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現在回想起這件事依然心有餘悸，就發生在昨天。
暑假的最後一個週日，我答應陪兒子一天，讓他在上小學前，享受一個完全順著自己心意的，“完美的一天”。
雖然經常帶他出去玩，但是我單獨帶他的機會並不多。正好這次他爸爸有事，所以就有了一次難得的二人行。
一上午玩得非常盡興，中午吃飯也是兒子自己點菜，回家路上還給他買了一個冰淇淋，並允許他一個人吃完。要知道平時我們很少給他吃冷飲，吃也是最多幾口而已。
我們是在家樓下碰見快遞的，他正準備要按門鈴，此時大概是1點30，日頭正烈，外面沒有什麼人影，貓都找蔭涼睡覺去了。
快遞很面生，體型偏瘦，皮膚一點都不黑，而我見過的快遞經過一個夏天基本上都曬成非洲人了。
我看了眼紙箱是我家的，但我雙手都提了東西，實在不好拿，就麻煩他跟我一起送上去。我知道大熱天不容易，就連說幾次麻煩謝謝。
快遞不幹了，而且莫名其妙地激動起來：你知不知道這麼重的東西我一上午給你家送了兩次，都沒有人，現在還讓我幫你拿上去，怎麼會有你這種人？
我說對不起我上午根本沒接到任何快遞電話，如果跟我聯繫的話，會讓他放門衛室或者代收點，為什麼不打電話呢？
快遞脖子都梗起來了：我送那麼多快遞，難道每一家都打電話聯繫嗎？而且我手機沒電了，怎麼打啊？你告訴我怎麼打？
他說的話裡都是帶髒字的，聽到這裡，我心裡想遇到個不講理的了，就跟他說麻煩了讓他把包裹退回去明天再送，或者放到門衛室去。
但是快遞此時砰地一聲把紙箱子扔在了地上，並且開始破口大罵，汙言穢語不絕於耳。
我很震驚，兒子還在旁邊，我讓他不要當著孩子面罵這麼難聽的話，否則，加上摔壞東西，我一定會投訴。
快遞眼睛都瞪圓了，指著我說投訴試試，而且還伴隨著很激烈的肢體動作，那場景就彷彿我們母子倆對他做了什麼不可原諒的事情。
為了息事寧人，我把手上東西碼在紙箱上，再艱難地搬起來，帶著兒子準備走。
身後快遞罵聲更甚，意思是我剛才說不能拿，現在又能拿了，就是個XXXX。
忍不可忍，我看都不看他，回了句：你這樣的素質怎麼能做快遞的？
可能一直沒反擊，這一句讓這人起了勁，他從摩托車上跳下來，動靜很大，咆哮起來：你TM再說一遍，看我不打死你個XXXX！
他追了上來，此時我們之間只差三個臺階，我放下東西，把兒子護在身後，掏出手機，按下三個數字鍵，厲聲呵斥：你再往上走一步，我立馬報警，外面500米就有派出所，門口還有保安，你動一下，我保證你走不出這個小區！
我們新搬來這裡不久，左鄰右里並不熟悉，但我還是盡我可能發出最大聲音，希望能出來個人幫忙。當時腦子裡迅速地計算時間：報警的話無法預估警察什麼時候到，門衛是最近的，但我只能靠喊，公婆家到這最快一刻鐘，老公估計要一小時了。
但我說完那句話後，那人就沒再往上走了，他只是用手指著我極其兇狠地說：你TM報警試試，我知道你家住哪！
我立馬抱起地上一堆，帶兒子返身上樓，而那人叫罵聲就沒停過。我的心一直咚咚咚狂跳不已，生怕壞蛋追上來。
回到家關上門，我鬆了口氣，這時才注意到手機上我按的三個數字是119，當時腦子都是懵的。
兒子的冰淇淋全化了，滴了一手一身，我拉著他去洗，看見他臉皺成個小包子，怒氣衝衝地重重跺腳，他說：我想衝上去把那個人打飛，他太壞了，那麼說媽媽，可是我太小了......
