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上映前，李健應邀為《小偷家族》演唱推廣曲《故鄉》。
《故鄉》的曲來自岡野貞一譜寫的經典日本民謠，詞則由臺灣音樂人雷光夏創作。
Mus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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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小偷，還家族。
是的，這個影片在戛納電影節上享盡殊榮，它不僅順利斬獲了金棕櫚獎，還有，或許是更值得驕傲的是：
影片結束時，2000多名觀影者全體起立，據說掌聲整整持續了九分鐘。
黃海操刀的中國版海報
6月份，它來到上海國際電影節，一票難求，票價最高被炒到1000多元，有人甚至說，願賣上海一環內一套房來換一張票，話是玩笑，心情卻一定是真的。
人們致敬的，自然是導演是枝裕和。
年輕時代的是枝裕和、賈樟柯
片中的那些人呢，那個小偷家族呢？掌聲也有給他們？
有人不屑，也有更多的人說當然，淚溼了眼。
2.
開頭，當看到一家人生活在那極其狹小的，雜亂的，老舊陰暗的房間裡時。我想，這一定是二戰後的日本。
可一會，他們手中的手機告訴我不是。
有點臉紅。
我以為的日本是潔淨，現代的，是霓虹閃爍，車水馬龍。
可是，怎麼就忘了呢？
在日本，美國，….我的國家，我的城市，霓虹閃爍的暗處也總有那麼一群“不體面”的人。
只是在任何一個國家，任何一個城市，他們常常是無聲的，少人知曉的。
所以我們常常忘了他們。
忘了他們，可他們也依然得活著，哪怕是作為小偷。
家裡每個人都偷。
“奶奶”， 不知是出於老邁還是眼疾，眼神已混濁，不過偷東西時倒是顯得眼明心亮。
丈夫，柴田治，慣偷，從未失手，他還有一份工作：建築工地的臨時工，腳砸傷了也得不到保險。
妻子，信代，偷起來也動作嫻熟，她還是溽熱車間裡的熨燙女工，隨時可能被辭退。
祥太，哥哥：治與一直告訴他 ，超市裡的東西都公開放在那兒，就可以拿。祥太喜歡讀書，治與對他說，不能在家裡讀書的小孩才去上學。
祥太讓自己都相信。
姐姐：援交女孩，偷東西，也偷別人的名字，明明叫亞紀， 卻告訴別人自己叫紗香。
妹妹：她說自己叫由裡，其實她叫樹裡，而在這個家裡，他們叫她玲玲。五歲的小女孩，有著靈秀惹人愛憐的小臉，偷起來，也蠻有靈氣。
他們偷，從吃的喝的，從洗髮水到內衣，都偷。
可是對於他們，你不會輕易掄起道德的大棒，也不用有居高臨下的同情。
是枝裕和只是讓你很輕淡自然的，或者只是可能，讓你問一下：
“這些人，是在“偷”，還是偷生？”
是枝裕和沒有刻意渲染生之困境，也沒有誇大這些困頓之人品格閃亮。
這些灰色地帶的灰色人群，他們的算計與善意，自私和犧牲，脆弱與堅守，苦和甜，
誰沒有？
他們只是，習以為常的活著，苟且的，有滋有味的活著，帶著掩藏的傷痕和秘密小心翼翼活著。
誰不是？
是枝裕和，他一定有一顆柔軟的，憐惜的心吧，這種憐惜：
“不是知識分子對大眾的居高臨下，或者道德英雄對蒼生的吶喊，而是平等的、謙卑的、負傷的。”
是一個生命不由自主的對另一個生命的本質之愛。
如影片中的每個人。
3.
