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之,人总是喜欢虚幻出来一个我去表达你

莫之,人总是喜欢虚幻出来一个我去表达你

斑驳交错的马路上,笔直笔直的白光在瞬时间向着苏莫之逼仄而来,仿佛一场欢呼和喧嚣的落幕。恍恍惚惚地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鸣笛声,是一辆运载食品的货车的紧急刹车。

隔着窗户,空气中混杂着的口水和尘埃,莫之用力听到了几个模糊的词组:命,车祸,死了。每个咬词都是一场无声中的闭眼与仰头,闭眼无光,抬头是明。莫之试图去辨认司机的面容,眼目里的灼烧幽愤,口齿间的锱铢必较,手足下的张牙舞爪。拼凑起来的全是绞碎了的瞬间。如同莫之应该被判处时间的死刑。

在哗然和哄闹中,交警指挥着人群的离去。于是,沸腾着的场面得到了无比宁静的终局:意外而死之不可得。

如果就这么瞬间结束了一切,日子也就再也不必或者浩浩荡荡或者悄然无息的虚无下去。只剩漫长的白昼永夜。

莫之发怔地揉按着自己得幸未死的身体,转身离开。再也不曾回头望一眼。

是莫之回来了罢。培风说着从厨房端出冒着热气的酸辣土豆丝。

快去洗洗手,过来吃饭。

莫之换掉黑色帆布鞋,穿上粉色条纹的拖鞋。向培风和他手里的那盘淀粉微微地低了一下头。露出一个言简意赅的微笑。随即走向洗手间,她轻轻关上那扇门,锁死。莫之拧开水龙头,放水,静静地盯着水流汨汨地一股一股地喷流而出,她感到安全。是一种生存上却非意义上的安稳成全。水哗哗地流着,却也留不住企图去突围的每一寸妄念。若非不呢,若是刚才那场心悸全部尘埃落定,是否自己将无限地远离了如今日现下的无所托和无所寄。莫之不再想,仅是呆呆地凝视这一份存在于指缝间的流光。

还没洗好吗莫之。培风冲着洗漱间沙哑地喊道。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缺乏男人的柔情似水却有十指紧握的张力感。

马上。就快了。莫之回应道。她捧起水扑到自己微微发热的面庞上,连续五次。她缓缓抬起头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水珠挂在了她的鼻翼两侧,唇尖,眉骨。莫之的眉下有一颗暗灰色的痣。这颗痣小小的,暗暗的,灰灰的,这样长在了你的眉眼间,真是很好看。图南曾经这样对她说。

莫之拿起毛巾擦拭了湿润的脸庞。清水洁净过后的脸颊,看上去有了肤质中的淡粉色,不再惨白。

快,快过来坐下,莫之。你阿姨今天去老年大学学舞蹈了。民族舞。就是那种弄弄胳膊,摆摆腿。说是不仅舞姿优美,还可以活络筋骨。一举两得呢。培风边说边往莫之碗里夹菜。

莫之想起第一次见到青时的光景,不,那无法称之为光景这样具有情怀意义的名词。那是丑陋与残缺。

莫之上个移居到的这个小康之家。是她大学刚毕业的那时候。据说培风和莫之的父亲曾经是一起当过兵的战友。退役后,莫之的母亲便和父亲离婚了。莫之从小跟着妈妈长大。跟父亲几乎不曾有过任何的只言片语。听说莫之毕业想留在临河市了,她爸爸便托培风夫妇照顾莫之一段时间,帮她度过找工作的这段日子。

父亲对于莫之来说是生疏的被区别开来的。她曾经恨过他,恨他退役失业后整天和那帮狐朋狗友酗酒,聚众赌博,恨他没能给自己完整的父爱。长大后的莫之,对这个男人连仅有的憎恨都消耗殆尽了,只是觉得无名和陌生。是生疏到见面都会要彬彬有礼的疏离与几分退让。未曾有像话的名义去爱恨,只是片刻的逃离和扭头。不过一场点头,不过一次转身。不再消耗力与心。

莫之初见青时是在她单位,幼儿园里。那时正好她在办理退休离职手续,是培风让她先去找青时的,说自己在要晚些回家,先去青时那里拿钥匙,回头他买些菜回家,大家一起吃顿饭。后来,莫之一次又一次地回想起培风那天在电话里的交代,先去找青时。在那么多温柔的问候和关心里,她只记得僵硬的这一句。如同倾盆大雨而覆水难收。

