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醫生的非正常死亡

一個小醫生的非正常死亡

天色漸暗,張一偉抬頭瞥了一眼值班室的鐘,7:30。

看著電腦屏幕上才打出的幾十個字的總結,估摸著今晚又得在這裡睡了。幸好值班醫生從下班查完房就一直在各科室會診沒回過病房,估計今晚也不會打攪到他。

走到廁所打開水龍頭,鏡子裡的自己似乎頭髮又掉了幾根,再這樣下去相親的時候恐怕會更窘迫吧。

算了,懶得想了。

張一偉用力的往臉上澆了一瓢冷水,水卻一點也掛不上滿臉油光的臉。抽出手紙擦了把臉走出廁所,正好碰到11床張大爺散完步回家,張大爺笑盈盈的看著張一偉。

"喲,張醫生,又住醫院呀,今天不該你值班呀?"

"有點材料要寫" 張一偉苦笑了笑。

"恩,對!中國就是缺少像您這樣的醫生,要是全中國的醫生都有您這種覺悟把醫院當成家,中國的老百姓就有福啦!" 張一偉無奈的聳聳肩給老人家道了別,慢悠悠的回到了電腦旁。

今年的年終總結,又不知如何措,長年累月的寫論文,已經不知道如何正常地敘述一件普通的事情,怕是連初中的自己都比不上了吧。張一偉懊惱的摳了摳頭皮,掉下幾顆頭皮屑。

寫完自己這一年發過的兩篇文章,張一偉突然發現腦海一片空白,此刻彷彿掉下來的頭皮屑都比他能想到的字更多,想起大會上領導們洋洋灑灑就能講個一個小時,張一偉覺得自己太沒用了。

他仔細地回想這一年來發生的事情,卻和以往的兩年似乎沒有任何不同,上班看病,下班看文獻,做實驗,寫文章,竟然挖不出一點值得描述的內容,怪不得主任老是說他傻。

時鐘滴答滴答走到了8點,張一偉仍然沒能順利完成自己的"小學作文"。

這時值班醫生風塵僕僕的回來了,吧唧著嘴唸唸有詞:

"那病人太厲害了,跟人打架臉被砍的稀巴爛,送他來的一群人都像喝過酒的,在急診室門口嚷著叫救人,哎呦,咋每次我值班就盡遇著這種好事!老張,你幫我守下病房,我估計今晚夠嗆!"

張一偉同情的看了看今天值班的小王,幽怨的說了句 "你去吧,我跟這寫總結呢,頭都大了也寫不出個什麼東西。"

小王收拾了收拾,帶上了手術知情同意書、授權委託書等一大堆材料走到門口,突然靈光一閃似得回頭對著張一偉說 "傻啊!今年你得了錦旗,這可比我們了不得多啦!"說罷,疾風似得離開了病房。

張一偉像得了寶貝一樣趕緊敲打起鍵盤。

年初三月,他管的病床收治了一個得了良性腫瘤的老大爺,臨近手術,一家子也還沒湊夠錢。主任發了話,不交夠錢不能做手術,張一偉告知了老大爺,被大爺的幾個兒子呼了兩個大耳刮子,還好當時有其他同事在場,立馬把人隔開。

事後大爺手術順利,出院的時候家屬像沒事人一樣給張一偉送了一面紅豔豔的錦旗,上書:妙手回春,醫者仁心。全家親切的要求和張醫生合照留念。

當時我笑的一定很難看吧,張一偉懊惱的想。

這事他雖然不忿,但領導勸他這事就這麼算了,反正一耳光,也不是什麼大事。當週的例會上,他還被院長當作典型提出表揚,說他識大體顧大局,心繫醫院榮辱,對待麻煩病人有耐心有決心,是大家學習的榜樣。