我抱緊他說：那樣的人不值得跟他打架，他會得到應有的懲罰的。
然後就是給老公打電話，截圖給他物流信息裡快遞員的姓名電話，老公讓我不要出門，他立馬去處理。
接著就是網上投訴，過了大概十五分鐘，韻達的客服打過來問了一遍情況，說這個派件的快遞員是老手了，從未出現這樣的事情，他們會立即查明實情給我反饋。
過了一會，接到韻達快遞員的電話，他說他是物流信息上那個派件員丁某某，但是今天派件的不是他，而是個新人，那個人今天第一天試工，用的他的工號，一上午已經收到七八個投訴了，剛剛收到我這個投訴後，被領導開除了。
我很無語，這樣的人精神都不知道有沒有問題，就敢用他，而且快遞不用培訓就上崗的嗎，收到投訴為什麼不立刻召回，還讓他在外面送件，差一點就造成人身傷害，這責任找誰承擔？
其實我在講這幾個電話前，一再平復心情，希望能冷靜說事，但是很沒出息地，每一句話都幾乎是哭著講的，眼淚就一直流，剛才強忍的恐懼一下子決堤。
所以講完電話後，我才發現我這個樣子，讓兒子有點不知所措。我在他面前幾乎沒有哭過。
於是我趕緊安撫他，說遇到這種事，媽媽害怕是很正常的，現在沒事了，我們都安全了，那個人也被開除了。
兒子問：難道那個人一直罵人還要打人，我們就什麼都不做嗎？
我問：你想怎麼做？
兒子小拳頭攥得緊緊的：如果爸爸在，他肯定會把他打飛。
我：可是爸爸不在啊。這種人就是垃圾人，他隨時隨地往外噴垃圾，我們可不能被他噴出來的垃圾弄髒，所以要立即躲開，就是爸爸在，我們也不會打他的，因為他不僅不講理，可能還不要命。
兒子：什麼叫不要命？
我：就是他心裡被魔鬼控制了，一點點小事都能讓他發狂，就像怪獸一樣橫衝直撞，正常人對付不了他了的，等奧特曼來收拾他吧。
兒子：奧特曼是假的。
我：......
雖然得到了處理結果，但還是不太放心，畢竟那人知道我們家住哪，也放了狠話，是否會找來報復呢？
老公說要帶著警察去韻達抓人，我說樓道里沒有監控，我一沒有拍照二沒有錄音，整個過程裡沒有一個路過的目擊證人，無憑無據怎麼抓人，而且那人已經被開除，都不是韻達的正式員工，根本找不到人了。即便是抓到人，能幹什麼呢，教訓幾句放出來後不還是個隱患麼。
所以只能跟門衛打聲招呼，自己多加小心了。
到今天下午，韻達這個片區的主管也給我打了電話，我質問他們快遞員不培訓的嗎？那邊說天熱員工流失太多，有人來應聘就直接讓上崗了，他會跟領導反映培訓這個問題的。
接下來會有改善嗎？我覺得未必，以後為了避免跟快遞員的正面接觸，快遞只能全部讓代收了。
二
我上大學的時候，沒有微信，雖然有QQ、電郵，但那時還是流行寫信。有個室友在寄信的時候，總喜歡在信封上加行小字，類似祝郵遞員叔叔have a nice day之類的，我就問她為什麼這麼做？
她說，郵遞員本來就很累，每天投遞很多信件，如果他看到這行字肯定會小開心下，就會認真對待我的信，不會把它弄髒弄皺，並一定會平安送達。
這麼說不無功利，但也算是雙贏，別人開心，對你也有利，何樂不為？
我網購超過十年，對每個上門送快遞的都很客氣，說謝謝已成習慣，所以這麼多年也沒遇到什麼糟心事。
後來上門服務的種類越來越多，我對知道自家住址的陌生人還是十分有戒心的，所以輕易不敢得罪這些人。比如外賣、快車司機、維修工以及裝修工人等等。
9年前，我人生第一次主持裝修大局，那些裝修工人看我是個小丫頭多少會糊弄一點，合同簽好後，居然一直找名目加錢。我那時工作也忙，沒工夫扯來扯去，所以錢上面被宰了不少，我以為這群人得了便宜會把活幹好。其實並沒有。
快交工的時候，我公婆有天晚上散步到工地上想看看進度，發現木匠和他老婆睡在新家。當時傢俱還沒進場，但是地板已經鋪好，他們就鋪了張席子睡在地板上，旁邊的炊具餐具垃圾散亂一地，完全不管這是我精挑細選的實木地板。
我公婆當時極為生氣，因為我們那非常忌諱新家主人還未入住就有生人過夜，特別是夫妻情侶，是忌上加忌。
我們並不知道木匠跟他老婆這麼住了多少天了，即便如此，我公婆嚴厲斥責後，並沒有讓木匠當場捲鋪蓋走，還是很人道地讓他睡了這一晚。
但是我們跟工頭及裝修公司反映後，連個道歉都沒有，反而說是我們業主一直催，他們工人趕工來不及回家才睡到地板上的。
在未完工前，我也不敢跟這些人鬧翻。
我知道魯班經裡有種厭勝術，就是木匠、泥瓦匠擅長的勾當，主人家稍有得罪，他們就會在造房子過程中暗做手腳，讓日後居住的人不得安生。
厭勝術十分惡毒，隨便說幾條：比如將一塊破瓦和一把斷鋸藏在正樑頭的接縫處，居住者會家破人亡；將七口釘藏於樑柱的內孔內，家宅的人口會永遠保持同一數目，如有添丁或娶媳，必有人丁離世；在門縫檻的合縫中寫上“囚”，居住者會鋃鐺入獄。
現代人房屋跟古時完全不同，可能也會有改良術法，但是如何施法，這都是老師傅世代傳下來的，如果操作不當會反噬己身。
