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營文化」候存倉散文作品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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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 愛 如 山

慈愛的父親都一樣,父親的慈愛各不同。我的父愛,刻骨銘心。

那年冬天,我正讀小學,因貪玩被雨水澆透。雖然那時改革春風已吹到家鄉,但貧窮的鄉下人仍然只是棉衣禦寒,我卻弄溼了,不敢聲張,悄悄溜回家,趴在窗臺怯怯做作業。寒冷的溼衣像冰一樣貼在身上,凍得我直打哆嗦。父親看到後一把脫下來,把帶著他體溫的棉襖給我穿上。母親沒在家,他氣得夠嗆,把我責罵一通後便悶悶地升火烘烤。土屋四面透風,他只穿了籠棉襖的粗布中山裝,像口袋一樣肥肥大大的,還打著幾塊補丁。我看他掬著雙手小心烘烤著,瘦小的身軀在微微顫抖,還不時地發出幾聲咳嗽,彷彿爐火的煙塵和棉衣的蒸汽嗆著他似的。風雨搖曳著窗戶紙“唰唰”直響,夜半醒來,我看到昏暗的煤油燈下,父親裹著被子,偎在火爐旁,掬著棉襖……眼淚悄悄地流出,又悄悄地把我送回夢鄉。

第二天上學,棉襖依舊泛著潮氣,怕我著涼,父親讓我穿他的。我哪裡啃!因為他要去工地幹活的。沒想到,他竟瞪起血紅的眼珠子衝我吼:“學習怎能落下?一步落下步步跟不上!”中午放學,燦爛的大太陽掛上天空,在刺骨的寒風裡灑下一片暖意。想到父親在工地幹活,就趕緊往家趕。工地在我家旁邊的舊學校裡,休整的人們擠在牆跟眯成一排,吸吮著陽光。看不到父親,我心中一悸,急急尋找。在一處深坑裡,他正倦縮著,睜著大眼……

父親沒讀過書,從爺爺家分出來時,只分得兩雙筷子,日子過得艱辛。家庭聯產承包後,人們都做起致富經,有些人為致富掏空了心思,就連贍養老人也要和兄弟劃個楚河漢界。可悲的是許多老人廝守大半輩子,末了還要分開,兄弟和睦尚能相見,兄弟反目老人就是牛郎織女。社會大變革帶來思想大變動,憨憨的父親卻依舊如故。雖與爺爺分家,但孝敬老人的事他一樣也不少。誰家要幫忙,他寧願放下自個的也要幫人家。他總說好人有好報,卻沒有跟上“發展才是硬道理”的思想,貧困成為自然。母親患有輕微精神疾病,裡裡外外全靠他一人。他是個大老粗,卻想供我讀大學,連鄰居都笑侃痴人說夢。從那些不屑的眼神裡,我飽嘗到世俗的滋味,年少的心靈開始憎恨起他的憨。

俗話說,人窮智短。不錯的,家中勞力少,他過得愈加艱難,憨厚的性格也愈加倔強。小升初時,我得了全班第一,竟沒被重點中學錄取,讀了聯中。班裡有的同學卻讀了重點,箇中原因他們有祖輩的陽光雨露滋潤。我本坦然,卻因父母的一次吵架變得浮躁起來。村裡有個老師,能包攬我上重點,他要父親請酒時,沒想到竟被一口回絕,而此老師正是該校的教導處主任。為此,我記恨父親許久,還時常報怨他的愚。

可怨歸怨,我學習還是瞞用功的。初一年終考試,一舉拿下聯中全年級第一,而這個成績在重點中學也要佔上游。但村裡人不屑,二嬸甚至對我說:“軍,上完初中就跟你叔幹窯廠吧,咱莊稼人能有幾個考上大學?!”我無語,暗自努力。

中考時,我報考了市重點——泰安三中,這是破釜沉舟。父親猜出我的心思,考前那天,把我送到三十里外的學校,安頓好後,到街上買回四根油條。進門就說:“城裡的油條好吃著哩,比鄉下的香!”還說他在外面吃過了,叫我趁熱快吃。我吃得噴香,卻不曾想到他是餓著肚子回家的。

我心雖比天高,幸運之神卻不關照。當我認命地準備修理一輩子地球時,一直關心我的高俊英老師送來一個意外驚喜——我被錄取了。但驚喜過後是長長的苦悶,因為學校要收400元贊助費。1989年的400元,對於一個貧困農家來說可謂天文數字,他拿不出,我就在家慪氣。他沒辦法,又借不到錢,要去貸款,人們為此都撇嘴,勸說不值得。因為我就是讀高中,也未必能考上大學,這豈不是白花冤枉錢。而父親竟咬著牙說:“就是砸鍋賣鐵也要供軍讀書,我這輩子沒文化,絕不能讓兒子再吃這個虧。”顯然,父親心中有個大學夢。他早年在村裡當過團支部書記,幹活生龍活虎,可就是沒文化,才逐漸淡出。所謂“吃一塹,長一智”,他從此鐵了心地要供兒子讀書,沒有錢,就去貸款。可憐天下父母心,那時年少的我並未體悟到他的良苦和艱難,還因交不起學費而憎恨他。

