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檔案》系列——003.追蹤「達姆彈」

一、特殊槍彈

1951年8月12日,南京。

“立秋”已過,可氣溫絲毫沒有降低的意思。連日焰騰騰的一輪紅日,曬得地皮起卷兒。水西門外怡豐巷口的那塊空場上的浮土像熱鍋裡剛炒出的面,一腳踏上去便起白煙兒,焦熱滾燙,灼得人心裡發緊。南京市公安局特偵隊第三組組長費愚思從巷子裡走出來,一眼就看見空場的大柳村下聚著幾個少年,正圍著一塊巨石叫嚷著什麼。

是時,南京解放已經兩年有餘。六朝古都南京一向被認為是藏龍臥虎之地,又曾是國民黨政府所在地,國民黨敗逃前,留下了隸屬於多個特務機構的為數驚人的潛伏敵特組織,還有畏罪逃竄來的國民黨軍警憲特、散兵遊勇、還鄉團、惡霸,以及江洋大盜等刑事犯罪分子。經過歷年多的深挖嚴懲,治安形勢已經大為好轉,但還未到可以馬放南山高枕無憂那一步。因此,由市局第三任局長、大名鼎鼎的陳龍於1950年初組建的“特別偵查隊”(當時稱為“特別偵察隊”,簡稱“特偵隊”)還未解散,繼續發揮著不凡的作用。特偵隊的職責是:在全市範圍內收集情報,分門別類提供給市局或者分局的政治保衛、刑事偵查、治安管理等部門;必要時直接參與對上述各類案件的偵查活動,這種參與分為“完全獨立偵辦”和“派員協同其他部門偵辦”兩種。

費愚思信步走攏過去,那幾個少年正擺開架式準備以“剪刀、石頭、布”的形式決出勝負以獲取放在巨石上的一樣小物件。費愚思定睛細瞧,不禁一愣!這是一顆子彈,但使他一愣的並非是此。那當兒,民間私藏的軍用槍支基本收繳光了,但子彈卻是零零落落還有一些,那是兩年多前國民黨軍敗逃時隨地丟扔而被老百姓撿得的,所以,誰家如若有幾顆子彈,那不算是一樁了不得的事兒,派出所也不會盯著一追到底。像費愚思這樣的市局特偵隊便衣,更不會對此感興趣。可是,眼前的這顆子彈卻令費愚思發愣了。因為,這是一顆達姆彈!

達姆彈,是由英國人克萊上尉於1897年發明的一種槍彈。因由印度加爾各答附近一個叫“達姆”的地方的兵工廠生產而得名,俗稱“開花彈”、“榴霰彈”、 “人身變形子彈”,是一種不具備貫穿力但是具有極高淺層殺傷力的“擴張型”子彈。達姆彈彈頭尖端沒有包覆而露出鉛芯,子彈射人人體後鉛心擴張或破裂,因而擴大了創傷面,造成對人員的嚴重傷害。據資料記載,100米距離上遭到達姆彈的直接命中頭部者100%的人死亡;被命中四肢者20%死亡,剩下的全部截肢;被命中左胸者100%死亡,被命中右胸者70%死亡;被命中腹部者70%死亡。達姆彈的這種駭人聽聞的巨大殺傷力引起了全世界人們的恐懼和憤怒,1899年簽署的《海牙公約》中明確禁止在戰爭中使用,當時,中國清朝政府是簽署國之一。

但是,簽署歸簽署,使用歸使用。戰爭中也許不用,但可以用於裝備警方,或者狩獵。據已經解禁的資料透露,當年臺灣的“二二八事件”中,國民黨當局就動用了達姆彈鎮壓民眾,在臺灣“二二八紀念館”藏有實品。

費愚思戰爭年代曾在解放區軍火倉庫從事過保衛工作,曾目睹過運來銷燬的日軍達姆彈,聽技師介紹過這種子彈的可怕殺傷力,印象頗深。現在,見眼前這幾個少年竟然在玩一顆達姆彈,更使他感到意外的是從口徑看來這還是一顆手槍子彈,心裡頓生疑意:達姆彈通常都是用於步槍的,怎麼這顆子彈竟是手槍彈?這顆特殊的子彈是從哪裡弄來的?

