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商報獨家主題策劃——生態長江·人文(一)

文脈相傳

船工的工作,董長華做了40多年,他熟知三峽所有的船工號子,是秭歸峽江號子的省級傳承人。如今他希望“每天都有人來我和談談峽江號子”,他最擔心峽江號子無人傳承。

隨著時代的進步,長江上的船都已不再需要船工划槳、揚帆、拉縴,峽江號子沒有了賴以生存的土壤。

董長華的擔心不無道理,獲官方認可的峽江號子傳承人不足10人。

同樣,面臨失傳的還有宜昌的民間故事。當地三位民間故事大家,已有兩位相繼離世,在世的劉德芳老人也已是78歲高齡,他感覺身上的責任很重,無奈喜歡民間故事的年輕人並不多。

與很多正在逐漸走向消亡的民間藝術一樣,夷陵版畫也曾出現過生存危機,但產業化的發展思路,讓這門民間藝術重現生機。三峽庫區,更因其曾經的搶救性發掘、保護等創舉讓外界矚目。

要尋找中國文化中的山水精神,體驗三峽文物的人文魅力,必須去往重慶。

位於涪陵的白鶴梁題刻,作為三峽工程建設之初唯一一個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備受關注。

如今,白鶴梁題刻已經沉入水底,但是並沒有與世人永隔一江之水,其原址之上建立起了一座水下博物館。

“詩城”奉節,有700多個在歷史上留名的詩人到過這裡寫詩。目前,奉節都還有兩個活躍的詩社——夔門詩社和白帝城詩社,約有100多人。

而在奉節的下游秭歸屈原故里樂平裡,還保留著中國唯一的農民詩社——騷壇詩社。儘管成員八成左右都是地道的農民,但流傳數百年,他們已繼承了屈原故里的文化基因。

三峽工程建設之前,庫區搶救性發掘了大批文物,但並不是文物發掘出來工作就算結束,重慶、宜昌兩地的文保部門均提到“後三峽時代”還有很多的工作要做,“如何將文物保護成果加以轉化,是文物保護工作的重要內容,也是後三峽時期最令人振奮的期待。”

探秘世界第一水下遺址博物館

长江商报独家主题策划——生态长江·人文(一)

現在的白鶴梁沉於水下。 本報記者 徐楚雲 攝

長江商報消息(本報記者 張萌 發自重慶涪陵)北緯30°,地球上最神秘的地帶,世界四大河流都在這同一緯度線入海,它孕育了最燦爛的文明古國。

攤開地圖一看,兩河文明、尼羅河文明、恆河與印度河文明、黃河文明。長江就橫貫在這條神秘的北緯30°上,它與黃河一樣,都是中華文明的搖籃,是歷史星空上中的明星。光明給人希望,長江文明的燭照,幫助生活在那裡的遠古人民走過了漫長的黑夜。

三峽地區文物種類眾多,既有深埋在地下10多萬年前舊石器時代的人類活動遺址,又有聳立在高山上造型奇特的明清古建築。三峽大壩蓄水後,從地下到地面將會有大量文物受到影響,它們面臨著新的歷史挑戰。

2000年6月,三峽建委正式批准了三峽工程淹沒區及遷建區文物保護項目和保護方案。

據統計,在重慶庫區共有246處地面文物納入到保護規劃中來,針對不同的情況對文物分別採取搬遷保護、原地保護和留取資料的措施。其中,位於涪陵的白鶴梁題刻作為當時三峽地區唯一一個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備受關注。白鶴梁不僅僅是三峽地區最古老的水文站,它還擁有全人類的意義,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認定其為保存完好的“世界第一古代水文站”。

如今,白鶴梁題刻已經沉入水底,但是並沒有與世人永隔一江水,其原址之上建立起了一座水下博物館。白鶴梁題刻的保護,成為三峽地區地面文物保護的典範。

白鶴梁是長江之中的一道天然石樑

“水落魚梁淺,天寒夢澤深。”孟浩然在寫這首詩時正值天寒時節,遠在千里的長江上游也進入了枯水期。原本難得一見的水下世界,在江水消落之後,變成了讓人憐愛的風景。數十年後,唐廣德元年(公元763年),水落後的白鶴梁上被刻上了第一尾石魚,爾後一千多年題刻不斷。

白鶴梁,是長江之中的一道天然石樑,與長江河道大致平行。石樑子睡臥江心,江水被分為兩道,水下暗流滾滾,下游300米則是龍王沱深潭。自白鶴梁溯流而上1000米,江面豁然開闊,烏江和長江在那裡交匯。在涪陵區博物館館長黃海看來,三峽文物是長江文明的產物,白鶴梁所在地區的地貌特徵特別符合長江文明的特性。