當我跨進三中的門檻,高老師很驚訝。她說:“我以為你不上了,費用那麼高……將來可要好好地孝敬你爹!”一席話讓我內心怦然一動,一種從未有過歉疚感油然而生,而且日久猶深。於是我發奮讀書,想學業有成後改變這種生存方式,報答養育之恩。我課前預習,課後複習,晚自習一坐就不起來,躺在床上別人睡了,我還要回憶一遍當天的學習內容。科學地講,此方法短期還行,但不可長久,因為這種透支身體的學習方法無異是殺雞取卵。漸漸地,我開始萎靡、失眠、頭疼,患上神經衰弱症。他知道後,連夜趕到學校帶我看醫生。診斷後,他送我回校,路上他和藹地說:“不會休息就不會學習,要勞逸結合;別總想著一口吃個大胖子,磨刀不誤砍柴工。”以前我總以為父親是個粗人,卻不曾想到他也心細如慈,我木訥地點頭應答,到校門口時他揮手道別,看他騎車消失在黑夜裡,想到他摸黑要走二小時的路程回家,還要過那條大汶河,我心底泛起無邊的酸楚,淚水洶湧而下,他的忠言也牢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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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安三中在三十里外的大汶口鎮,大汶河孕育了這裡的華夏文明,大汶口文化聞名於世。可這條母親河一到汛期,滔滔的河水就會變成天塹,阻隔著我的求學路。那時騰村大橋尚未修建,河東的學生要繞很遠的路上學。而我不能,破舊自行車走近路還像個哮喘病人“吱——嘎”地呻吟,若走遠路必會掉鏈子“手術”才行。父親體惜我,每次都是冒險游泳送我過河。他把車子和封好的乾糧用繩子固定在成捆的樹枝上,像個載重的木筏,再將繩子另一端系在腰間。我也抱了成捆的樹枝,趴在上面,像划船一樣跟著父親一起漂游到對岸。河床很寬,沒人處不多但水流湍急,遇到激流,我會被衝出下游很遠,有一次還被嗆水,險些被沖走。過河後,父親總是坐在岸邊抽袋旱菸再返程。有一次,他抽完煙後嘆口氣說:“唉,走了,慢點!”聲音低沉,像是自語。我不放心,就隱在樹後看他迴游。他輕巧地走到水裡,回過頭向我擺手,爾後泥鰍一樣衝進激流。我驀地擔心起來,眼睛也不敢眨一下,死死地盯著滔滔的河水和水中的他。他奮力揮舞著雙臂,在湍急的水流裡時隱時現。我心裡泛起一股酸楚,眼睛也模糊了。等我擦去淚水再看時,他已遊過深水區,直立著向對岸走去。我突然地想大喊一聲“爹”,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三年裡,他送我過河十多次,每次都是我揪心的經歷。

據說中國的河流大都是向東流入大海,唯獨這大汶河另類,自東向西匯入東平湖。有時候我想,憨厚又固執的父親與這另類的大汶河是何其相像。都說功夫不負有心人,可他的付出並沒有收穫,我寒窗十二載,大學夢終成泡影。

落榜後,我灰溜溜地回到小村。那時發家治富的浪潮席捲家鄉,有人走向富裕,我家卻困難到極點。為改變窘況,我放棄復讀,他竟沒有反對。我先是在沙廠做裝卸工,那活兒很累,一掀沙30多斤撅著屁股要揚到2米高的掛車上,且要一口氣裝滿,我拼盡全力幾乎支撐不住,因為要爭分奪秒,因為要多勞多得;後又賣過菜;沿街呼喊著當過小販。那段經歷雖短暫,卻讓我品嚐到了生活的艱辛。特別是當裝卸工時,常常累得我倒頭便睡,腰都直不起來,有人譏笑我:“高中生,高中生,幹嘛嘛不中”。我聽得羞愧,卻也無奈。日子無序地輪迴,直到有一天,父親在工地上叫住我,讓我去參加徵兵體檢。那時當兵很熱,當上兵難。我體檢很順利,卻走不了。他就託關係找門子求盡了人,終於找到一個指標,我才如願穿上綠軍裝。車站送別時,一顆碩大的眼淚從他乾澀的眶中流出,那顆眼淚好大好大,讓我看得心痛。他有點不好意思,擦把臉說:“唉!人老了,就這個樣子。你現在長大了,到部隊好好幹,聽領導的話,領導叫咱幹啥咱幹啥,部隊裡沒有咱鄉下人吃不了的苦。別牽掛家裡,有我呢。”他揮揮拳頭,瘦削的臉龐上露出一抹淺笑,使勁拍一下我的肩頭,神秘地說:“別忘了學習,咱可要考軍校喲!”一股熱流奪眶而出,我有些哽咽地說:“爹,回去吧,晚了就沒車了。”他整整我的軍帽,說:“好啦,都長大了,別像個孩子似的,我走了,到部隊來信,別讓你娘掛念。”我看他大步遠去的背影,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彷彿生死別離。