我那時跟裝修工人聊天中得知，這些人幾乎沒有真正拜過師學過藝，都是出來從打小工做起，同一工地上看別人做自己跟著做，就這麼學的手藝，幾年工地跑下來，有的人甚至木工、電工、泥瓦工全都會了。
所以我不太相信他們有懂厭勝術的。但我也沒想到他們的害人之術是這麼簡單粗暴。
回想整個裝修過程，我們對工人都是客客氣氣，特別不好的事件也就是那次木匠過夜被當場撞破了。
交房後，我們大概晾了一個多月住進去，才幾天，馬桶就開始往外溢水，旁邊的下水孔根本不下水。能用的通下水道的方法都用了，絲毫不起作用。
我們找裝修公司，他們說來維修可天天催都不來。
新家沒法住，極其糟心，於是在外面找了維修工來看，發現必須要敲開瓷磚檢查下水管道。
新瓷磚哎，我婆婆說錘子砸上去可心疼了。沒辦法，砸開後，發現管道里全是塑料袋裝的泥沙，一包一包的，被塞了有幾十包之多。
完全是人為所致。
不用想，肯定是木匠了。
經歷了那次事件，才知道看人根本不能看臉，看上去憨厚朴實，心卻可以壞到無下限。
所幸後來第二次裝修，沒遇到這樣的垃圾人，雖然也有不如意，總體還是愉快的。
三
垃圾人雖然遇上的概率不大，但是遇到一次，殺傷力也是不可估量。
且不說今年6月杭州那個住家保姆縱火案，留美學生章瑩穎搭順風車遇害，就是媽媽帶著孩子在家門口轉悠，都有可能中招。
去年廊坊有一位帶著孩子的年輕媽媽，在電梯內勸阻一名男子吸菸的時候，竟遭到對方近半分鐘的暴打。
對照我昨天的經歷，我真的是一身冷汗，後悔在最初覺察那個快遞員有戾氣的時候，沒能果斷帶著兒子速度遠離，不該臨走還說了一句激怒他的話，將自己和兒子置於險境。
當時雖然所有人都譴責了打人者，但也有人覺得這個媽媽所做不妥，比如東北籍的作家王小山就指責這位受害媽媽：你一女的，帶著未成年孩子，去勸一個抽菸的，還是東北口音的，這就已經錯了；勸完還跟著一起進電梯——東北口音的人啊，此其錯二；被打不知道護著孩子，還撞孩子，此其錯三；還對打，錯四；還追拍，錯五；追拍還把孩子扔電梯裡，錯六；以為媽那麼容易當？——當然，那個東北口音打人的是人渣。
話雖聽得不入耳，但是現實確實如此。
當母親之前你覺得自己就是正義少女，不管是地鐵公交還是電梯，遇到不平事，希望自己能像奇葩說裡的辯手一樣，鋤強扶弱，一辯成名。但是，成為一個母親後，首要的就是保護孩子，你得耳聽八方，眼觀四路，你得豎起人渣天線，時刻警惕，你得走一步想三步，戰戰兢兢，草木皆兵。
而且太多血淋淋的例子告訴我們，根本沒必要跟垃圾人理論，招這無妄之災。
很久之前，孔子就告訴我們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見蚱蜢說蚱蜢話。
說是有一天，一個穿著一身綠的人問孔子的弟子：請問一年有幾個季節？
那弟子說：當然是四季了。
綠衣人說：不對，是三季。
於是兩人開始爭論，從白天說到黑夜，從遠古扯到當今，不眠不休，兩人都爭紅了眼，就差動手幹一架了。可見兩人還是相當剋制了，按王小山說的，綠衣人如果是操東北口音的，孔子弟子估計已經下半生不能自理了。
最後兩人都疲了，綠衣人就說：你讓孔老夫子來斷，如果我贏了，你就給我磕三個響頭。
孔子弟子想我穩贏啊，就去找老師了。
孔子出來，瞭解了下事情原委，說：一年確實是三季。
那個弟子當場石化，百般不願給綠衣人磕了三個響頭。
綠衣人走後，弟子嘟著嘴問孔子：老師乃豁達明理之人，卻為何錯斷一年三季？
孔子笑曰：你沒見他綠袍加身，青頭綠面？那就是蚱蜢精一個呀。蚱蜢者，夏蟲也。生於春，長於夏，葬於秋，何曾見過冰雪漫天之冬也？所謂“夏蟲不可語冰也。”對於這種人，你同他較什麼真？吃點虧，叩三個響頭，算了。
夏蟲不可語冰，井蛙不可語海，曲士不可語道，三句話出自《莊子·秋水》。故事卻又是出自孔子，不知真假，但是道理卻能受用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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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兒子抱著我說：媽媽，今天差一點就是完美的一天了。
我鼻子一酸，那一刻，我多麼希望自己是金庸小說中飛簷走壁的女俠，一身功夫，二話不說，上去將那壞人不管是何方垃圾，咔咔幾下整治得服服帖帖，然後拍拍手帶著兒子飄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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