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極限

在二十世紀初期,美國經歷了“一戰”之後的高速發展時期,世界各地都能見到美國探險家和考察隊的身影,東南亞的尼泊爾和不丹這幾個喜馬拉雅山下的小國,作為連接印度和中國的緩衝地帶,有著大量充滿各種氣味的貿易活動,其中美國人佔了很大一部分。

世界的極限

有一支由印度人、不丹人、中國人組成的混合馬隊正在一個驛站裡休息,驛站裡各種各樣的人混雜,還有從北非過來的法國商人,傳遞著一些附近邊境戰事中無法辨認真假的信息。

在馬隊中,有四個人似乎是核心人員,能從這四個人的身份中看出馬隊的組成成分。印度人的隊伍中有兩個頭頭,兩個人是兩兄弟;不丹人的頭目是一個個禿頭;而中國人只有一個,他的名字叫董燦,這是一個化名。

董燦原名姓張,是活動在中國邊境的一個商人,是中國一個很大的家族的成員,本來他自己有一支馬隊,但從尼泊爾到中國西藏、四川的路線被各路外國勢力、地方豪強給切斷了,他現在跟著印度人、不丹人的隊伍進行一些小的邊境貿易。

董燦的貨物很特別,這些貨物在戰爭年代其實價值不大,卻仍舊見不得光,其中很多東西運費大於其價值。董燦這一趟,不過是在賺自己帶貨物的佣金而已。

董燦有一張很像西藏人的臉,這為他在當地活動帶來了極大的便利。在喜馬拉雅山一帶各種力量混雜一個單槍匹馬的行商是相當危險的。董燦是~個相當精明的人,他在這方面做得非常好,使用藏語也經常能矇混過關。

這支馬隊在驛站裡休息了十二天才籌齊了所有必要的物資,等到難得的好天氣,他們進入了喜馬拉雅山地區,開始向中國迸發。

這是他們的朋友所知道的關於他們的最後的消息。

在此之後,馬隊一行十七人,七個印度人、九個不丹人、一箇中國人,就消失在了喜馬拉雅的無人區裡。這其實是相當正常的事情,死在那片區域中的商隊,從古到今不知道有多少。但是,他們卻引起了印度當局的高度緊張。

這種緊張是沒有理由的,當然,其實肯定有一個理由,但現在說為時過早。當時印度當局給出的理由是,兩個印度人其實是印度的情報人員,他們知道一個很大的計劃,但兩個人都不明不白地消失了。

董燦一行肯定是走入了喜馬拉雅地區並且走錯了道路,他們沒有從任何出口走出,而是往山的最深處去了,似乎是死在了裡面。

然而真實的情況卻不是這樣。十年之後,有兩個孟加拉商人,被人發現就是當年那兩個印度人,他們死於孟加拉的一場鬥毆事件,這兩個倒黴蛋在賭博的時候,被輸家用鋤頭打死了。他們當時的身份已經不是走馬隊的窮商人,而是當地一對非常富有的富豪兄弟。就在逮一年年末,又有人在錫金認出了當地一個低調的富人就是當年那個不丹人頭目,那個禿頭。

董燦沒有出現,但是,其他三個人的出現,顯然讓當局意識到,事情並不那麼簡單。

世界的極限

當年的那支馬隊,似乎沒有死在喜馬拉雅山中,他們好像都活著,並且改名換姓,以另外一個身份活著。而且,他們身上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徵,就是變得相當富有。

據說當時當局逮捕禿頭不丹人的時候,他們家中的財產用卡車運了十次都沒有運完。

不丹人在被審訊的時候,把在喜馬拉雅裡發生的事情和盤托出。

當時,他們一行深入到喜馬拉雅山深處之後,在一個路口遭遇了一次特別恐怖的塌方,他們只好選擇另外的道路前進。當時山中的風雪很大,他們並沒有發覺在幾次兜轉之中,他們又回到了塌方的地方,在攀爬的時候都摔下了道路邊的懸崖。

看過有關紀錄片的人都知道,當時想要走過那段路,只能徒步,能用來馱運行李的牲口一律都用繩索連起來’而繩索的連接特別講究,打的結也很不相同。而在太滑的路段,繩子必須解開。董燦他們對於路況的判斷是錯誤的,所以,當一個人摔入懸崖之後,所有的人全部都被繩索拉了下去。