想到這,張一偉無奈的搖了搖頭,他真的不知道,該不該把這耳刮子也寫進總結。

算了,我也不傻,還是寫點領導愛看的話,畢竟這牽涉到年終獎,說不定可以多發個500,在明年的職稱考核中,也算一項優勢。

醫院每年的中級職稱就那麼幾個,不拿出點乾貨來競爭,升職稱這事怕又黃了。想到此,張一偉突然文思泉湧,噼噼啪啪開始敲打起鍵盤。果然有了思緒寫起來就飛快,沒一會兒張一偉就敲下了最後幾個字,結尾他用了兩句希波克拉底誓言:我決心竭盡全力除人類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維護醫術的聖潔和榮譽,救死扶傷,不辭艱辛,執著追求,為祖國醫藥衛生事業的發展和人類身心健康奮鬥終生。

他舒坦地往後靠著座椅後背,雙手環抱著腦袋,滿意地看著自己的總結,桌上的國產手機屏幕一亮,"嗡嗡"震了起來,是老媽!真煩,估計又是叫自己去相親!順勢抓起手機扔到了床上,裝作聽不到的樣子。

自從自己前兩個月過完30歲的生日,家裡的爸媽就瘋了似得逼他去相親。他也見了幾個,被對方嫌棄的不行,後來反倒懶得見了。

歸咎到原因,多半是他30歲了沒房又沒車。事後幾個女孩都憤憤地回去告訴家長,醫生是最有錢的,他又是名校碩士,多好的學歷還在大醫院工作,怎麼可能掙不到錢,一定是他太懶太笨,要麼就是騙人。搞的幾家人不歡而散,他索性也懶得去見。

可惜爸媽卻焦頭爛額,東拼西湊借了首付款給他在郊區買了套房,安慰著這可憐的兒子說有了房咱就有骨氣了。

哎,我熬過這幾年就好了吧,張一偉突然有些迷茫。

他也不是沒努力,從小到大,都是班裡的尖子生,那可是爸媽和老師的心頭肉,考大學也念的是最好的醫學院,畢業後壯志凌雲進了市裡最好的大醫院。誰知道趕上了規培,這一培就是三年,省吃儉用終於熬到了最後一年,哪有心思談戀愛。

想著去年同學會上幾個發財的初中同學挺著發福的大肚子說炒股掙了多少錢,張一偉臉紅的跟火炭一樣,自己好像真的挺可憐的。

算了,不能這樣想,我乾的可是高尚的事,我救了那麼多人,怎麼能用錢衡量我的價值。張一偉突然振奮了起來,看著牆上的鐘擺,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該幫小王夜查房了。

正當他穿好白大褂,外面突然傳來值班護士尖銳的叫聲,張一偉渾身汗毛立起,突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大步走向門口,門突然用力的被撞開,門沿大力地撞上他的臉,瞬間半張臉麻麻地紅了一大片。緊接著臉上又是紮實的一拳,張一偉痛苦地捂住臉,隨即腹部傳來一陣劇烈的絞痛,腥紅的血混著閃著白光的刀刃從自己體內抽出。張一偉鬆開捂住臉的手,看到20床家屬站在壯漢身後一臉氣勢洶洶...

誰也不知道,這位可憐的小醫生在倒下的最後一刻想的是:不知道這又能換幾塊錦旗呢?

(本故事由我的好基友黃大頭創作)

寫在最後:

此文的完成是因為2016年5月廣東省口腔醫院陳主任被殺害的新聞報道。一時間,國內醫生群體憤慨不已,然而儘管醫療圈內一夜掛滿黑絲帶,來希望引起社會大眾的關注,該事件還是不如娛樂新聞輕易進入熱搜榜單。正是由於相互之間不夠了解,所以醫患雙方矛盾越來越多,因此才會有魏澤西、陳仲偉事件發生。

謹期望,不用那麼嚴肅的新聞報道時事評論,來獲得非醫務人員對於傷醫事件的一點關注,改善整個醫療環境,需要整個社會的共同努力。

"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中國人的,然而我還不料,也不信竟會下劣兇殘到這地步。"--魯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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