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秀:司鼓不是尋常事

小小年紀喜打鼓,考入戲校學打鼓。

畢業留校教打鼓,走進劇院專打鼓。

這是一位從藝60年、打戲百餘出的鼓師的自我調侃。他曾是一位票友,也是一位戲校學員,更是一位藝術園丁,還是一位院團伴奏員。他就是晉劇國家一級鼓師——那山秀。

那山秀:司鼓不是尋常事

學藝之路“痛並快樂”

那山秀,1943年出生,孝義長黃村人。那是一個嗜戲如命的戲窩子,不僅過年過節請戲班唱大戲,在農閒時節村裡也有幾個票班鬧票。耳濡目染中,童年的那山秀喜歡上了中路梆子,特別是武場打擊樂。這個頑童一頭扎進大人堆裡,從打小鑼到敲梆子,甚至被抱在凳子上有模有樣地司鼓調唱。在城裡開鐘錶鋪的同鄉杜子淵,是一位能打能拉的鬧票好手,甚是喜歡這位“小天才”,經常回村手把手指撥。功夫不負有心人,那山秀十二三歲時便坐“九龍口”打《走山》《桑園會》等摺子戲。

1958年冬天,在省城工作的同鄉任法周聽說省裡辦起了戲曲學校後,領著這個孩子走進了省戲校的大門。排練場眾目睽睽下,這個孩子羞澀地抓起鼓楗子,掛起手板,和樂隊完成一段“撿柴”的唱段,驚呆了在場的戲校師生。

1959年夏,那山秀正式開始了學戲、打戲的藝術之旅。

新成立的戲校,名家高手雲集,有劉芝蘭、郭雲山、鄭雅樓、王銀柱、趙月樓等名角兒,武場老師有馮萬福(藝名馬兒,司鼓)、丁繼武(鐃鈸)、李錦文(馬鑼)、高瑞霖(主教武場下手兼授鼓板),教文場的是程汝椿(司琴)、閻中和(文場下手)。這些老師不僅在課堂傳授技藝,而且還經常一起登臺切磋。學生時代的那山秀,課堂上勤學苦練,老師們演出人手不夠時總會安排他敲梆子或打小鑼,於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可以近距離觀看名師們的精彩演奏,全身心地浸泡在雄奇美妙的藝術海洋中。

對於那段時光,那老師至今難以忘懷:“當時,看著師傅們穿戴齊整、嚴肅認真,特別是‘馬兒’師傅打鼓時那麼威風帥氣。我總是琢磨,啥時候咱才能這樣漂漂亮亮地打一出大戲?”

他和“馬兒”師傅是同鄉,自身又有在村裡練就的基本功,所以師傅常給他“吃偏飯”。無數個早上,在師傅的集體宿舍裡,師徒對坐,一人一副楗子手板,師傅打條帚疙瘩,他打長木墩子,師傅怎麼打他就怎麼練。有一次,他又習慣性地將左手拇指關節翹起,師傅冷不防用鼓楗子抽了上去,這突如其來的鑽心疼痛頓時讓他眼淚洶湧而出,可他還是一邊哭一邊打,心裡揣著千般委屈卻仍然咬牙堅持。但從此後,他的這個痼癖動作還真就奇怪地消失了。

“下來後,師傅抓住我的手看來看去,關切地問‘我娃手疼不疼了,誰讓你老不記了’。在師傅家吃飯,師孃對著我把師傅數落得抬不起頭。我知道,對藝術他們是認真的,在生活上他們把我當自家孩子對待。”那老師眼眶裡微微閃動著淚花。

1959年國慶節,太原文廟舉辦慶祝活動。一面放映《我們村裡的年輕人》,一面是省團的慶祝演出,那山秀和幾個同學卻完全沒有在意電影場的熱鬧,在演出場邊上一蹲就是一夜,貪婪地看著這些晉劇“傳奇人物”用各自的絕活兒碰撞出最酣暢的“交響”。此後四五年,他逐漸得到為名師打戲的寶貴機會,有劉芝蘭、郭雲山的《鳳台關》,鄭雅樓的《伐子都》《淮都關》《折桂斧》《雙巧配》,王銀柱的《看兵書》《三擊掌》,趙月樓的《殺四門》等。

“我高(高瑞霖)老師,口頭禪就是‘打鼓不懂身段,必定完蛋。’於是,他一有工夫就把我們幾個叫出去,他在前面做示範,讓我後面跟著學,一邊演示‘趟馬’‘抹架子’等程式動作,一邊為大家講擊樂的安插和分量。我倆一老一小、一前一後,極不規範的動作引得表演隊的學員哈哈大笑,高老師回頭一本正經地說‘俺娃不要怕他們笑,等以後上了舞臺看誰笑到最後’。高老師的這一課,為我後來適應不同劇目、不同行當、不同流派的演出,發揮了非常大的作用。”

教而優則演

1965年,那山秀順利畢業,留校任教。

在戲校任教的17個年頭裡,他主教鼓板操作兼授其他打擊樂器,既有理論講解又有實踐示範。成立了實習演出隊(團)後,又增加了舞臺演奏和現場教學內容。他直接擔任司鼓伴奏的劇目有《遊龜山》《蝴蝶杯》《打金枝》《黃鶴樓》等,期間還為牛桂英、郭鳳英在全省戲曲教學劇目調演會示範演出《洞房》等摺子戲擔任司鼓伴奏。參與指導的劇目有《白蛇傳》《明公斷》《雁蕩山》《八仙過海》《扈家莊》等。其中,《祭樁》是那山秀與愛人田桂蘭移植北路梆子名家王玉山(藝名水上漂)《血手印》一折而來,《渡口》是他專程到天津京劇院移植改編的。

