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生命的邊緣,安寧緩和醫療照亮人生最後一程

走到生命的边缘,安宁缓和医疗照亮人生最后一程

生與死都是生命的一部分,救死扶傷的精髓不是懼怕死亡,而是坦然面對。

作者丨李穎 醫學博士

來源丨愛在安寧療護

2005年,26歲的我滿載著美國夢來到了這片陌生的土地。作為國內一流醫科大學的優秀畢業生,我發現美國的醫療體系和我想象的完全不同。對醫學的熱愛和對未知的嚮往無聲地吸引著我不斷的探索這個我曾經發下誓言將奉獻終身的領域。

在家人和朋友的鼓勵與支持下,在一遍一遍的心理建設以後,我毅然決然地辭去了實驗室研究的工作,重新開始了我的醫學之路。從完全讀不懂的英文課本,到把牢底坐穿一樣的USMLE考試(美國住院醫考試),從四處碰壁的尋找實習的機會,到千里迢迢的趕場面試,最終在2010年我正式的加入了美國的住院醫生隊伍。

走到生命的边缘,安宁缓和医疗照亮人生最后一程

照片中間為李穎博士

住院醫培訓的3年對我來說是脫胎換骨的3年,超負荷的工作強度,對人的身心都是巨大的考驗。然而對我最大的震撼不是鑑別疑難病情對症下藥的挑戰,不是大夜小夜陰陽顛倒的摧殘,而是面對死亡的迷茫和無措。

記得住院醫的第一天,我穿著繡著名字的白大衣,掛著我花血本買來的cardiology III聽診器,一進入病房就從剛剛畢業的師姐手中接手的一位70多歲的黑人老人 Mr.A。

他患有很多嚴重的疾病,但最嚴重的是他的多種糖尿病的併發症,雙目失明,腎透析,雙腿高位截癱,截癱的斷面傷口常年不能癒合,整個病房都散發著腐爛的惡臭。嚴重的中風後遺症使他無法吞嚥和說話,只能靠胃管打營養液生存。然而他的胃管造瘻口嚴重感染導致胃管脫落,在短時間內無法重新造瘻。

當我和高年住院醫一起查房以後,忽然問自己“以前在中國真的見過這麼重的病人嗎?如果這樣的病人在中國,由於醫療條件、醫療費用和護理等諸多方面的原因,他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這不禁讓我對美國的醫療水平十分佩服,於是暗下決心一定盡最大的力量讓他繼續活下去。

走到生命的边缘,安宁缓和医疗照亮人生最后一程

當天晚上在我終於可以下班的時候,Mr.A突然心臟驟停。醫院的搶救小組為他做了心肺復甦,作為他的管床醫生,我也參與了搶救。激烈的搶救將他從死神身邊拉了回來,他卻插上了氣管插管,帶上了呼吸機,被送進了重症監護室。幾天後,在重症監護室輪轉的同事告訴我,他第二天又發生了心臟驟停,心肺復甦沒有再次創造奇蹟,他最終還是去世了。

聽了同事的話,我心裡忽然有一種莫名的解脫。為此,我著實反省了很久。作為一位救死扶傷的醫療工作者,為什麼一個病人去世了,我心裡不是難過卻會覺得解脫。我把這種感受藏在心底,沒敢和任何人交流。

後來我發現我們醫院周圍有五家老人院,那裡送來病人的危重程度很多都和Mr .A不相上下。他們進出醫院很頻繁,而且病情一次比一次差。每次我們都能奇蹟般的把他們“治好”,然後等著他們再被老人院送回來。當然也有人像Mr .A 一樣在醫院裡去世。

有一段時間我其實是很抑鬱的,開始懷疑我作為一名內科醫生的價值,我不能開刀手術,不能接生新生命,我每天究竟在幹什麼?不斷地延續著一個一個痛苦的生命,這真的是我寒窗苦讀,過五關斬六將終於在美國成為醫生所要追求的嗎?我很困惑,很矛盾,可是我不敢和任何人說,我怕被同事鄙視......

走到生命的边缘,安宁缓和医疗照亮人生最后一程

直到第二年住院醫輪轉時我接觸到了緩和醫療(palliative care)。那種醍醐灌頂的感覺,洗清了我一切的疑惑和掙扎。原來我不是一個人!對生活質量的珍視,面對死亡的坦然,對病患身心的關注,對家屬的理解和包容,終於讓我滿血復活!

在醫院palliative care醫生的幫助下,我在住院醫2年級末就提前申請了palliative care的專科,並有幸被美國最好的專科培訓中心錄取,我的導師便是美國緩和醫療的鼻祖Dr. Portenoy.