想著,費愚思就上前去,低喝一聲:“停!”幾個少年聞聲一驚,回頭一望,喊叫一聲,撒腿就跑,轉眼就不見影蹤。費愚思把那顆子彈撿起來,仔細觀察:這是一顆嶄新的達姆彈,除了彈頭頂端裸露在外的鉛芯外,通體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金黃色光澤。費愚思看著這顆子彈,頭腦裡產生了職業思維:用手槍發射的達姆彈,沒有聽說過,但是現在不是聽說不聽說的問題了,而是真真切切地捏在手裡了,這難道是特製的專門供特務使用的槍彈?

於是,費愚思就有了探究之意。可是,那幾個少年早已作鳥獸散不見影蹤。他舉目四望,忽然看見大樹的另一側樹蔭下坐著一箇中年乞丐。於是就上前去詢問對方是否認識剛才那幾個少年。乞丐笑而不語,估計已經從費愚思的行為舉止中猜測到其公安便衣的身份。費愚思想了想,掏出一張1000元鈔票(舊版人民幣,合新版幣壹角,下同)遞給乞丐。乞丐雙手接過,說同志您是要打聽剛才那幾個少年的下落?好的,我給您找。明天下午一點,我在這裡等您。

費愚思返回市局後,用尺子量了子彈直徑,確認是手槍子彈。想來想去覺得可疑,遂向特偵隊分管領導裴臻彙報了,裴臻看了子彈,同意費愚思的觀點,指示往下調查。

次日下午一點,費愚思在原處見到了那個乞丐,又施捨了1000元,得知昨天那幾個少年中有一個小名叫“阿兔”——想來是屬兔子的,是前面“李記香燭店”店主李老稼的兒子。於是就去拜訪香燭店,見到了阿兔。瞭解下來,得知那顆子彈是附近一個名叫朱祥康的少年拿來大家一起玩的。朱祥康的老爸朱寶富是拉黃包車的,老媽莫美珠則是沿街叫賣香菸火柴花生五香豆的流動小販。

費愚思請阿兔帶路前往朱家找朱祥康,卻得知一個意外消息:這個11歲的少年已經死了!

二、少年橫死

朱家住在怡豐巷深處的貧民窟裡,簡陋的房屋給老鼠提供了理想的活動條件,老鼠成患的日子當然不好過,於是朱家就決定滅鼠。早晨,朱寶富炒了一小碗蛋炒飯,留出一點拌了滅鼠藥滅鼠,剩下的則給兒子當早餐。夫婦倆出門時,朱祥康還躺在床上。午前,莫美珠回家做飯時,發現兒子已經蜷縮在客堂一側,一瞼痛苦地死了。原來,朱祥康吃完了屬於自己的一份蛋炒飯後,猶嫌不夠,見灶角上還放著一小碟,就也吃掉了。

費愚思趕去時,朱家親朋好友都已聞訊趕來奔喪,哭聲一片。朱氏夫婦更是悲痛欲絕,特別是朱寶富,更是捶頭大哭,後悔不已。孩子的屍體卻沒見到,原來是給派出所運去請市局法醫解剖作屍檢了。

費愚思離開朱家後,去了水西門派出所,坐等屍檢結果。傍晚,屍檢結果出來了:朱祥康確實死於食物中毒。那毒物源,自然是老鼠藥了。

費愚思沒說什麼,往市局打了個電話。一會兒,他手下的一個偵查員李作新拿著蓋著特偵隊印章的一紙公函匆匆趕到派出所。憑著這份公函,費愚思從派出所拿走了屍檢報告。回到特偵隊後,費愚思立刻召集第三組五名成員開會,說了昨天發現朱祥康持有一顆達姆彈之事,對這個少年的突然死亡覺得蹊蹺。其他偵查員聽他這麼一說,一番議論後,決定通過水西門派出所對朱祥康的死因進行深度查摸。

派出所連夜傳喚了朱寶富、莫美珠夫婦,再次詢問了配製滅鼠誘餌的情況,得知鼠藥是春天時從走街串巷叫賣的小販那裡所購,當時用過一次,毒死過兩隻老鼠,還剩下一些,這次就取用部分,家裡還剩了三分之一。詢問完後,民警陪同朱、莫回家,取走了剩下的鼠藥,交給了特偵隊。