那是一次慘烈的事故,其中發生了無數的事情,無法一一記錄下來。因為繩索的關係,他們在懸崖上掉落的過程非常複雜,很多人是由於繩子被掛住之後,因為慣性直接撞擊巖壁被撞死的,有些人則是被繩子直接勒死的,非常可怕。

這一次事故讓他們損失了一半的人和牲口,他們在懸崖下休整之後,發現不可能爬上去,便想找其他能回到懸崖上的路,結果,就直接走入了一個以前從沒有進入的區域,並在裡面找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那是一個山谷,奇怪的是,山谷中的積雪並不厚。在山谷的中央,有一個巨大的球體,有三四層樓那麼高,上半部分被雪覆蓋了,但下面還是能清晰地看出是一個黑色大金屬球。

而在這個大金屬球的邊上,在薄薄的積雪中他們又找到了無數個大概只有雞蛋大小的小金屬球,數量成千上萬。這些小球大小不一,加上積雪的掩蓋,根本無法統計數量。如果把雪全部去掉,那個不丹人估計會和現在的孩子玩淘氣堡時一樣。

他們已經記不清楚是誰先發現這些球中有一些是黃金做成的,他們拼命的收集,把所有的貨物全部換成了這些金球。

他們在撿的過程中發現,那裡的球是由許多種金屬做成的,銅的、鐵的、鉛的,似乎世界上所有的金屬這裡都有。

所有人都瘋狂了,因為球非常多,從裡面尋找出黃金球來需要耐心。後來,便發生了搶奪的事故,有人在事故中受傷。

之後他們於辛萬苦離開了那個山谷,最後活下來的,就只有六個人,除了兩個印度人、一個不丹人之外,還有兩個夥計以及董燦。董燦是他們中,唯一一個什麼都沒有的人。當時,他的目光都在那個大球上,似乎被勾了魂魄一樣,滿山的黃金他根本沒有興趣。

不丹人說,那個巨大的黑球,就這麼放在山谷的正中,一看就是人造的。但這個黑球放在那邊有什麼作用,又是誰放置的,他無法理解。所有的金屬球都有著相當嚴重的磨損和氧化,放在那邊起碼有幾千年了。

不丹人重獲自由之後,把這一切不可思議的事情都記錄了下來。他寫了一本書,並且在書中做了很多不切實際的推斷。其中他聲稱自己的大部分財富都是自己賺回來的,那些黃金只不過是他起步的資金而已。

兩個印度人銷出去的金球,陸續在世界各地被找到,有些已經被熔成其他形狀或者金幣了,只剩下十二個,還是被發現時的樣子。當時印度政府花高價收購這些東西,這些金球變成了“比黃金還貴的黃金”。

董燦最終沒被任何人找到,唯一的蛛絲馬跡,是他的一封信件,被交給了一個喇嘛(德仁)。信裡放著一張畫,畫上是一些奇怪的圖形——那是一張星象圖。

不過這封信並沒有到達收信人手裡,信被人截獲了,而截獲這封信的人沒能看值信裡的畫,他們不知道,那幅畫就是指示那個山谷所在位置的地圖。

然而,沒有收到信件的人,卻不會善罷甘休。於是,一個年輕人來到了墨脫,他來自董燦所屬的那個中國大家族。

他就是悶油瓶。

悶油瓶前來凋查董燦的去向,他在當地有一個接頭人,就是當時的德仁。

德仁大概算是張家在西藏設置的一個聯絡點的負責人。他可能只是一個普通的喇嘛,他的師傅也叫德仁。他正在修煉,等待時機成熟,也收一個叫德仁的徒弟。

如果悶油瓶沒有出現,他要做的,只是當他的喇嘛,並且在適當的時候,為張家物色下一個接頭人。

但是悶油瓶的出現,徹底改變了他的一生。德仁這個名字不苒是每個月固定的俸祿,他的老闆出現了,他要開始為自己的名字所享受的俸祿工作了。

我在這裡還可以推斷,董燦在這裡的活動,很可能也是幌子。他在這裡也許另有計劃,和雪山之中的某個秘密有關,有關,所以,張家才需要在西藏設立德仁這樣一個世襲聯絡人。

而十年這個概念,更是讓我浮想聯翩。

但是,董燦出事了,也許是董燦沒有繼續履行自己的職責,或者他死了,所以,張家派來了悶油瓶,來查明情況。

那個時候的張家,應該是在分崩離析的邊緣。但是,事情又非常重要,不能不管,所以,悶油瓶隻身一人來了。

可是,他最終沒有找到董燦,只找到了董燦棲身的地方,並且在他的房間裡,找到了一張油畫。董燦在這裡生活過,但一切都已經被挪走了,只剩那張油畫。

我在這裡需要想象一下。從筆記中,我無法判斷悶油瓶的內心想法,但是我,可以將我自己代入德仁的內心,來反推當時的一些細節。

世界的極限

那是一張畫著一個巨大的湖泊的油畫,湖泊的顏色綺麗非凡.看到它時,一陣喜悅和震撼湧上德仁的心頭,他不知道世界上的水還能有如此遙遠神秘、與世隔絕的存在方式,那這個絕美的湖泊是在哪裡呢?