部隊是個大熔爐,很能鍛鍊人。我先後當上班長、入黨和評為優秀士兵,當這些捷報飛傳家鄉時,他總忘不了回覆這句話:“好好幹,家裡一切都好,勿念!”他回信簡單,總是短短的一頁。猶記得他在一封家書中高興地說:“你的那份責任田免繳公糧和提留後,家裡的糧食夠吃並有盈餘了……我現在小鋼廠上班,月收入一百多塊,照這樣下去再大幹兩年,就能給你蓋新房娶媳婦了。”為人父母哪個不想讓兒女早日成家立業?眼看著我的同伴都結婚生子,他心急呀。家裡窮,他在擔心……母親有病,父親在拼命。他幹得都是些重體力活,很苦很累,卻做著望子成龍的夢。我寫信勸他保重身體,幹不了就別幹啦,他不聽,堅持在大爐上做最累最重的活兒,他說能多掙點錢。

1995年,我參加了軍校統考。就在我快要敲開成功之門時,父親卻轟然倒地,而且再也沒有爬起來。記得那年七月,高考剛剛結束,接二連三的加急電報從天而降——你父病重、你父病危、你父病故。一張張白色電文恰如晴天霹靂,把我的心瞬間擊碎。我總以為父親瘦削的身軀裡蘊藏著無可比擬的堅強,心臟會永遠跳動,卻不曾想到面對死神竟也脆弱不堪。回家奔喪方知,父親抬鋼水時,體力不支栽倒在地……經診斷,父親患得骨癌晚期。時值陽春三月,我初試過關後給他報喜,竟沒有回信只收到二百元匯款。而那時他正在治療,是多麼需要錢呀。沉浸在過關斬將的喜悅中,我完全沒料到他已病入膏肓。我實在想不通,父親病了那麼久,是以怎樣的毅力忍著病痛勞作的;病發後,又是以何等的毅力和意志戰病魔、瞞兒子、忍痛不做治療的。那時家裡弄不到杜冷丁,只能多打幾支安定止痛,可是安定是止不住癌痛的,對他也許只是個安慰。大夫說骨癌痛起來像百蟲噬骨,他卻從不喊叫,只是眼望著窗外死死地咬緊床單。當人們看到他咬得孔如蜂巢的床單時,無不落淚。我想他臨終前一定在詛咒上帝,為什麼不多給他幾天,哪怕看到兒子金榜題名再走也好啊。他也一定想到,積極治療可以延長生命實現這並不遙遠的夢想,但他很窮,更不想欠債拖累兒子。他不止一次地囑咐親人向我隱瞞,甚至害怕走漏風聲,拒絕再託人寫信。辦完喪事,母親流著淚向我哭訴:“我曾想讓你回來看你爹一眼,好不留遺憾。你爹知道後很生氣,打了我一巴掌,並警告所有人,如果影響了你考學,他會死不瞑目,可他期盼的眼神明明是想看上你一眼!”我無語,淚流。

光陰易逝,二十個春秋流轉。父親,你在天之靈,是否看到我已金榜題名;是否看到我曾經戎裝殺場,捍衛過國防;是否看到我現在國徽下一直秉承著警察的忠誠、正直和勇敢。父親,你用生命支撐了兒子的成長,原諒兒子的不懂事和不爭氣,但我永遠也無法原諒自己。唯有用心去愛我的兒子,就像你當年愛我一樣,以此慰籍你在天之靈,撫慰我欠疚之心。

世上有一座大山,用愛堆砌,那愛便是父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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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存倉,男,漢族,籍貫山東泰安,1974年2月生人,大專文化,2004年底由部隊轉業至邯鄲市公安局,現供職滏東派出所指導員。系河北省作家協會成員,河北省青年網絡作家,邯鄲市作協副秘書長。2008年從事寫作,作品發表於《美文》《散文百家》《現代世界警察》《派出所工作》《西安日報》《綿陽日報》《河北法制報》等刊物。代表作《娘要嫁人》《英雄然後》《幸運的上上籤》,其中《娘要嫁人》入選《2013年最美散文》;報告文學《如歌歲月裡有您錚錚誓言》被“搜狐”“網易”“新浪”等多家網站轉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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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按關注“邯山區公安分局”)

審 核:謝 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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