黃海與三峽地區的文物打交道已經快30年了,趕在宣佈三峽大壩上馬之前,他就開始了文物調查和保護工作。離開了大自然的庇護,古代人類很難生存,因而古人會選擇最適宜的環境繁衍生息。古人一般會選擇有山有水的環境生活,藉助山水地勢,減小自然災害帶來的威脅,防範野獸侵擾,又便於捕獵耕種。“一個地方的地形地貌是萬不可被忽視的,兩條河流的交匯的轉角處、平壩、江河洄水灣等,都是古人經常生活樂意棲居的地方。在三峽地區,這幾乎是一種必然選擇。”黃海說。“僅以對飲用水源的需求來看,三峽地區的降水有極強的季節性特徵,難以維持長期的存儲,而要獲得地下水源則需要較高的鑽井技術。”

三峽以連綿的山地峽谷連接江漢平原與成都平原兩地,楚人和蜀人都曾有過高度的文明,而三峽地區在考古發現之前一直是塊模糊地帶。“我們在三峽大溪地區發現了距今8000年左右的新石器文化遺存,‘大溪文化’發揮了橋樑作用,讓中國的新石器文化在三峽兩頭自東而西傳播。”

白鶴梁是清代以後才有的名字,它在更早之前都被習慣地稱為巴子梁。當地傳說,一位修道之人在巴子樑上修煉,後乘白鶴飛昇。4000多年前,巴人開始在三峽一帶活動,創造出了自己的文明。巴人後來還參加了武王伐紂的聯軍,他們頭戴面具,跳著“巴渝舞”殺敵,後受封為子國,《華陽國志》稱其為“巴子”。公元前316年,巴國被秦國所滅,涪陵地區是巴人首領活動的中心地帶。

白鶴梁題刻內容離不開石魚

長江上游是水文題刻最為密集的地區。生活在江河之上的人,必須要熟悉水性,掌握水文變化的規律,以期趨吉避凶。唐代設置“舟楫運漕”後,涪陵因漕運而昌盛起來,水上運輸地位很快提升,長江水文的重要性更加突出。黃海說:“居住在枯水線與洪水線之間的居民,對水位特別敏感,上游的人往往會在江邊的巨石上刻線刻字,把水位的變化標記出來。”然而,有條件能集中連續記載水位變化的情況較少,記載枯水水位的則更少。“白鶴梁題刻以其獨創的石魚水標作為枯水位基準點的記錄方式,從唐代至今已有1200年,現有題刻179段,共計1.2萬餘字,是世界水文史上的奇蹟。”

到白鶴梁觀魚去,是涪陵男女老少都愛的事情。冬天,江水枯寂,四周山色也蕭條了下來。若是一場暴風雪過後,城內少有遊玩處,而城外四塞正大雪封山,唯有江上開闊,水中魚躍歡騰。

石樑並不是時時都能看見,除了12月到第二年3月,露出水面外,其他時間都隱沒水中。如果運氣好,當水位極枯時,1600多米的白鶴梁都會現身,最寬闊處可達 30餘米。石樑呈青紫色,岩層以15度傾角向北傾斜。石樑南側幾乎全是頁岩和泥岩,比較鬆軟,長期被沖刷成窪地。南邊水性緩,敞口而洄流,少有波紋,水平像鏡子,也被成為鑑湖。有迴流靜水的長江河段是魚類洄游產卵聚集的地區。

白鶴梁上的題刻以石魚最獨特,除了書風各異、四處散落的文章遊記外,石樑上多是魚形標識。“石魚出水兆豐年”,是當地流傳關於石魚的諺語。題刻內容也大多離不開石魚,有的記錄石魚出水的情況,表明水位與石魚的關係,還有的論述石魚出水與農業豐歉的關係。 “魚類多貼近岸邊的迴流地帶。古人將他們的形象用雕刻固定在石頭上,以作為長江枯水水位記錄的永久性標識。”黃海說。

世界首座水下博物館

水下40米,無壓容器罩內24小時純淨水循環。

如今,要看白鶴梁的鯉魚,需要下到水底40米。白鶴梁水下博物館門庭廣大,外牆高聳,一面牆上皆是字大如斗的題刻。即便是坐落在濱江大道上,氣勢也一點也不輸給馬路對面的摩天大樓。

