出來供“廈門市支隊”實施的這次行刺行動所使用的地圖。

五名被捕的特務將其餘同夥一一供出後,警方遂於天明時分採取緊急行動對餘黨進行搜捕,邊捕邊審,審出同夥後隨即出動警員前往抓捕,至下午兩點,整個“國防部保密局廈門市支隊”在廈門市的十九名成員被悉數逮捕。

該案偵破後兩個月,廈門市公安局社會科的一位偵查員在赴同安縣公幹時,意外獲悉了陶鑄來函要求協助查訪的那位已故進步群眾丁清根的遺孀黃秀娟的下落,她就在同安縣城居住著。該偵查員返回廈門後向領導彙報了此情,領導遂派陳芝善專程赴同安訪問黃秀娟,終於弄清了情況:丁清根被日軍殺害後,黃秀娟帶著兒子逃回同安孃家,一年後兒子因患腦膜炎死亡,不久她因生活所迫而改嫁於一個油漆匠,至今已有子女各一。

至此,警方終於確認:那個被害的小叫花阿麻並非丁清根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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