費愚思讓把鼠藥送檢,結果很快就出來了,證實了費愚思之前的猜測:送檢鼠藥的化學成分與從朱祥康胃臟殘留的毒液化學成分有異,這表明朱祥康之死跟鼠藥沒有關係。也就是說,這個少年是服食了另一種毒藥致死的。鑑於之前的達姆彈情節,費愚思覺得有理由認定朱祥康之死十有八九是被謀殺的。於是,就以特偵隊第三組的名義向領導彙報了這一情況。領導經過研究,決定對朱祥康之死立案偵查,並指定由費愚思的第三組作為專案組承辦該案。

專案組當即舉行案情分析會,認為該案情況有些特殊,不能像對一般命案那樣盯著謀殺進行調查,而還要把達姆彈情節考慮進去。偵查員設定了這樣一種假設:兇手謀殺朱祥康的動機是為滅口,以及時堵住被死者洩漏的“達姆彈機密”。如此,首先容易引起懷疑的就是死者之父朱寶富。於是,專案組就決定立刻對朱家進行搜查,看是否隱藏著達姆彈。

搜查結果是:並無任何違法物品。

費愚思考慮一番後,指派偵查員郭林升、張孝民前往派出所瞭解朱寶富、莫美珠夫婦的基本情況。郭、張兩人瞭解到的情況是:莫美珠與朱寶富的結合乃是再婚,她的前夫姓黃,是個船伕,五年前死於長江航行中。1948年春,經人介紹,她與單身漢朱寶富結婚。這次橫遭不測而暴亡的朱祥康,系莫美珠與前夫所生,跟朱寶富沒有血親關係。朱寶富系孤兒出身,幼時行乞多年,抗戰時參加國軍,抗戰勝利後帶傷退伍,將軍隊發的復員安置款、傷殘補貼作為資金與人合夥做生意,賠個精光,無以為生,只好靠拉黃包車過日子。

專案組對上述情況進行分析,費愚思說這樣看來那個橫死的少年朱祥康並非朱寶富的親生兒子,可是當天我見他一個大男子漢捶頭痛哭,痛不欲生,按理說,死者並非親生兒子,他對於孩子的死亡是不會如此悲痛的。現在想來,當時那一幕是否有些反常?這裡面可能有問題啊!一番討論後,專案組決定對朱寶富在8月13日朱祥康橫死當天上午的行蹤活動進行調查,看是否有作案可能。

兩名偵查員拜訪了朱家,跟朱寶富個別談話,瞭解其8月13日那天上午的活動情況。朱寶富說他是拉黃包車的,只要有活兒幹,那就是天大的好事兒了。兒子死亡的那天,他是七點鐘不到就出門的。拉著空車朝水西門內過去,剛過城門洞,運氣就來了:“大福至鞋帽店”的王老闆在店門口喚住了他,說老朱你今天沒包車活兒吧,那我包你半天。原來王老闆的妹妹帶著兒子來南京遊玩,住在哥哥這裡,王老闆就想僱輛車讓妹妹帶著從未來過南京的小外甥四處轉轉。因此,13日上午朱寶富一直跟王老闆的妹妹、外甥在一起,沒有離開過。

偵查員當即直奔“大福至”,問了王老闆,還直接問了還沒離開南京的一大一小二位上海來客,證實了朱寶富所言不謬。這樣,對朱寶富謀害朱祥康的懷疑就解除了。

8月14日晚,專案組再次研究案情,對於朱祥康的死因還是堅持認定是跟那顆達姆彈有關。既然如此,那就以達姆彈為突破口進行調查如何?於是決定次日去向阿兔等幾個前天與朱祥康一起玩達姆彈的少年調查。

8月15日上午,專案組全體出動,先去找了阿兔,向其瞭解到了那天一起玩耍的另外幾個少年的姓名住址,然後分頭前往調查。最後,一干偵查員碰頭彙總了以下調查情況:朱祥康比那幾個小夥伴小一二歲,家裡又窮,所以那幾位不大願意讓他跟他們一起玩耍,而他卻特別喜歡往他們跟前湊。為此,他寧願把自己的零食、零花錢節省下來,拿給大家一起享用,以換得不被驅趕的待遇。8月12日下午,幾個人說好要去捕蟬的,但沒人跟朱祥康說,因為沒人把這個小不點兒當回事。可是,朱祥康還是在大夥兒出發前黏了上來,拿出了一顆完整的子彈,說誰要誰就拿去。頓時引起了眾人的興趣,都爭著要這顆子彈,誰也不讓誰,最後不知是誰提議以“剪刀、石頭、布”來作選擇。但這時費愚思冒出來了,這夥少年受驚而逃,各自回家。

那麼,朱祥康是否告訴過大家這顆子彈的來源呢?