走到博物館大門口,記者停下腳步,舉目好好把這些題刻看看。若不是這1200年間,在江水漲落之時的一次次筆書斧鑿,白鶴梁也許會與江中其它亂石無異,永沉江底。

白鶴梁水下博物館與其他博物館不同,安保做得十分細緻,小到打火機也需要被仔細甄別拿出,對於安全他們小心又小心。大廳中央躺著一尾取自白鶴梁上的清代圓雕石魚,魚身碩大魚鰓緊閉,據說剛出水時的石魚會十分光滑,如今再也沒有出水時的“鮮活”景象了。

一回憶起白鶴梁保護方案的制定,主持過評審的王川平就說,“真是夠折騰人。”白鶴梁的保護方案用了9年多時間才完成,先後換了7次方案。“一直到第6個方案時還是不滿意,連評審專家最後都不幹了,認為沒有體現這一代專家的水平和責任,但是時間不夠,只好把這個方案拴上尾巴再說。”王川平說服了評審組組長中國工程院院士葛脩潤,“乾脆自己創制出一個草稿方案來。”2002年1月,葛脩潤提出了“無壓容器”方案。“當時他的保護思路一出來,我馬上就趕到了武漢,他就在長江的一艘遊輪上把草圖畫了出來,這就是後來最終採用的方案。”王川平說。白鶴梁題刻被一個巨大的無壓容器罩住,容器內充滿被過濾後的清水,遊客可以通過無壓容器上的窗口觀看白鶴梁。

走過大廳,跟隨一隊遊客,我們站上了通往水底的自動扶梯。扶梯長147米,探頭往下看,幽暗泛著藍光,不時吹來絲絲涼風。扶梯兩側的投影儀向頭射出白鶴飛翔的光影,下行數分鐘後,白鶴光影圖案變成水底光影,如同穿過時光隧道。白鶴梁博物館是世界上第一座水下博物館,從遊客管理到文物維護都沒有先例可循,只有不斷探索。白鶴梁辦公室主任蔣銳介紹說:“綜合考慮多方面的要素,為了讓水底的空氣、溼度和觀賞空間保持最佳,每隔15分鐘才會對地面的遊客放行一次,每次約45人。”

漫長的下行,即便是幾分鐘也讓人覺得夠長,終於走下扶梯踏上了水底的平地。地面映著一排發光的字,“穿越江底重回175”。水下參觀的廊道共有23個觀測窗口,白鶴梁安然地躺在窗外,窗外水體清透,偶有魚蝦扶壁遊過。辨認白鶴梁上的題刻,是水底參觀必須的功課。為了方便在不同的窗口都能明確的辨認出不同年代的題刻,對應的牆壁上回投射出明晰的石刻內容。其中,“白鶴時鳴”線條清晰,在水底依然鮮活靈動;“中流砥柱”四字安穩沉鬱,黃庭堅“元符庚辰,涪翁來”七字側險崎嶇。“雙魚圖”最為特殊,歷代都有題記和雕刻,宋朝時把雙魚圖形容為,“七十二鱗波底鐫,一銜蓂草一銜蓮”。到了清朝,涪陵的知州蕭星拱重新刻了一對石魚,他希望波底的石魚能傳為盛世,“不至淹沒無傳”。“無壓容器罩內的流水24小時循環,為了更好的保護白鶴梁題刻,水的純淨度高於飲用水,透光度非常高。”蔣銳說。

文物也有生命,它與周邊的一切構成了一種人文的生態,王川平在談到在白鶴梁文物保護的理念時說:“水下博物館不是一個冷冰冰的紀念碑,我們要以全人類的視野和先進的科技手段來延長白鶴梁的生命歷程,這是對我們祖先的尊重。”

奉節:一座“涅槃重生”的詩城

白帝城。 本報記者 徐楚雲 攝

長江商報消息 □本報記者 張萌 發自重慶奉節

一座城市若沒有千年歷史,哪堪得上“詩城”的讚譽,奉節名至實歸。

三峽的西大門瞿塘峽在奉節 ,古往今來遊三峽的人沒有不到奉節的,那時它在詩中的名字叫“夔州府”。三峽大壩蓄水完工後,陵谷相合,“夔府”沒入水底,成了一座水府,西邊的山地上建起了一座新的奉節城。

奉節還算得上是一座老城?詩城的歷史如何再傳下去?只要白帝城還在,夔門還在,奉節的詩人還在寫詩,奉節的子孫沒有遠離故地,奉節的歷史就足永遠可以說寫下,詩城的故事就說不完。