德仁隨後看到了湖泊中的倒影,湖面上有一座座雪山的倒影,他認出了那聳立在湖泊邊上的似乎是崗仁格博峰,湖水倒映出的天空呈現灰白色,通過這種意境,讓人覺得這個湖泊神聖非凡,帶著非凡的氣息。

德仁對於宗教中所謂的美與真實的評價相當抗拒,但看至這幅畫的時候,他似乎能融會貫通一些他以前不能理解的東西了。

他想象著,如果油畫中的光源發生變化,其間會變成什麼樣子,湖水折射的各種光線,會構成多麼絢麗的美景,想象著各種氣候,狂風、暴雨、小雨、下雪、冰雹、霧氣濛濛,又想著,這湖中的魚兒會是什麼樣子,會和其他地方的魚兒不一樣嗎?

他對著這幅油畫看了很長時間,一直等到發現身邊的悶油瓶不見了,力反應過來。悶油瓶一個人坐在房間門口,在朝拜瑪尼堆的人群中,只有他一個人面對的不是寺廟,而是遠處的雪山。

德仁走過去後,悶油瓶就問他道:“畫裡的那個湖泊在什麼地方?”

德仁搖了搖頭,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美麗的湖泊,如果要他說,它肯定是存在於天上。不過,看崗仁格博峰的倒影,它應該是在雪山之中,很可能就在喜馬拉雅山的腹地之中。他把他的這些推論和悶油瓶說了,悶油瓶便問道:“我如何才能進到雪山裡去?我需要你的幫忙,多少錢都沒有關係。”

組織一支隊伍進入那片雪山,說來非常非常困難,但是,如果找對了人,也不是沒有一點希望。

德仁首先想到的是在邊境走貨的馬幫,只有這一批人,有深入雪山深處的經驗,只是他們深入的部分,都是前人用生命和時間開掘出來的道路,而不是那些完全沒有人到過的地方,並且那些道路如今看來和沒有也差不了多少了。他的另一個想法是,如果這些人也覺得不行,那麼至少,由他們來勸悶油雜要比自己有說服力得多。

然而,事情的發展出乎他的意料,他很容易就找到了三個願意陪同悶油瓶進入雪山的腳伕。他不知道是否是悶油瓶開的價的原因,顯然,那個價格相當誘人。

一週後,悶油瓶在那三個腳伕的帶領下前往雪山深處,出發前一天,悶油瓶和德仁說,十年之後,他會再來找他。

當德仁看著悶油瓶離開,他想象著他深入雪山深處的整個經過,他可能遇到的結局,那個美麗得猶如寶石一樣的雪山湖泊,那樣的美景下他到底要尋找什麼?

當然,十年後,德仁已經死去,但是按照規則,寺廟的門口還是設置了炭爐,等待悶油瓶的到來。而悶油瓶在與德仁告別後,便一頭扎入了茫茫未知的雪原。

第一天。

雪越下越大,臨行之前所有的祈禱,全部走向了反面。

果然,不管是什麼人,只要試圖走向那個所在,老天都是不允許的。遠處山巒中黑色的裸露部分,現在似乎看不到了,那個地方,不管是什麼時候,都無法輕輕鬆鬆地靠近。那本來就不是人應該去的地方。

這雪原之中是否會有活物?以前似乎還有人說他見過一些大鳥和白毛野獸,如今想來,似乎都是吹牛而已,風聲漫耳,連一絲暖氣都感覺不到的地方,怎麼可能會有活的東西。

天地間唯一的活物,恐怕就是行走中的三個人了,原本是四個,不過那一個在出發之前已經和這雪山融為一體了,那個人在早上起來的時候,被發現喝醉死在了路邊,和地上的石頭凍成了一個整體。