這個,每個人都搖頭。

專案組當然不可能就此罷休,那顆達姆彈肯定是通過某種途徑到朱祥康手裡的,只要瞭解這個遇害少年之前數日的活動情況,大致上就能推斷到那條途徑的方向了。

三、高家夫婦

就在這當兒,專案組接到水西門派出所的電話,說有群眾前來反映朱寶富的歷史問題。於是,費愚思立刻和偵查員小劉前往派出所瞭解情況。

反映朱寶富歷史問題的是怡豐巷的一個姓蔣的漆匠,他早年跟朱寶富一起要過飯,後來朱寶富當了兵,他因病潦倒街頭,眼見得就要死亡的時候,得遇一個老漆匠搭救,收為義子。後來,當了老漆匠的入門女婿。朱寶富與莫美珠結婚後也住到了怡豐巷,兩人自此接觸就比較多。據蔣漆匠說,解放前一次與朱寶富喝酒時,聽朱寶富說過他當初入伍後,上峰見其機靈,就將他推薦到軍統局警衛部隊。所以,他名義上當的是陸軍,其實是戴老闆的軍統局特工編制,抗戰勝利後退伍時得到的復員金要比一般陸軍部隊的退伍軍人多了50%。

這個問題,解放伊始軍管會張貼告示要求參加過舊政權軍警憲特組織的人員登記時朱寶富是否登記過呢?派出所翻出了當初的登記材料,發現朱寶富只登記了當過國民黨陸軍的士兵,沒有說是軍統局特工編制。這屬於隱瞞歷史,一旦查實是要承擔法律責任的。當然,眼下專案組的著眼點並非在此,而是需要考慮朱寶富為何要隱瞞這段歷史?這一行為跟現在的“達姆彈”和“朱祥康命案”是否有關係?

專案組決定暫時先把朱寶富的歷史問題往旁邊放一放,還是按照之前所考慮的,盯著達姆彈的來源調查。針對死者這個年齡段兒童的特性分析,他獲得這顆子彈後肯定很快就會拿出來炫耀的,所以估計朱祥康獲得這顆子彈的時間就在死前數日。專案組決定盯著孩子被害前幾天的活動行蹤查摸,指望藉此獲得那顆達姆彈的來源渠道。

怎麼查呢?偵查員想從朱寶富之妻莫美珠那裡打開缺口。

8月17日,莫美珠被悄悄地叫到了派出所。偵查員向其瞭解其子死亡前數日的活動情況,她只是流著淚搖頭。再問,還是搖頭,不過總算開了口,說她一天之中除了中午回家做飯之外,都在馬路上叫賣,現在正是放暑假時,孩子喜歡到外面滿世界亂跑,不清楚他在玩些什麼,你們問我倒還不如去問和他一起玩的那幫子“小爺”了。

偵查員說我們已經問過“小爺”們了,他們說朱祥康並不是天天跟他們在一起玩的,比如8月11日,就是他死前兩天,那天下午就沒見到過他的影子。我們在想,孩子當時會不會去親戚家了?莫美珠斷然否定,說其夫朱寶富是孤兒出身,沒有親戚,而她的孃家則在長江對岸的江浦縣,孩子不可能一個人去那裡走親戚,他又沒錢,怎麼乘船過江?

親戚沒有,那麼朋友呢?比如關係密切的好友有沒有呢?

這一說,莫美珠就想起一個人來了,說要麼那天他去他高伯伯家了?

高伯伯是何許人呢?莫美珠說他名叫高天慶,是朱寶富的朋友,是個做木材生意的掮客。由於經常坐朱寶富的黃包車,兩人又很談得來,就成了哥們兒。高天慶夫婦不能生育,所以比較喜歡孩子。高天慶跟朱寶富成為好友後,來往較多,他們夫婦對朱祥康就特別好,朱祥康對高伯伯夫婦也很親熱,由於兩家相隔得不遠,高家就住在莫愁湖小學旁邊的巷子裡,所以朱祥康有時會去串門的。

偵查員問:你兒子出事後,高家夫婦來弔唁了嗎?