唐宋以來大半有名詩人都來奉節作詩

著名詩人總數佔唐宋以來的70%

“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華。”奉節老城的落日想必很美,杜甫一到奉節就寫下《秋興八首》,詩成之後,他就應該會料想到自己的詩將會和這座城一樣不朽。難怪後人直呼他此時的詩“直墜魔道”,不可捉摸。

杜甫入夔,在唐大曆元年(公元766年),那是他去世前的四年,閱盡世事的杜甫已垂垂老矣。唐代是中國詩歌史上的黃金時代,杜甫是這黃金時代的集大成者,而他在夔州(奉節)寫下的《秋興八首》已進入最精醇的藝術境界。“杜甫在夔州一停留就是一年零十個月,他共寫了426首詩,佔了他全部詩歌的三分之一。”趙貴林說。

趙貴林算得上是十多年來奉節最忙的人,他在退休前擔任當地旅遊局黨組書記,退休後專做文化保護工作,建起了一座自己的博物館,取名“詩城博物館”。奉節到目前為止,並沒有主動向國家相關部門申請“詩城”的名號,這在趙貴林看來略顯尷尬,他為名號旁落他家而擔心。“奉節作為詩城是大家公認的,最早在媒體上出現詩城的說法約在上個世紀70年代。只要從詩歌歷史的角度考察一下,就知道中國的詩城在奉節。”趙貴林專門為此請了各地學者,用了5年時間調查統計,排除目前當代的詩人不算,“有700多個在歷史上留名的詩人到過奉節寫詩,著名詩人總數佔唐宋以來的70%。到目前為止,奉節都還有兩個活躍的詩社,夔門詩社和白帝城詩社,約有100多人。”

陳子昂、李白、白居易、劉禹錫、范成大、陸游……一批批大詩人接連不斷地造訪奉節,在中國地理文化史上成為一個奇觀。“李白、杜甫、劉禹錫這三人就基本奠定了詩城的地位,而劉禹錫對詩歌在民間的普及作用很大,他把三峽地區的俚曲民歌竹枝詞寫成了影響後世的詩體。”

奉節的歷史化在除了詩人造訪奉節外,國人所熟知的不少歷史典故也發生在奉節。奉節名字的來歷就與三國故事有關,唐太宗為尊崇諸葛亮“託孤寄命,臨大節而不可奪”的品質,將夔州改名為“奉節”。歷史的另一要義就是傳承精神,“杜甫來到奉節後想起了白帝城託孤,後來的陸游又想起了杜甫,明朝人又想起了宋朝人,代代相承,詩城的根斷不了。”

三峽最險峻的地方,就在奉節瞿塘峽,“縱將萬管玲瓏筆,難寫瞿塘兩岸山。”“不是詩人來到奉節要寫詩,是不得不寫,一個詩人到了奉節還寫不來詩,那就稱不上詩人了。”趙貴林說。

建博物館,把歷史留在奉節

奉節是座記憶之城。江水淹沒老城之時,當地政府把“依鬥”、“開濟”兩座城門搬遷到了寶塔憑江邊。“依鬥”、“開濟”的名字依然來自於對杜甫詩歌的記憶,這兩座城門原來在奉節城的最南邊,有長長的石階通向江邊,全城的人都由這裡坐船外出,是縣城人氣最高的地方。

如今的“依斗門”外依然有碼頭,縣城的人已經不需要從這裡外出了,斑駁的牆磚壘起高高的兩層門洞,空對著平靜的長江。拾階而上,穿過門洞,對面就是詩城博物館。趙貴林要建博物館的初衷跟城牆旁的一條街道有關,大東門民居外的吊腳樓和高牆深院讓他忘不了。當時文物保護的經費嚴重不足,而重建一座新城是全縣最重要的任務。“大家都關心著選址搬遷,而且僅選址就大費周折,大東門民居就是無人看管的地方了。新城要建設,舊城也要留住,我下定決心建博物館,把歷史留在奉節。”

2002年,奉節全城都在緊張搬遷中,興建新城的氣勢高漲。整整一年時間,趙貴林只往老城的工地上跑,他要收集所有能留住記憶的東西。“我要來真的,就是要把歷史留住。所有奉節人用過的東西,我基本都要。”

從中學生的課堂筆記本到結婚證書,從漢代的鬼臉瓦當到清代的銅製消防車,還有廟前的老樹根,甚至整間木結構民居,都被趙貴林收藏到博物館裡。為了還原記憶中的奉節老城,趙貴林請來木匠,用木板和膠水做成了整座老城的模型。

