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癌症晚期,如杂草般野蛮卑微

面对癌症晚期,如杂草般野蛮卑微

13D是南京鼓楼医院肿瘤科。自从母亲病灶复发以来的这一年往来于这层楼估摸着有上百趟了,目测还要继续循环下去。这是一个有点神奇的楼层,大概可以用“静水深流”来形容,一个每天上演着生离死别悲欢离合、绝望希望撕扯拉锯的地方,竟然如此平静安详秩序。面目平和的13D会告诉你,越浓烈越淡然,越痛苦越忍耐,越深刻越简洁。

13D有一位常住客小A,每次和老妈聊到她就能在脑海中自然勾勒出一幅画,大片荒草地上一把锈迹斑斑、满身豁口的刀,刀身大半斜插入土,尾部垂挂一把零落散乱的暗红穗子。

第一次初见是在某日清晨,匆匆给母上办好第n次住院手续,在三人病房安顿下她和姨妈后准备上班,临走前跟隔壁床的老人家打了声招呼,老太太看上去精神状态不错,笑呵呵的,一脸慈祥。临窗的床位只见白色被子微微隆起,隐约可见枕边的黑发。

中午插个空去医院看母上的抽血结果是否能按期用药,刚进病房还乖乖躺着的母上立马坐起身、兴奋招手,眼神里全是八卦。

“哎呀,宝,你今天来晚了,错过了一场好戏。9床那个姑娘,那个可怜哦。”她特意压低了声音,“今年才34岁,两年前结婚,半年后就查出了结肠癌,子宫都切除了,去年又转移到肚子里,长了个十公分的瘤子,位置偏做不了手术。”

我侧坐在床沿正好对着窗,那位早上只见了个身影的姑娘此刻正蹲在床上,朝着门的方向,头略低,披着一头乌黑亮丽的中长直发,宽脸盘,肤色白净,眼眸极黑,面无表情,宽大的病号服松松垮垮架在身上。

“看到了吧,就是那姑娘,就那张圆脸撑门面,身上瘦的呢,一米六五的个子,就剩六十几斤了。哎,上午她老公也来了,比她小好多呢,好像是二十五六岁,看上去还是个娃娃样。”

在母亲接下来的讲述中,这位9床的姑娘似乎格外惹人怜悯。夫妻都是从安徽农村出来的打工仔,在江宁租了个小公寓,家里最值钱的物件就是台二手冰箱。

“哦,这样啊,”瞥见那姑娘,还是如雕像般的姿势,“她怎么一直蹲着啊?”

“她肚子里的那个瘤疼呢,只有蹲着舒服点。上午她老公不是来了么,还带了个女的,一点不好看,又黑又矮又胖,你知道那女的是什么人么?竟然是她老公找的小三。”

“恩,三个人都没怎么讲话。那个小三一直拉扯着男的胳膊,坐了几分钟两个人就走了。那9床姑娘怪可怜的吧,男的想离婚她不肯,竟也同意老公找小三。这男的年纪小也不懂事,把她一个人扔在医院,从来不照顾她,偶尔看一下就走了。上次那姑娘住院那个小三还到她病床前骂她,说她不肯离婚硬拖着男的,心肠恶毒······”

“那她哪儿来钱住院治疗的?这状况肯定上不了班,看这样子她老公也没钱给吧。”

“说是家里亲戚全借遍,现在也没人肯借了,只有靠她爸妈,六七十岁了还在外面打工,攒够了能住一次院的钱就给她来医院,平时也没有多钱买些营养的东西补补,瘦得可怜啊。”

正叽叽咕咕感慨着,那姑娘接起来电话,顺势躺到了被子里面。一出声就惊到我,如此羸弱的身躯讲起话来竟如此彪悍有力。

“你到底在干嘛?让你转发下朋友圈你到现在都没转,吃饭怎么啦,你转一下也不耽误,我好不容易申请好了水滴筹,是不是她不让你转,今天你就来了那么几分钟就跟她走了,是不是她不肯你来······不行,我不离婚。我知道你对我还是有感情的,我也没要你们分开·······”咣当一声,手机摔在床头柜。

我跟被突然响声吓住的老妈对视无语。

后来几天,据老妈的观察,她很爱她老公,医院食堂饭菜公认的难吃,有一回她很想吃馄炖,叫了外卖,20元起送所以又加了份饺子。她打电话喊她老公来吃饺子。让我妈难以置信的是,她那位不靠谱的老公竟然很快赶来,把饺子吃完抹抹嘴走了。

很有意思的是,我妈经常分享给她家里做的营养餐,我姨会顺手为她打水取饭,隔壁的奶奶总是关心她难不难受,但就我待在那儿不长不短的时间里,从未听那姑娘说声谢谢。

她不言谢,也不喊痛,经常蹲着,声气粗粝,你问什么她就说什么,丝毫不遮不掩不哀不悲。她确实很努力很用力甚至有点使野蛮劲儿地去争取活着,她知道申请水滴筹寻求帮助,她用她年迈双亲艰难打工一点点攒的钱住院,她宁可有小三也不想跟那不靠谱的老公离婚。

可能在她眼里,这一切总有一天都会过去,病痛会好,父母仍健在,而爱人未曾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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