莫美珠說高太太來過,高先生沒有來,因為他出差去了,不在南京。

專案組於是就開始調查,先查8月11日下午朱祥康是否去過高家。這是請派出所戶籍警通過居委會悄然調查的,很快就有了結果:據巷口那個賣冰棒的老太說,那天下午,有這麼年歲、模樣的一個男孩進過巷子,過了大約兩個小時離開時喜滋滋地從她那兒買了一支冰棒。另據高家對面的鄰居、常去高家串門的王大嫂反映,8月11日下午朱祥康確實去過,當時男主人高天慶不在家,其太太正和幾個鄰居在一起打麻將。

偵查員立刻走訪了那幾個打麻將的鄰居,證實了王大嫂的反映內容,說那個孩子去串門,高太太正玩得高興,招呼過後讓他自己玩。大約兩個小時後,孩子告辭離開時,高太太給了他一張伍百元(舊幣)零票——估計就是用於買冰棒的錢了。

當晚,專案組舉行會議分析上述情況。一致認為朱祥康在高家自己玩耍的那兩個小時裡,可能在高家亂動過不該動的東西,從而意外發現了達姆彈,很有可能不止一顆,而他出於好奇就偷偷拿了一顆。當時,高太太對此並不覺察。事後,高太太或者高天慶發現了這個情況,由於擔心孩子洩露該情況,於是就動了殺心。

那麼,高天慶或者其太太在朱祥康被害的那天上午,是否去過怡豐巷朱家呢?這個,還需要調查。

可是,調查下來的情況卻令專案組感到納悶:無論是怡豐巷這邊還是高家鄰居,都不能證明高太太在朱祥康遇害的8月13日上午曾經去過朱家。而高天慶,則去江寧辦事了,他是次日中午才返回南京的。

偵查工作就此陷入了僵局。

四、午夜突襲

當天傍晚,特偵隊分管副隊長裴臻來到專案組檢查工作。裴臻在聽取了費愚思的彙報後,說你們的偵查方向看來是準確的,分析也是到位的,朱祥康之死肯定跟那顆達姆彈有關係,而之前數日他只去過高家,所以高天慶理應是唯一的懷疑對象。這樣吧,我給你們出個主意,你們可以通過死者之母向高家透一個口風,說公安曾向她調查過高家情況,且看他們下一步作何反應。

專案組採納了這招“敲山震虎計”,次日立刻行動,一面讓莫美珠悄悄向高太太透露情況,一面安排偵查員秘密監視高氏夫婦。

這天上午,高太太從莫美珠那裡得知公安局正在調查他們夫婦的消息後,送走了莫美珠,立刻出門,叫了一輛馬車直往鼓樓奔。偵查員騎車尾隨其後,發現她去了鼓樓旁邊的“振義木材交易所”,找到正在那裡忙碌的高天慶。一番嘀咕後,高天慶當即撇下客戶,和太太一起回家。片刻,又獨自出門,這回是往郊外去的,因為是鄉村小道,偵查員不便跟蹤就沒敢盯上去。高天慶去鄉下的時間不長,一個多小時就返回了,之後就待在家裡沒有出門。

專案組判斷:高氏夫婦此舉反常,必須繼續監視,晚上也不能間斷。

果然,當晚12點過後,一條小船輕悄悄地搖到了高家屋後的小河邊,上來一條黑影從後門溜進了高家。然後,院子裡就出現了動靜。偵查員認定十有八九是高天慶轉移隱藏的武器之類,他們搭起人牆悄然觀察,發現有兩條黑影正在院子裡挖掘著什麼。於是,當即拔槍衝進去。果然,高天慶和搖船而來的那個男子正在院子裡挖土企圖起出藏匿的武器彈藥轉移。

專案組在高家搜得以下武器:左輪手槍12支、特製的手槍達姆彈672發、卡賓槍10支、槍彈1000發、定時炸彈12枚、乒乓球大小的特製烈性高爆手雷100顆、軍用手榴彈50枚、特工匕首20把。