這看起來很完整的一家人，其實彼此沒有一點血緣關係，每一個人背後也都有如深海之魚一樣的秘密。
圖片from帶魚先生
奶奶是信代撿來的，因為她能每月領取一點養老金。她的養老金是冒名頂替的前夫，年輕時，他拋棄了她，找了別的女人。
信代，被丈夫家暴，她反擊，打死了他，在做女工之前，她還做過應召女郎。
信代撿回了奶奶
柴田治，本是信代做應召女郎時的客人，也是一個有前科的人。
亞紀，援交少女，奶奶前夫的親孫女，紗香其實是她品學兼優的妹妹的名字，她的父母不知道她在哪裡，對人說，她在澳大利亞讀書。
祥太，是治與在一次偷竊時，從破舊的汽車裡撿來的小孩。
由裡，一個冬夜裡，治與和祥太偷竊歸來發現了她，小女孩又髒又長的頭髮，遍體傷痕。
信代堅持要送她走，到由家門口，聽見裡面的爭吵聲，“又不是我想把她生下來”。
一定是真的不想，那麼可愛溫暖的小女孩，幾個月的時間裡，他們從未找過她。
都是被遺棄的人，在人如螻蟻的荒原，不知怎樣就走到了一起。
信代、由裡、柴田治
都是被冷漠世界傷害過的人，就抱在了一起，取暖。要不，還能有更好的辦法嗎？
就像，信代摸摸由裡的傷痕，伸出胳膊，說，我也有一樣的傷。
小姑娘不說話，只是一下一下輕撫著信代的胳膊，像是徒勞地想把那傷痕拭去。
就像，信代緊緊抱著由裡，告訴她：愛你，不是打你，是像這樣抱著你。
就像，看到家人對由裡的喜歡關愛，祥太感到不安、失落，卻不說，偷偷躲起來。
而柴田治知道在哪裡找到他，也知道怎麼樣安撫他。
這個看起來沒出息的，卻也溫和的，話少的男人，卻總是那麼敏銳地感知祥太的一切情緒，少年成長時的秘密和驚惶，他一眼看出來，幾句話就讓不安的少年釋然。
柴田治和祥太
就像，也有陌生人的暖，雜貨店裡那個孤單的老爺爺，明明看到了小兄妹兩個在偷，卻不吭氣，只是在他們出門時，悄悄叫住哥哥，送給他兩管飲料，告訴他，不要讓你妹妹偷了。
就像，姐姐有一次在接待客人時，那個男人躺在她腿上，她不停地說啊說啊。
說那些從不對人提起的難過的事，男人的眼淚不知不覺落在她腿上，起身又幫她輕輕拭去。
姐姐緊緊抱住那個陌生的男人說：“好暖和”，那男人也緊緊抱住她，張著口卻什麼也說不出，他是一個啞巴。
他無法用言語回應，只有眼淚。
我也有一樣的傷，我知道它有多疼，所以，我們就有了羈絆，有了一個家，我們就成了親人。
也就不由自主地愛了。
不由自主的愛了，也就沒有那麼多控訴、憤怒，戾氣，沒有再墮落下去。
不堪的不體面的生活，也就有了快樂，美好：
“兄妹”倆在樹林裡捉蟬， “祖孫”倆在烈日下的冰激凌， “夫妻”倆一碗暢意的涼麵，歡愛，妹妹卡哇伊的短髮，美味的可樂餅，……..大海邊的衝浪嬉笑，奶奶遠遠望著他們，微笑，不出聲的說“謝謝你們”。
點點滴滴，多麼溫暖，多麼真誠，多麼實實在在，快樂、美好才是生活最大的體面，不是嗎？請忘了他們是小偷。
可是這些美好，又多麼脆弱，憂傷和短暫，一響貪歡，請別忘了他們只是小偷。
從大海歸來，第二天奶奶就死了，他們偷偷挖個大坑，把她埋在院子裡。
哥哥不願意讓妹妹再偷，故意跑，故意摔傷讓警察抓到。
一切秘密就此被揭開。
影片看得很難過，是枝裕和的鏡頭那麼平緩，剋制，可是看完心裡有洶湧，堵著…..
又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是枝裕和了不起啊，那些貧寒交迫中不體面地活著的人，那些瑣粹真實的愛與善，那些純淨美好的笑容，那些軟弱和掙扎，那些眼淚，信代抹啊抹啊，怎麼也抹不完的無聲洶湧的眼淚。
那些無奈。
“你不能做母親，就誘拐了別人的孩子，不是嗎。”
“可是，生下了孩子就可以做母親的嗎？”
“你帶著孩子去偷。”
“我也沒有什麼能教他的。”
無奈是人生最蒼涼的一個字眼，不是嗎？
想起盧雲說：
“愛和痛苦、孤獨、破碎、軟弱的交織就是共同體，所以我們要來到一起，一起掙扎，一起疼痛，一起生活、一起相信、一起尋找，並發現答案，發現愛。”
還想起賈樟柯的《小武》，是枝裕和的另一部《無人知曉》。
很多話，卻不知一時該說什麼。請原諒我，力不能及。
4.