“以前奉節人吃不飽飯,顧不上文化,現在新城建了起來,文化就要趕緊發掘出來。”趙貴林認為,今後能讓奉節與眾不同的地方,就在於它的文化了。如今,“夔州文化復興工程”成為當地政府關注的重點。夔州自漢以來就成為四川的軍事重鎮,到宋時設為夔州路,管轄鄂西、黔東南和整個川東地區。“直到清代時,所有從長江進入西南地區的船隻都在奉節停靠,這裡被稱為夔關。夔關的稅收收入,佔到了四川全省收入的70%。”

只要看完一張1909年夔州府的照片後,也許就更能理解趙貴林要留住奉節歷史的決心。這張名為“夔州府全貌的照片”為美國探險家TC·張伯倫所拍攝,拍攝的視角選擇在了長江北岸的一個高地,對面是巍峨的夔門關。雄壯的山體勾勒出剛毅天際線,長江繞山而過,河谷低緩。府城內千門萬戶,房屋白牆黛瓦,飛簷如沙鷗展翅,古木參天,真是一座舟楫東南的“夔府孤城”。

夔門題刻切割復建

白帝城在奉節老城的下游,沿長江東行數公里,就可以望見山頂上古殿簷頭。

早先城下的村子裡,住著60多戶人家,還有一家 800多人的氮肥廠。如今,白帝城已四面環水,如一座小島孤立江中,由一架風雨廊橋相連。穿過一道朱門,沿紅色圍牆繞行百餘步,就可以看見白帝廟的大門。白帝城大門為牌樓式,為三間四柱一門造型,當中豎著用白色瓷片組成的三個大字“白帝廟”。白帝城文物管理所副所長李大全守廟已經快20年了,“以前要登上白帝城可不容易,有1000米的石梯要爬,現在水漲起來後,爬山省了一大半力氣,遊客來玩也覺得方便了。”

白帝廟內早先的祭祀與巴人有關,後又供奉在蜀稱帝的公孫述。1533年後,白帝廟成為專門祭祀蜀漢君臣的廟宇,劉備、關羽、張飛、諸葛亮的祭堂廟宇分列其間。繞出白帝廟,在面江的山崖上有一塊觀景臺,遠眺便是夔門。

姜先貴定居在奉節有四年了,但他卻自小與夔門和瞿塘峽相識。“經常爬到最高的山頂上去,看整個瞿塘峽,那山叫做火焰山,對面是仙桃山。” 若問姜先貴夔門的故事,他總是先嘆一聲“說來話長”。夔門的故事太多,總不知道從哪裡講起,姜先貴靠著觀景臺上的欄杆想著以前的事,也不管自己的禮品鋪子,他說要是遊客真要買,就肯定會來叫他。‘倒吊和尚孟良梯,出了夔門看大溪。’這是我奶奶教給我唱的。

“夔門天下雄”就鐫刻在瞿塘峽關口的石壁上,姜先貴識字不多,他只認這一句。瞿塘峽被認為能“鎖全川之水,扼巴蜀咽喉。” 夔門題刻上起南宋乾道七年,下至民國年間,已有700多年曆史,文人雅士、將軍帝王,都喜歡在這摩天壁崖上刻下字句,以期藉著雄渾的山勢助這題刻上的精神不朽。

2001年10月20日,夔門題刻的保護工程開始施工,原則是“部分切割、部分複製、原地防護、異地復建。”2016年3月,記者順江而下,還能在陡峭的石壁上望見,“夔門天下雄,艦機輕輕過”、“踏出夔門去,打走倭寇”………連雲走霧的瞿塘夔門,如杜甫詩中所說,“萬里烽煙接素秋。”

2000年古城涪陵:半淹之城譜新篇

长江商报独家主题策划——生态长江·人文(一)

如今的涪陵已是一座嶄新的壯麗城市,密集的摩天大樓顯得背後的群山不再那麼高大。本報記者 徐楚雲 攝

長江商報消息(本報記者 張萌 發自重慶涪陵)涪陵位於三峽庫區腹地,是一座志向遠大的城市,哪怕有山水的屏障,也阻擋不了它的發展步伐。這種強盛的活力古已有之,清代涪陵的州志就記載,涪陵雖然只是一個小郡,“亦可比於古諸侯百里之封”。

古早前,涪陵以碼頭之便,地連“五郡”,舟會“三川”,西通重慶,東下武漢,作為“川東的門戶”,成為川黔湘鄂四省的重要物資集散地。

站在臨江路東頭的兩江廣場上,四望高樓林立,很難想象這座有著2000年曆史的古城,曾有一半淹沒於江水。2016年3月,長江商報“生態長江”報道組記者探訪涪陵,為您用腳步丈量這座昔日的“半淹之城”。