一個腳伕用冰鎬敲擊著前進路上一切可以看到的冰晶,在風中聽來,敲擊的聲音猶如出自一種神秘的樂器,緩緩地,在風壓中時晌時輕。第二個人悶油瓶,他閉著眼睛循著聲音往前走著,手摸索著,並不是不想睜開眼睛,而是戴著護目鏡的他仍舊什麼都看不見,一切還不如用感覺。

“要不要停下來休息一下?”身後的一個腳伕道。悶油瓶回頭看了一眼,是這兩個腳犬裡年紀較大的拉巴。

拉吧是個四十剛出頭的藏人,但看上去已經快六十了,黝黑的臉上滿是銑刀刻出的皺紋,這是長期風吹的結果,面色發紅,有點像喝了酒的樣子。他是原來三個人中的老大,也是經驗最豐富的腳伕之一。

“能歇歇嗎?”悶油瓶問道。

“再這麼走下去,走到天黑我們也不過前進幾十米,不如等風過去了再說,看天色,這風颳不了多少時間了。”拉巴說道,“否則我們在這裡浪費體力,完全沒有任何成果。”

“那就睜吧。”悶油瓶道。

他們貼著山壁停了下來,但只能站著,慢慢等風停下來。另一個腳伕明顯有點虛脫一淨下來就差點滑下去,被拉巴拉住。拉巴很大聲地和他說話,把他的精神全部都收回來了。

拉巴鬆了一口氣,他知道,剛才那樣的風壓,繼續往下走才是對的,但是繼續走,就得頂著風走過這段險境,不能停,可能還要走一個通宵才能休息:到了那個時候停下來,可以做很多事情,可以生火,可以好好睡一覺,所以這點苦還算值得熬下去。不過,他年紀大了,實在吃不消,他現在寧可在這裡站著?

拉巴說的時候,很怕剩下那個腳伕會反對,但顯然他佃的體力都到了極限,悶油瓶沒有經驗,沒有呵斥他們,不像以前那些馬幫的幫頭,會逼著他們前進。

總之,情況還在拉巴的控制之中,站在原地,他緩緩感覺到體力有所提升,這總比再前進一個晚上然後失足好。年紀大了,寧可熬不能衝啊。意外永遠來得讓人不知所措,他這樣的年紀,反應不可能像以前那麼快了。

悶油瓶非常聽話,這讓拉巴心裡有些過意不去,他其實對悶油瓶有點好奇,就說整個墨脫,一個人進雪山,而且是走這樣道路的人,基本上沒有,這應該都是第一次。從悶油瓶的年紀和談吐,都猜不到他是什麼覺得神秘莫。

“您像是給外國人做事的?”拉巴休息了片刻,幾個人擠在一起,他便問悶油瓶,他需要說一些話,在這種疲倦下,如果堅持不住,人很可能會睡去。

“外國人?”悶油瓶微微搖頭,“為什麼這麼問?”

“以前僱我們走這些路的,大部分都是外國人,都高高大大的,有金頭髮的,有白頭髮的,眼睛有些是藍的,還有一些是綠的,像貓眼一樣。”

悶油瓶不說話,雪沫都沾在他的臉上,看不清楚表情,似乎是在聽,又似乎完全不想回答他。靜了半晌,悶油瓶才說道:“也是走這一條路嗎?”

“走什麼路的人都有。”拉巴說道,“每條都有不同的兇險,不過外國人找的腳伕多,什麼東西都想往裡運,給的錢也少,而這一條路在這個季節卻是少走的,否則,興許我們還能遇到一兩個人。不過這些路還都不是真正難走的,雪停了一切好辦,後面您要走的沒路的地方,才真正可怕。我說了,每走一里,我都會勸您一句。”

悶油瓶沒有接話,每次一說到這裡,他就不說話了,拉巴心裡想著,進來的時間還不夠久,只要自己走得慢一些,總有一天他會退卻的。這裡的環境,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

“那你為什麼要來?”悶油瓶很久才問道。

拉巴沉默了一下,他想起了家裡的孩子,當時為什麼要答應那個喇嘛來這裡,他是懷著私心的,他並不想繼續走下去,只是如果悶油瓶不懂得回頭,那他也沒有辦泫。他摸了摸手中的藏刀,要殺一個人太簡單了,簡單到連刀都用不著。“欠了錢。”他簡短地回答道。

這個非常小的動作,立即就被悶油瓶捕捉到了,但悶油瓶並沒有太過在意。

“我們會有什麼危險?”悶油瓶並沒有接著問他,而是問了一個比較實際的問題。

“危險?在這裡不存在什麼危險不危險的,我和您說吧,在雪山中,所有的一切都是您的敵人,太陽、風、雪、講話的聲音、石頭,隨便哪一樣發飆,你就死了。在這裡,整個一切都是危險,包括雪裡的各種鬼。死在雪裡的人,如果找不到回去的路,就會一直在這裡徘徊。”

“鬼?”悶油瓶似乎聽到了一個很有趣的東西,“你們也忌諱這個嗎?”

