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等待下電梯，一個10歲左右的小女孩滿頭大汗地拎著飯盒從電梯裡擠出來，她見到我的那一瞬間臉上露出甜美的笑容，禮貌地說："叔叔好！"
我愣了楞，似乎我並不認識她，而她卻認識我並且對我印象不錯，於是我也回應微笑，就此別過。
隔天早晨查房時，扭頭髮現隔壁病床上躺著一個熟悉的女病人，她微笑著對我打招呼，我一點也不驚訝她的到來，向她胸部掃了一眼，沒出所料她的胸部插了一根管子，一直通向床下的水封瓶。
然後一個小女孩從床的另一側站起來，對我靦腆的微笑，我這才發現她之前蹲在地上爬在一個小凳子上寫作業。
我驚訝道："原來她是你的女兒，怪不得我昨天一直沒想起來。"
女病人依舊文靜地笑，安靜地說："她很崇拜你，想長大以後當個醫生。"
適巧她的丈夫也進門來，憨厚地說："你給我女兒鼓勵鼓勵，以後做個好醫生！"
那一刻我百感交集，果斷地對小女孩說："努力學習，以後做個厲害的醫生，你來治好你媽媽的病！"
小女孩興奮地點頭，小臉脹紅，眼睛別樣的明亮。 她是個美麗的女孩子，純淨的像一塊潔白的玉，但是在我心裡卻跌落一絲深深的哀傷。 因為她母親的病還有她父親粗糙的雙手，能支撐起一個家庭已實屬不易，未來很好，但是未來還遠。
我特意叮囑主管醫生，讓他最大限度地少做檢查少開藥，這種反覆發作自發性氣胸只要不發生感染，插根胸腔閉式引流管熬到一定時間就可自愈。 我曾經在她的左右側胸部一次插了四根胸腔閉式引流管，都是那種粗管子，看著膈人，管子垂在床的倆邊，像八爪魚，每根管子通向水封瓶，隨著呼吸冒出咕嘟嘟的氣泡聲。
她僅36歲，胸部CT上的雙肺已破舊的像爛麻布，佈滿了密密麻麻大小不等的肺大泡，此起彼伏地破裂，於是她的氣胸經久不愈。
最初發現此病是在她婚後不久，某一天突然大咳血，然後迅速胸悶、氣短，呼吸困難，送到急診科已即將休克，拍片後見胸腔大量積血，雙肺多發肺大泡。 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糟糕的肺，我的老師稱呼這種肺叫"窩囊肺"！ 但是由於大出血，救命要緊，不得不冒險做了開胸手術。
術後她維持了十年，十年後肺大泡集中爆發，像一個個吹爆的氣球，隔三差五地破裂，於是隔三差五地往醫院跑，裝管子，打針，熬不住了就帶著管子回家。
她是四川人，身體異常消瘦，每次吃少少的一點米飯和菜，我打趣問她："你們四川人是不是都這樣苗條？你老公廚師都不能把你養好？" 甚至她有時候不吃中飯，隔壁病床的家屬有時候給她分一點飯，她說不想吃，也許是出於自尊。
偶爾會有她家的鄰居大姐來陪她，給她送飯。因為她的老公是個廚師，在飯店上班，只能一大早過來送飯，陪她片刻，九點後準時走，如果不上班一家人徹底沒了飯吃。
她的自發性氣胸和肺大泡已不能採用普通的手術可以治癒，如果長此以往下去也許熬不過四十歲就要了命。 她很清楚這一點，有時候躺在病床上淡淡地微笑著問："你看我還能活多久？"
我說："可以很久，現在有一個辦法，肺移植！"
她只是搖搖頭。 她偶爾也流淚，愛戀地摸著她女兒的頭，於是我再次試探著向她老公溝通，可以去中國肺移植最好的醫院無錫市人民醫院，找陳靜瑜。
他老公搓著粗糙的手，一臉無奈地說："我明白，她只能慢慢的等死，我們沒有錢！" 是的，一個來自農村的廚師，妻子甚至不能有一點點的勞動力，中午飯也還常常由不到十歲的孩子獨自做好，跑很遠的路送到醫院來給媽媽吃，哪有什麼社會資源和經濟支持做換肺手術。
對於有些人來說生已幸焉，何來更多的追求？
貧窮讓一箇中年人看到生命的絕望，仿徨和無計可施常常是生活的常態。
多數人苛求每一天安心活著已是最大的要求，可是有人卻以更大的代價，甚至不惜以死去謀求另一種生活方式，我們不能去詆譭別人的追求，但是不得不說生死不同，這個世界已不能用貧窮來衡量。
2013年被確診為"先天性心臟病合併重度肺動脈高壓"的患者吳夢，買了4臺吸氧機，放在她平日活動的4個點點，幾乎片刻不能離開吸氧。醫生預測她的壽命可能只剩下不到4年，一旦懷孕、生子，就有生命的危險。然而5年後，在今年她的42歲生命裡，不顧醫生反覆勸說終止妊娠，最終在今年6月份接連經歷了刨宮產、修心換肺倆臺手術，奇蹟般活下來。
這是她個人的奇蹟，更是無錫市人民醫院陳靜瑜團隊的奇蹟。
但是吳夢竟在網上發佈一個視頻，鼓勵其它肺動脈高壓的病人像她一樣結婚、懷孕、生孩子。不得不令陳靜瑜聯繫媒體，還自己寫了一篇題為《沉重揪心的世界首例產婦肺移植》文章，"這類世界第一的手術我希望到此為止一列，今後永遠不再有。"
高齡產婦已屬高風險，奈何還合併先天性心臟病、肺動脈高壓，更要命的是吳夢堅持己見，決然不聽專家的勸說。生死在家是自己的事情，但是去醫院生孩子，去鬼門關冒險一次卻是社會事件。
網絡資料顯示吳夢身為記者，並開設有自己的珠寶鑑定工作室，因此可以花費的起百萬治療費創造奇蹟。
而對多數人來奇蹟是遙遠的事情，因為中間隔著漫長的路，叫貧窮。
他們在貧窮的路上走著走著就不見了，不是因為他們的疾病無法可醫，是因為資源有限。不是每個人都是網紅，也不是每個人都是百萬富翁，甚至有人日出三餐已屬困難，奈何有更多的想象？
前些天華山長空棧道上從容騰空一躍的中年人，沒有人知道他的苦楚和經歷，但是我們一定知道他不是生活優渥、精神世界飽滿的人，只有困難和貧窮才能殺人於無形。
人生是一首歌，有人隔江猶唱後庭花，有人卻唱著唱著就潸然淚下。
中年人上有老小下有小，一眼望去身邊都是想依靠自己的人，看到自己的貧窮和困境，如何不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在這倆箇中年女性的例子之間，人生不只隔著貧窮，在生與死之間也不止隔著貧窮。 一個奮力追求生存，一個奈何等死。
我們不知道還有什麼東西需要去努力改變，但是善良的女人，你淡淡的微笑裡是孩子內心中永遠的陽光，即便生活再苦，有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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