1976年,那山秀臨時借調到省晉劇院赴京參加地方戲傳統劇目電影拍攝工作,在晉劇《小宴》《詳狀》中擔任梆子演奏。1979年,戲校新編歷史劇《紅娘子》赴京參加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30週年獻禮演出,獲得文化部三等獎,他與陳晉元老師共同完成了擊樂設計。1980年,他編寫的《晉劇板鼓演奏教材》由省戲校編印問世。1982年,他和餘清蓮等老師合作整理了傳統戲《撿柴》《賜環》總譜本,成為劇目教學教材。

1982年底,那山秀結束了戲校的工作經歷,1983年正式調入省晉劇院三團。面對著正月繁重的下鄉任務,在環境陌生、劇目沒有合練的情況下,全團人員一個戲挨著一個戲緊鑼密鼓地訓練新人那山秀。沒日沒夜的兩個月裡,正值藝術黃金期的那山秀憑著頑強的毅力,將20多年的藝術理論積累爆發式地化為實踐,靠著勤奮將演員們的舞臺經驗又充實到了藝術理論中,正月下鄉,《狸貓換太子》《含嫣》《春江月》等劇目受到觀眾的熱烈歡迎。

之後,那山秀又分別在晉劇院青訓班、百花團、演出團擔任司鼓。

1986年,其妻田桂蘭憑著在《打神告廟》《喜榮歸》《含嫣》《櫃中緣》中的精彩演出摘得“梅花獎”,那山秀都是擔任司鼓。1987年,《打神告廟》《喜榮歸》進京參加“梅花獎”頒獎演出。

“參加評比前,我們專門到中國戲校請李紫貴導演給摳戲。田桂蘭在導演指導下做表演動作,我在一邊套擊樂,李老師精細到《打神告廟》的每一個水袖、臺步的擊樂節奏和力度。人家就要求你在某個時刻死死盯住演員的臺步或者面部表情,包括用心體會演員氣口需要擊樂賦予的感情。這一次,對我的藝術實踐又是一次深刻的指導。”

2004年,那山秀正式退休了。其實從2000年開始,他就和愛人田桂蘭一起投入到了山西電視臺戲曲欄目《走進大戲臺》的創作和編演中,愛人當導演,他打鼓板,無論工作時間還是生活當中,基本上都泡在戲曲裡,在專業和業餘領域裡挖掘出很多名家新秀,這個節目熱播的同時也使更多戲迷認識了鼓師那山秀。

打鼓不是簡單事

“打鼓不是簡單事,學不夠打不了,悟不透打不好。”那老師有自己獨到的語錄。

鼓師要有“大將之風”。無論下手水平如何,千萬不要喝喊訓斥。戲曲是現場藝術,一定要聚起一團和氣,才能實現“一加四大於五”的神奇效果,如果你驕傲自負看不起下手,那麼他們輕則不用心不出力,重則雖令不從惹是生非。

鼓師要懂文場音樂。表面看起來是掌控節奏和起承轉合,實際上如果鼓師不懂文場,在唱腔的擊墊、曲牌繞弦的收切時會讓文場無從下手,特別是涉及到幾個“起板嘹子”一定要手中把住木頭、心裡旋律跟著走、隨著演員身段停在合適處,文武默契相得益彰。

鼓師要尊師重道。“我師傅鼓班子出身,會吹嗩吶,手俏唱腔擊墊巧妙;申天福老師楗子又粗又長,打戲乾淨利索,沒有富餘楗子;白晉山老師打戲愛動腦筋,同一個戲每次都有些小改動。”每個鼓師都有各自的優勢,所以要取人之長補己之短,不可背後說同行閒話,甚至沒有原則地顯露自己。

鼓師要勤學善思。要打好戲,不只是簡單記住板式、打完幾個程式擊樂,需要把自己當成演員,用手中的板楗去引領樂隊渲染感情,不放過主角一個細微的面部動作,不輕視一個沒有多少臺詞的配角的表演,要循序漸進拿捏好楗子分量和節奏緊慢,不可不顧效果出風頭,拼了命和演員搶掌聲。

鼓師要培養人才。無論是唱的、打的、拉的,都是從不敢到精湛,要給他們舞臺鍛鍊的機會,只要不對演出造成不良影響,就該扶他們一把,讓他們有展示自己的信心和勇氣,這樣藝術才能源遠流長、後繼有人。

鼓師要有赤誠心。都說樂隊是幕後英雄,作為樂隊之首更要帶頭做“平常人”。不能看著演員捧鮮花就眼紅,關鍵時刻使絆子,咱們用力成就她,她會感覺到一臺“威風鑼鼓”的重要性,這樣的戲才有看頭。

這些年,一有閒暇,那山秀老師和愛人就到公園參加票友演出,為票友演唱伴奏,遇到一些年輕愛好者更是關愛有加。筆者多次在迎澤公園群英戲迷協會與那老師相遇,他和我們一起打二通,或司鼓、或拍鐃鈸、或執馬鑼,很有耐心地一招一式做講解示範,為演員司鼓時更是一心一意,毫無輕視懈怠之意。

在筆者眼中,那老師的低調讓人們感受到了老一輩藝術家對地方文化的情有獨鍾,而他執楗飛揚的瀟灑卻讓人們領略到司鼓者俠意豪情的帥氣。“帥”與“師”相比,僅僅少了一橫,更像是一種技藝傳四海又不甘為人師的謙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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