“哪裡人不忌諱?”拉巴說道,“只要是活的東西都忌諱。”

“人比鬼可怕得多了,人心看不透。”悶油瓶說道,“活人還不如鬼呢。”說完他看了一眼拉巴的藏刀。

拉巴有點緊張,心說他是不是看透了什麼,遲疑間,藏刀已經被抽了過去,到了悶油瓶的手裡。

“您?”

悶油瓶把藏刀拋入了身下的懸崖:“沒有用的東西,還是早些扔掉好,放在身上,太重了。”

拉巴看著藏刀迅速墜落,撞在石頭上彈飛出去,然後消失在雪地裡,他意識到自己遇到了一個狠角色,轉頭看去,就看到悶油瓶也在看他,眼神中滿是淡然,似乎剛才的事情不是他乾的一樣。

也罷.在這裡,刀其實並沒有那麼重要,拉巴心想。而且,有刀的也不止他一個人,在前路中,總有需要攙扶或者拉扯的時候,那個時候隨時可以下手。

風漸漸小了,臉上刀刮一般的風壓慢慢減輕之後,拉巴感覺舒適了很多。這個時喊他看到了前面的山路上,出現了一些他熟悉的東西。

那是另一隊腳伕,正在他們前面走著,距離很遠,在剛才的風雪中什麼都看不到,如今才有黑點顯露出來。

“奇怪了,今年冬天這條路這麼吃香?”拉巴自言自語道,在這裡不能大聲哪喊,也不能高聲對話,因為會引起雪崩。他只是靜靜地看著,發現這些腳伕一個都沒有動,沒有任何的動作,所有的黑點都保持著那個樣子。

“他們都死了。”拉巴看了半天,忽然說道,“那些是死人。”

那些一定都是死人,而且一定是凍死在了這裡,他們就像拉巴一行一樣,死死地靠在山壁上休息,最終全部凍死,被冰死死地黏在山壁上。

拉巴忽然感覺到一股寒意,他立即站了起來,對其他人說道:“風小了,我們還是繼續前進吧,去看看前面那些屍體都是哪些人。”

第十三章 關於世界終極的筆記

望山跑死馬——望喜馬拉雅山,跑死河馬。

前面的那些死人凍在巖壁上,看上去分外清晰。雖然距離他們只有幾十米,但在這樣的情況下,等真正前進到那裡,也將是四五個小時之後了。

悶油瓶回頭望的時候,就意識到其實這裡根本就沒有路,他們行走的方式,就是在巖壁上攀爬。這裡層巒疊嶂,溝壑眾多,前進不是沒法落腳,但會十分危險。他記得臨走的時候德仁大喇嘛和他說過,一座感覺爬上去必定會摔死的大山並不危險,真正危險的是看著似乎有機會能爬過去的大山,那類山倒是會吞噬更多生命。

即便如此,他也沒有任何退縮的想法。

拉巴到底年紀大了,靠在懸崖上休息了很長時間,才有心思去看那些凍僵的屍體。

數量太多了,拉巴看著那些屍體的姿態,就知道他們是怎麼死的——所有屍體都緊緊背靠著山崖,就如他現在的動作。他們一定是被之前的大風困在了這裡,和他一樣,他們也想休整之後再走,結果溫度突然下降,在休息的時候,很多人都在心力交瘁的狀態下被凍死了。

在寒冷的地方,死亡和睡眠有時候是等同的。很多時候,凍死一個人只需要幾秒鐘。

世界的極限

“東家,這些人應該是從山裡面出來,在這裡休整時,氣溫突變又颳起了大風,於是被凍死了。他們應該算好的,還有很多人,可能凍死後就摔到懸崖下面了,屍體被埋進雪裡,永遠不會被發現。”

“出來?”悶油瓶有點好奇,“有人在雪山裡活動嗎?”