住院醫的最後一年我有幸當選住院總醫師,這給我進一步打開了接觸美國醫院管理系統的機會。對美國醫療體系的深入瞭解,更進一步地幫助我理解了為什麼安寧緩和醫療在美國醫療系統的發展步履維艱。

在fee-to-service的時代,醫生鼓勵病人轉變治療方向,從針對疾病的以治癒為目標的積極治療,轉向以專注提升生存品質減緩痛苦的緩和醫療,就意味著主動放棄搖錢樹。

對於病人和家屬,他們從來不知道除了一次一次地被送進醫院抽血檢查插管手術,他們還可以有機會拒絕,他們也不知道CPR不能救回所有人,他們更不知道植物人的褥瘡可以深入骨髓。

他們把全部的信任給了醫生,把全部的信仰給了上帝,卻換不來一份有尊嚴的死亡。

專科培訓的一年是讓我大開眼界的一年。原來癌症不一定要那樣疼痛,原來音樂繪畫芳香冥想都能給病人減輕痛苦,原來可以那樣地和家屬談話,原來即使病人放棄了積極治療還一樣會感激我們的指點迷津,原來有那麼多醫生感謝我們替他們說了他們想說又不知道怎麼說的話。我為自己選擇了這個專業而自豪。

走到生命的边缘,安宁缓和医疗照亮人生最后一程

專科畢業後正式參加工作的第一年,醫院的監護室裡住進了一個位剛從本院退休的麻醉科醫生。他身患癌症晚期,身體消瘦,疼痛纏身,神智不清,生命垂危。家屬多次提出病人不需要繼續治療,希望幫助他緩解疼痛平安去世。但因為他的治療醫生組中很多人都曾經和他共事,不願放棄最後的治療,遲遲不肯請Palliative care會診。

終於,家屬一怒之下把主治醫師告到了院長辦公室。即使在我們和家屬談話,決定轉為以止疼和症狀緩解為目標的臨終療護後,他的腫瘤科醫生還打電話找到我,指責我們不該鼓勵家屬和他的治療計劃“唱反調”!

病人於第三天平安去世,家屬千恩萬謝。沒想到不久之後一封感謝信直接送到了醫院集團CEO的辦公桌上,我也因此獲得醫院集團年度“英雄獎”。與一位資深的心內科醫生和一位德高望重的神經外科專家同時獲此殊榮,我的心情難以言表。

生與死都是生命的一部分,救死扶傷的精髓不應該是懼怕死亡。既然死亡是不能避免的,那麼就讓我們坦然面對吧!

從事安寧緩和醫療5年以來,我經受過病人家屬的粗暴無禮,經歷過同家屬手拉手向上帝禱告,有家屬談話時的淚眼婆娑,也有看著病人安靜去世時的欣慰與滿足。慢慢地我的人生觀和世界觀都有了改變,這種改變似乎可以算作一種昇華。

我發現自己能從更高更廣的角度看待問題,對他人更能包容,很多以前鑽牛角尖的事情現在看來其實根本不值一提。中國有句俗話:“盡人事,聽天命。”這不是一種消極的宿命論,面對疾病和死亡,這是一種最積極的態度。當我們的生命走到盡頭的時候,瀟灑尊嚴的離去,才是對生命最好的尊重!

目前,我在佛吉尼亞州的一所大型醫療集團擔任緩和醫療科主任,並在當地一所醫學院為醫學生進行安寧緩和醫學專科培訓。我對安寧緩和醫療這個專科的職業前景充滿信心。

走到生命的边缘,安宁缓和医疗照亮人生最后一程

隨著人口老齡化的加劇,需要安寧緩和醫療的患者數量也在激增,而受過嚴格的專科培訓,拿到資格認證的緩和醫療醫生卻遠遠不能滿足日益增長的需求。我有信心在這個專業上更加精進,培養更多的人才,以造福更多的患者。

最後,我想對同我一樣戰鬥在死亡線邊緣的安寧緩和醫療的同仁們致敬。希望我們能共同努力為中國的安寧緩和醫療事業添磚加瓦,提高國人的生存和死亡質量,為健康護航,對生命負責!

走到生命的边缘,安宁缓和医疗照亮人生最后一程

李穎,醫學博士

教育及工作背景:

首都醫科大學臨床醫學專業學士, 分子神經生物學碩士。赴美后從事神經生物學醫療科研多年,後以高分通過美國住院醫考試,進入美國臨床醫學系統工作。在Flushing Hospital Medical Center 任內科住院醫期間,憑著紮實的醫學功底和優秀的人際交往能力,入選該醫院系統首位華人住院總醫師。後專注老年病及安寧緩和醫學,並進入Mount Sinai Beth Israel Medical Center ,在全美安寧緩和醫學領域聲譽卓著的Dr. Russell Portenoy的指導下完成了專科培訓。

李穎現在弗吉尼亞州著名醫療集團Sentara擔任緩和醫療科主任。同時在Eastern Virginia Medical School 擔任老年病,安寧緩和醫療專科培訓的授課教授。

李穎獲得多項安寧緩和醫療專業認證:美國內科執業醫師資格認證(2013年),美國安寧緩和醫療執業醫師資格認證(2014年),安寧緩和醫療培訓師 (2014年),並參與多個專業協會的工作,包括美國內科醫師協會,美國安寧緩和醫療學會(AAH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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