長江水碼頭濱江路觀景臺百步一景

江上多風霧,兩條江繞涪陵而過,水汽氤氳。碼頭工人起得早,要是不及時作業,船舶就會因大霧延遲開航。霧散,汽笛聲響,涪陵港繁忙的一天開始了。

涪陵的老城在長江南岸,北岸是高山,山體向江中傾斜,把湍急的江水擠向南岸。如此,長江便在涪陵城前,拐了一個大彎,與烏江匯合,朝東北流去。“涪陵被這兩條江分成四部分,江北、江南、江東和李渡。”涪陵地方誌工作人員王德福告訴長江商報記者。在他看來,以前涪陵港有多大,涪陵城就有多大。涪陵港的長江段上起剪刀峽,下至老虎梁,約有32公里。烏江段則從烏江口到小溪,長約11公里。在丘壑山嶺之間,涪陵港畫出了一個“人”字。

涪陵老城的江邊,河床上滿是鵝卵石和細沙。婦女們常到江邊洗衣,“只有大戶人家才在家裡洗衣。平常百姓會把要洗的衣物攢起來,放進揹簍裡。女人們成群結隊,約好時間,揹著小孩到江邊洗衣。”李世權回憶說。李世權是原重慶市涪陵區作協主席,地地道道的涪陵人,曾做過涪陵中學的校長,後來專職寫作。

吳月娥住在附近,正和兩個鄰居一起在江邊洗衣,“以前的江邊,好多木棚子,一排連一排。看起來有些雜亂,不如現在整齊光鮮。” 她擰乾一件衣服,“不過,原來的樣子也好看。”

如今,濱江路上早已沒有了往日的舊碼頭,水泥砌成的護坡,直抵江底。濱江路上的觀景臺百步一景,雕塑、涼亭、石凳,錯落其間,蓊蓊鬱鬱,與對岸青黛色的山不同,水洗過的觀景臺光鮮奪目。

城中秋月門繁華變遷,地名留住老城記憶

涪陵是一座山城,長江南岸還稍有一些平坦的壩子,那裡是老城街道的所在。以前的涪陵人一出門,找一條路順著地勢往下走,總能走到江邊。由江邊下船的人則登山而上,仰頭“爬”進這座山城。涪陵人把通向江邊的路叫做縱街,沿江的街道稱為橫街,也叫河街。河街貼著江邊建,通常是商貿小販聚集的老街,老街之間由巷道相連。

1928年,四川軍閥楊森駐軍涪陵,涪陵才有了汽車來往頻繁的橫街。這條街便是中山路,它連接了涪陵曾經最繁華的地段,東到烏江碼頭邊的大東門,西邊可以到秋月門,它讓涪陵有了些現代都市的氣息。

三峽大壩開始蓄水以後,涪陵的很多河街和老街都遇到了改頭換面的新契機。但臨江而建的一些老街,不得不接受淹沒水底的命運。原來涪陵共有124條街巷,這些街道的名字,全部都來自於涪陵這座城市的記憶和性情。“烏江南岸的河街很有風味特色。”李世權伸出雙手,扳著手指一一數來,“黔清街(烏江也叫黔水,取自‘黔水澄清’,涪陵八景之一)、箱子街(青石板鋪就,多木工商鋪聚集,以售木箱而得名)、賴八省街(原為賴家大戶,後成外地八省的會館、錢莊聚集之地)、望瀾橋街(原為女子望郎之意,後訛變為望瀾)……”

涪陵臨江,素來也被稱為“半淹之城”。半淹之城面對上漲的江水,做出了自己的大手筆新城市建設規劃。現在,涪陵已不再是一座半淹之城了,整個城市從水中抽出,向海拔更高處騰躍:以長江為中心的環城公路已經建了四條,第五條環線正在山頂修建。

涪陵老城有五座城門,東南西北各一座,大東門旁還有一座小東門。城市依山而建,山脊拱起如同龜背,城門凸出則成了這巨龜的四肢,因而涪陵還有一個諢名——“龜陵城”。“小東門迎著太陽昇起的方向,日出時太陽最早照到小東門的門樓上。秋月門在西門之外一公里,已經是城郊的外城了。因而這條路溝通了城市內外。”李世權說。