莫之从火车上下来,拖着两个笨重的旅行箱,如果说她拖着的是一箱子衣服来到这座城市的,她会感到如释重负,而事实是,她的箱子里只有几件简便的衣物,其余全是唱片和书籍杂物。衣物柔软的布料会让人感到宾至如归的踏实感,这是一种对生活下去这件事在选择意义上的真诚。不论是唱片还是废旧报刊,日记,手账,图册,便签贴,漫画,所有的这一切如同看似凝固了五彩缤纷而意义非凡的组合关系,而实则是生活上理直气壮的逃兵,逃遁到充满无意义无状态而构造虚无的世界。真没劲。

莫之感觉到行李箱携带而来的重力,一点一点从手指攀爬到手臂,再到肩胛骨,最后拉着整个躯体都显得沉重凝滞。莫之决定停下来休息一会,她把箱子放在旁侧,就地坐在了马路边儿上,双腿蜷缩着,左手五指轻轻地搭拢着脚踝,右手肘撑在膝盖上,手腕托起下巴。她出神地望着柏油马路,一辆又一辆的汽车风驰电掣地呼啸而过,不见踪迹,亮白色的,灰蓝色的,金紫色的。没有一辆车里的一双眼睛回望向她,能瞥见的只是不断出现在车窗里面无表情的面孔,以及面孔里永远无限被稀散放大的瞳仁,没有一双眼里出现,哪怕一瞬间,你知道哪怕一瞬间的微光。微微的光亮也好啊。没有。没有。没有。他们,他,她。全副武装的目不转睛中,投射着看似包裹着兴致勃勃的野心下实际却昏沉无垠的心念萧索。无聊无趣无用无所事事之中被碾碎一般的貌合神离。一窗一景。一人一物。一心一念。无他。这便是需求索取和对等给应。这便是当下的全部箴言。

疲惫感在逐渐吞噬着莫之的身躯,一点一点地拉扯角力,随时都能让莫之倾覆。她伸手去扶了扶身边的硕大的箱子,用力按下去从而借力起身。她一点点地弯腰直立站起。莫之拉着箱子走向站台。等车。培风告诉她,先坐3路,到了北清桥站在转7路,最后在南元路下车,左拐再直走到头就是青时所在的幼儿园了。

按照培风给的线路和地址,莫之弯弯曲曲地找到了那个地方。

为什么退休费只有这么些钱。

这是规定。

我是国家正式职工呢。我辛苦地付出和工作了28年啊。

不好意思,您之前有十年不在我们这个上班,所以只有这个数。

凭什么。凭什么啊。

不好意思。我要下班了。

你告诉我凭什么啊。

莫之在不远处能看到那个声嘶力竭地吼叫的女人一边挥舞着票据一遍咒骂着不公平和凭什么。女人的背影又粗又圆又矮。莫之拖着箱子和女人擦肩而过,霎时间,女人眼里灼烧着的怒火熊熊地拍碎了空气中任何以及丝毫的琐屑。她的面庞棱角组合得那么突兀和锋芒毕露,那是丑,和不美。然而那一刻对于莫之来说,女人并着她眼里的火焰,一齐铁骨铮铮地与莫之对峙着,交战着,居高临下地虏获着。莫之在那停滞般的刹那里,僵住地注视着她,那副神情绝非愤怒和恼火,那是来自记忆里早已被挖空掏干净后仅存的亮。有一点亮。莫之后来对图南这样说。

矮胖的女人匆促地狠狠地瞥了她一眼,便圆滚滚地摆动着身体转身了。她看见了她。她被她看见了。是的,就是这样的。只留莫之一人呆呆地徒然回望着那粗圆女人的背影。

姑娘你这大老远的拖着箱子,有什么事吗?看门的大爷冲着莫之喊。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来找人。莫之惶惶地回应。

孩子们都放学了,老师们也下班了。你回去吧。大爷眯着眼睛向外侧摆摆手说道。

可我,我,莫之顿了顿,我一定要找到她,她的名字叫——还没等莫之说完。大爷已经把她引向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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