案犯到案後,交代了涉案情況:高天慶,早在南京淪陷後的次年,就被軍統局發展為地下工作人員,利用其木材掮客之身份為掩護秘密收集和傳遞情報。抗戰勝利軍統局從重慶回遷南京後,他正式被軍統吸收為情報特工,授予上尉軍銜,對外身份仍是商人,按月秘密領取報酬和活動津貼。南京解放前夕,高天慶接受已由軍統局改為“國防部保密局”的指令,受命潛伏,被任命為“保密局東南第七潛伏小組”的少校組長。這個小組的使命有二:收集情報、儲存武器,後一項使命使高天慶跟朱寶富由一般相識到結成朋友,並很快就將朱寶富發展為特務。

1949年3月下旬,高天慶接受上峰潛伏使命後,開始分批將儲存的武器彈藥從指定地點運回住宅。這是需要遮人眼目的,所以不能動用保密局的汽車,只能僱傭黃包車,而且得在夜間悄悄進行。於是,問題隨之而來:形勢如此動盪的當兒,深更半夜沒有哪個黃包車伕肯冒險把一個相貌兇惡(高天慶天生一臉殺氣且身高馬大,形同強盜)連同一口沉甸甸且封得嚴嚴實實的箱子從城裡運送到水西門外莫愁湖畔的。這樣,高天慶就只好請平時經常接觸的車伕朱寶富幫忙了。

沒想到,這個曾在軍統局警衛部隊幹過的車伕竟然猜測到高天慶運送的是武器,提出加價。高天慶權衡利害,不但大幅度加價,還請朱寶富下館子喝酒。朱寶富喝多了酒,就把自己的歷史情況向高天慶透露了。不久,高天慶就把朱寶富發展為“保密局東南第七潛伏小組”成員。從表面上看,兩人就成了一對好朋友。為了矇蔽外界,高天慶讓知曉其特務身份但並非是特務組織成員的妻子李倩出面跟朱寶富妻莫美珠交了朋友,兩家時有來往。

8月11日下午,平時常去高家轉一趟的朱祥康又去了高家,李倩正在打麻將,拿了幾顆糖果給他,讓他自個兒玩。朱祥康吃完糖果,想起高家臥室裡是有小人書的,於是就進了臥室。床頭櫃上果然有兩本,他就在窗前寫字檯前坐下看起來了。看完後,猶嫌不足,還想看,於是就在房間裡四處尋找。不料卻在寫字檯底下的最後那個抽斗裡意外地看到一些嶄新的子彈,不覺好奇,就偷偷拿了一顆捏在手裡。小人書沒有找到,就沒了勁,於是就告辭。李倩給了他五百元零錢讓他回家路上買根冰棒吃,他就喜滋滋地離開了高家。

當天,高家沒有發現這事。直到次日下午高天慶回家要把剛獲得的一筆佣金放好時,方才發現寫字檯抽斗被動過了。一問太太,便知道系朱祥康所為,隨即檢查放在抽斗裡的子彈。當初,高天慶在上峰讓他保管的武器中拿出了一支左輪手槍和25發子彈,準備一旦發生意外時使用,其餘的都埋在院子裡。手槍放在床上枕頭旁邊的夾縫裡,子彈則放在寫字檯抽斗裡。當下,他立刻點檢,發現少了一顆,於是斷定肯定是讓朱祥康偷走了,頓時冒出一身冷汗!

高天慶二話不說,立刻上街去尋還在拉車的朱寶富。兩人見面後,朱寶富是當過軍統局警衛的,知道達姆彈特性的,聽高天慶一說此事,馬上倒抽一口冷氣:別在這上面出事啊!朱寶富火速回家詢問兒子,得知那顆子彈已經給一個“公家人”模樣的男子拿走了,便意識到大事不好,返身就去向高天慶報告。兩人商量下來,決定殺人滅口,反正朱祥康並非朱寶富的親生兒子,殺了也就殺了。兩人當場商量了“蛋炒飯方案”,由高天慶提供了砒霜。次日上午朱祥康中毒身亡後,朱寶富趁妻子哭得昏天黑地的當兒,悄悄把那份拌了老鼠藥的誘餌處理掉了。

1951年國慶節前夕舉行的南京市公審大會上,高天慶、朱寶富被判處死刑執行槍決,高妻李倩和那個幫助特務轉移武器的農民戴大根,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六年、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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