東門觀日,西門賞月,一座生態秀美的山水佳城,才能讓生活在城裡的人過上如此詩意的生活。“桂樓秋月”是涪陵的八景之一,一首明代的詩歌寫到秋月門上的景緻——“天香萬斛散乾坤,樓對冰輪懶閉門。午夜靜觀無缺處,分明足躡到天根。”如今,涪陵人還對秋月門念念不忘,儘管城樓早已不在,秋月門車站外的熱鬧景象成了所有人的共同記憶。

秋月門汽車站是城內最老的車站,建在一座陡峭的山下,山上建著層層疊疊的居民樓。如今的秋月門車站還在使用,發出的客車主要駛向周邊的鄉鎮。

秋月門車站大門外,是一排商鋪小店,覃進樹家的一爿早餐店就在其中。如今,中山路上少行人,木棚子裡兩張老舊的八仙桌旁坐著兩個客人,蘸著幹油辣椒,埋頭吃豆花。馬路牙邊支起幾根木柱,一面圍上木板,頭頂鋪上防雨的石棉瓦,三面通透,來往的行人,人人都能進。食客遇到相熟的路人,還能吆喝上一起吃一頓。

“估計今年年底就要搬遷了,這一塊要重建,我也要搬走了,可能再租個門面,還要做早餐生意。” 已經在這裡做了16年生意的覃進樹說,“一碗豆花6塊錢,10年前是1塊5一碗,那時候人多啊!”以前秋月門前的人流量大,碼頭工人爬上堤壩就可以來這裡下館子,周邊工廠、學校、菜場一應俱全。一家早餐店,就足夠養活覃進樹一家子人。

长江商报独家主题策划——生态长江·人文(一)

即將舊城改造的老社區內理髮室。

长江商报独家主题策划——生态长江·人文(一)

正在江邊洗衣的市民。

長江商報消息 手記

如今的涪陵已是一座嶄新的壯麗城市。城市擺脫了山的束縛,水的牽絆,密集的摩天大樓立在澄碧的江邊,背後連綿的群山顯得不再那麼高大。

這讓人不禁想起了《涪洲志》中記載錦繡洲的一段話,也許可以對理解“生態長江”提供另一種視角,因為它與長江生態如此密切相連——“蜀水(長江)色紅如珠,黔水(烏江)色綠如碧,兩水滂沛瀠回,紅綠相錯如錦,江心有洲適當其匯,昔人名曰錦繡。”

烏江大東門苦盡甘來,端午節20萬人觀龍舟

枯水季節的大東門碼頭外則是另一番美景。

江水消落後,江中露出大片沙灘,細碎的河沙鋪滿河底,當地人形容為“山寒水瘦”。涪陵話把這江地露出來的平坦沙地叫做“河沙壩”。河沙壩是孩子們的天堂,放風箏、互相追逐、卵石片打水漂……春夏季節,成群結隊的娃娃們到江中游泳,大人們都阻擋不了。

以前涪陵人習慣到江邊挑水喝,挑水工會把江水直接送到買水人家的水缸裡。大東門旁有一條水巷,成百的挑水工人硬是用雙腳走出了這條路。“挑水是一件苦活,但與百姓生活密切相關。很多平凡的事情想一想,都有點悲苦的味道。”李世權說。

在涪陵,長江被稱為大河,烏江則是小河。有時烏江上游也會把木材紮成筏,流放到江中,再到涪陵裝船。明朝修建故宮時,朝廷從烏江流域採辦名貴木材,組成“木綱”。“木綱”從採伐、流放到集運均由各地船伕縴夫完成。涪陵一度成為四川“木綱”的總集運港。

王德福的哥哥就曾在烏江上做船工,他第一次見到輪船也是在烏江上。1941年5月20日,民生公司的輪船從涪陵出發,試航烏江,3天后才抵達重慶。同年,200多位縴夫在涪陵成立了第一個縴夫工會。王德福說:“我們這裡把客船叫做攬載,逆水而行遇到淺灘的時候,需要用縴夫或絞架拉船。”

划龍舟,是另一件讓涪陵人興奮不已的事情。50多年前,剛上初中的李世權觀看了一場他一生都不能忘懷的龍舟競渡。三年自然災害讓整個民族經歷了一場災難,涪陵是四川的重災區,很多人生活艱難。1963年,涪陵從悲苦厄運中走出來,人們對生活充滿了希望。當年6月,涪陵地區組織了一場全地區參加的龍舟賽。端午節時,長江漲水,水流頂托住了烏江,原本湍急的烏江水迴流而變得平緩。“2公里的烏江水平了,30多個龍舟隊兩兩競渡,20萬人觀看,太熱鬧了。”