“並不是東家想的那個樣子,外國人經常進去,也不是算在裡面活動,他們只是想知道越過這些山口的路徑,從而穿過前面那片無人區,並不為了探索什麼。”拉巴說道,他的語氣暗示著,那個地方真的是無人地帶。

悶油瓶聽了只是點頭,目光自然地看向了這群屍體來的方向。拉巴嘆了口氣。

這個時候,在一邊休息的另一個腳伕,用藏語喊了幾句。悶油瓶沒聽懂,但是拉巴聽懂了,那是在和他說:“都是陌生人。”

拉巴轉頭去看那些屍體。風雪中,他並不能看得太清楚,但他掃了一圈也能看到凍死的人發青的面孔,他們確實不是什麼熟悉的面孔。

這不太可能,墨脫的腳伕,他們不認識全部,也能認識個九成。如果是這樣的事故,裡面最起碼有一半是他們認識的人,但顯然那些面孔都太陌生了。

“不是墨脫的人。”拉巴看悶油瓿似乎想問自己,就說道。他沒有聽說這樣規格的陌生隊伍進出墨脫,那麼,這些人是從哪兒來的?難道是從其他地方進入了無人區,出來的時候正好經過這裡?

拉巴心裡充滿了疑惑,因為就他所知,能通過這片無人區的路徑,從古至今只有那幾條而已,那些路徑從來都只有這裡的腳伕知道,並且是通過老人帶年輕人的方式,一代代傳承下來的。因為用語言描述或用圖畫來表示是根本沒有用的,這些路徑,必須要走過十幾遍,才有可能記住,所以完全不可能被洩露出去。

另外一個腳伕繼續用藏語和拉巴說,那是有東西可以獲得的意思——在雪山中遇到屍體,有時候並不是壞事情,一是屍體身上可能帶著很多東西,可以換取金錢;二是如果能夠知道屍體的身份,也能從家屬手中拿到一些信息費。

這時夥伴指了指遠處的一具屍體拉巴馬上發現,那是三個外國人。他們的穿著和其他人完全不同,邊上有藏族人幫他們抬著很多包裹。

外國人的包裹多有值錢的東西這一點很少有人不知道。一般來說,拉巴他們不會對外國人下手,一來是喇嘛們和外國人的關係都很好,如果外國人遇害,事情一般不會輕易結束,他們終歸會受到非常嚴厲的懲罰;二來是外國人總會把一半的錢放在回來後支付,而他們攜帶的東西都珍貴奇特,但只要出售就可能會被寺廟或者政府發現。

不過,這一次有些不一樣,因為這幾個外國人顯然不是從墨脫出發的,那他們的東西,在墨脫出現就不會有什麼事了。

幾個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到了那幾個揹包,然後繼續前進。整個過程不用多說,因為筆記中也沒有記述,總之是一個並不輕鬆的過程。

大約是在第二天的日出時分,拉巴帶著所有人到達了一個雪坡。他們在雪中挖了一個洞擋風休整,這才有機會看揹包中的東西。

包內基本上都是儀器和岩石標本。外國人總是帶走一些石頭,拉巴知道那些是標本,但他不知道標本是用來做什麼的。

在翻動、猜測那些儀器價值多少錢的時候,他們發現了包中有兩枚金球。

兩枚金球被放在一隻鐵盒子裡,鐵盒子內還有一件用布包得非常嚴實的東西。

這樣三件系西,兩塊金球毫無遮掩,而那件東西卻包得如此好,難道它的價值比金球還高嗎?

可是打開之後他們卻發現,那是一塊黑色石頭一樣的金屬,十分醜陋。

整個過程下來,悶油瓶始終在看揹包中唯一被認為是絕對不值錢的東西。那是一本筆記本,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老外的文字。

拉巴看著悶油瓶專注的樣子,決定暫時先不去打擾他,他和同伴得到了兩枚金球,他覺得他們不用再走下去了,說不定,他們已經比悶油瓶還富有了。拉巴沉浸在狂喜之中,覺得這是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

就在他一邊喜悅一邊琢磨如何同悶油瓶說明自己要退卻的理由時,悶油瓶卻把老外的筆記本遞給了他,問他上面的一行字是什麼意思。

原來在筆記本的某一頁上,畫了一個東西,在它邊上,老外用歪歪扭扭的藏語寫了一個註釋。

拉巴認字不多,但是這一句藏語他倒能看懂,因為他在禮佛的時候,喇嘛曾經講過這些。這句藏語的意思是“世界的極限”。

拉巴不理解,他看了看藏語邊上的圖畫,然後對悶油瓶做出了只知道這麼多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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