影片的結尾，在止不住的眼淚中，我不知道那是殘酷的，還是有著一絲光亮的。
信代擔心有前科的柴田治會被判得很重，扛下一切罪名，在監獄裡，她要呆五年。
玲玲又變回了樹裡，那個孤單的，捱打的，媽媽，親生的媽媽不會多看一眼的小孩。
祥太住開始在寄宿讀書，他終於知道，其他的孩子，不是因為在家裡不能讀書才去上學，他成績很好。
他還偷著去看柴田治。
離開時，柴田治跟著車，拼命地跑啊跑，祥太沒有回頭。
可他在車上，輕輕叫了聲柴田治渴望已久的“爸爸”。
作為一個媽媽，那就還是來說說孩子吧。
祥太和亞紀，由裡，小偷之家長大的孩子，夠不幸。
可是他們每一個人都那麼美好、善良，他們的每一個笑容，你都覺得那麼純淨無邪。
為什麼？
奶奶，那叫不出口的爸爸媽媽，他們帶小孩子偷，可他們也實實在在的，把這幾個被遺棄的孩子當成心頭的寶。
在這個不體面的家裡，愛和懂得成為比血緣更堅實的羈絆，他們得到的疼惜、呵護，也勝過了太多原生家庭。
所以，就沒有更糟糕更墜下去。
我想，是枝裕和可真是……善良。
如果，在現實中，那些被遺棄的孩子，他們會是什麼樣？
想起多年前柴靜講過的一件事。
5.
幾個孩子，從收垃圾的地方，從火車站聚集起來，然後像滾雪球一樣多起來，他們租了一間房子，一起生活。
他們也是靠偷，嫻熟，膽大，年紀小的負責翻牆進去打開門，用大被單把家電裹起來，大搖大擺打車離開，每個人有十幾個手機，用來砸核桃。
一個小男孩得意地說：
“我們是小偷中的小偷。”
不光是小偷，也打架，有時是是尋仇，有時是為了掙錢，有時是娛樂。
都很狠。
他們的工具有鐵鏈，還有很有創造性的佈滿鋼針的狼牙棒。
柴靜問其中的一個：“你不怕死”。
那孩子頭一昂，很驕傲地“不怕”。
柴靜去過他們的家，最小的那個十歲。父母都死了，他就睡在門板後面的床上，
“所有的家當就是一口鍋……偷來的，用來燒柴火取暖。”
打架最狠的那個，父母離異多年，他被判給父親，父親早就有了新家，從沒有去找過他。
柴靜採訪他時，父親喝著啤酒說：
“等他回來，我捆起來打一頓就好了”。
那個做“帶頭大哥”的孩子，柴靜找了很久才找到他的家，他是撿來的，養父母后來有了自己的孩子，他怎樣，便和他們再無關。
柴靜問：
“能不能找點他小時候東西我們拍一下”。
養母輕描淡寫地：
“都扔了”。
都扔了，都是被扔了的，被遺忘了的孩子，世界那麼大，他們就走到一起。
一起偷，一起打架，也一起生活。
柴靜說：
“他們租住的那個房子，收拾得還算乾淨。
和所有十五六的孩子一樣，牆上貼著明星的照片，窗臺上放著整整齊齊的十幾個牙缸，每天早上他們排好隊去刷牙。”
柴靜還說，他們把這個地方叫做“家”。
他們都是無家的孩子，他們還是要有一個家。
這些殘忍的暴戾的，沒有羞恥心的孩子，你看到他們背後的傷痕了嗎？
6.
很多人說這個影片中的愛，好溫暖好治癒，可我更多看到的是是枝裕和誠意的邀請。
邀請我們去看一看，那些不堪，不體面背後，還有什麼？
邀請我們去問一問：
“誰的人性沒有脆弱，誰的身心不曾負傷？”
邀請我們去想一想：
“醫治這涼薄世界的源頭究竟在哪裡？”
也邀請我們為人父母的，去問一問：
“生下來孩子就是父母了嗎？”
還是會疼惜地抱著你，輕撫你的每一道傷痕。
還是，我沒什麼本事，但我能體察，你每一個細微的變化，幫你應對它？
真正的悲憫心，一定是不自知的。
是枝裕和不過是讓人們覺得，這影片真實的就像這個真實世界，真實世界裡真實的人。
這真實世界涼薄無奈，真實的人暗亮交織，請多一分柔軟疼惜。
我承認，我就此被是枝裕和圈粉了。
鐵粉。
作者 | 樊曉敏
圖片 | 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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