老城蔡家坡青磚窄巷,門口的樹是自家標記

離開秋月門,向江邊走,不出1裡就能看到涪陵城內少有的老城區了。一組組老房子,就錯落地建在山坡上。其實也算不上多“老”舊,建成最早的,頂多也不過五六十年。青灰色的方磚牆,牆面筆挺,一連三四層,每層向陽的方向,會露出一角陽臺。“涪陵多霧啊,曬太陽是件舒服的事情。”王榮紅說。

王榮紅家住在蔡家坡已經快40年了,每天回家都要穿過巷子爬到半山坡。巷子由青石條鋪成,為避免青苔滑腳,石條上鑿出防滑的凹槽。陽光很少能照到巷子的角落裡來,家家戶戶的門朝著巷子對開,門口都會種上一簇綠植或色彩豔麗的茶花。如果有幸門口有一小塊平地,能種上一棵樹,讓它長出高高的枝丫,遠遠望見,便是醒目的自家地盤的標記。

王榮紅家臨街巷的房子,20年前就租給別人做理髮店生意,如今空了出來,只等拆遷。王榮紅住的街巷裡,現在只剩下一家理髮店了,每日零星還有些熟客光顧。

蔡家坡的巷子分佈在大東門和秋月門之間,是涪陵的公路交通和水運交通的中轉地區。大東門碼頭以前專供煤船停泊,後來便順理成章地成為涪陵烏江最大的客運港,年客運量66萬人次,佔烏江港區客運總量的八成。“來這裡理髮的碼頭工人和居民很多。有時候,一大清早我還沒有睡醒,就有人叫喚開門,樓下已排起等待理髮的長隊。”

橋上看新城大樓群立,錦繡洲前江水澄碧

涪陵大劇院雄踞在兩江廣場上,劇院高大的玻璃幕牆上,可以看到對岸高樓折射來的光斑。從劇院的廣場上下來,走過一段臺階,仔細留步觀看,會發現臺階外,涪陵市區現存的唯一一段城牆。

這段城牆始建於明朝,在清朝時又重新修復,由條石壘成。如今,整個城牆已不足百米,城牆上長出三棵黃桷樹,樹根盤虯交錯,似絲絛自然下垂,用手一觸,卻堅如牆磚,不可撼動。樹幹借城牆陡峭之勢,向天空四散,也有100多歲了。據《涪州志》記載,1862年6月石達開率軍10萬進入四川,兇悍的兵將把涪陵團團圍住。“這段城牆對涪陵老百姓有救命之恩,數百軍民合力,在城牆上打退了攻城的石達開。”李世權說。

從城牆下來,穿過馬路,就到了江邊的蘿蔔市碼頭,江中停靠著開往北巖寺的觀光遊輪。涪陵的碼頭通常以停泊船隻運載的貨物來命名,鹽碼頭因以前主要停靠鹽船而得名,蘿蔔市碼頭則常停泊菜船。蘿蔔市是因民間商貿交易而自然形成的集市,從清朝康熙年間開始,全涪陵城人盡皆知。產自長江段的上游中壩蘿蔔,是涪陵的特產。一直到1960年,涪陵的蘿蔔還依然在重慶暢銷,成為春節期間供應市場的大宗蔬菜,年產量500噸以上。每年長江漲水消退後,帶來了豐厚的河沙淤泥,其土質疏鬆肥沃,最宜蘿蔔生長。“甜、嫩、大是中壩蘿蔔的特點,最大的可長到10多公斤一個。”李世權說。

在三峽大壩蓄水之前,站在蘿蔔市碼頭上,可以看見江心的錦繡洲。據《涪陵地圖記》記載,當地婦女流行在長江枯水期露出的沙洲上織錦,因而這塊江中小洲得名“錦繡”。錦繡洲上原有很多吊腳樓,這些幹欄式建築既便於防潮,又便於漲水時拆卸搬遷,特別適合水上居住。李世權回憶說:“三峽大壩沒有蓄水之前,在錦繡洲上遠看,長江水渾濁,通常帶有泥沙,而烏江則清澈碧綠。”

的士司機李勇來涪陵已經有16年了,每日都在涪陵的大街小巷間穿梭。他說到涪陵一定要看看壯觀的美景,這美景不是此前的“半淹之城”,而是山上重建的新城。看觀景必須要有一個好視野,“從烏江二橋上過江,繞到江北,穿過插旗山,站在長江三橋上可以看到整個涪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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