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窗外一片緋紅，近窗的楓樹將枝葉輕輕柔柔地送了進來，葉片燒得絢爛，不禁令我微微恍神。
“頭別亂動，正在打形。”清朗的聲音適時拉回了我。
面前是微微蹙眉的乾淨面容，他邊細細看我，邊用鉛筆在畫板上行雲流水。
“知道啦知道啦，脖子有點酸而已……”我懶懶地揮揮手，重新將視線再次落在紅葉上定格。
放學後空曠的教室，被夕陽染色的寂靜，我和他每天的必修課。
究竟什麼時候開始，已經習慣了成為他的模特呢？
初逢之時是在高二，不善言辭的我終日在後排靠窗的位置上發呆，只有紅葉不時從窗口飄進，飄過我的肩膀。
“你好，請問能不能當我的模特？”我抬頭，看到了新來的轉校生抱著畫板，笑顏溫煦。
我不知在女生中如此有人氣的他為何偏偏挑中蜷縮在角落的我，接下來每天放學後，他都對著我在畫板上描畫，我心中初時的羞澀漸漸化為坦然。
有人陪的感覺很微妙，那些平時憋死在心裡的煩惱苦悶，在兩個人的寂靜中，都在不知不覺中傾瀉出來。
他會安靜而認真地聽我倒苦水，每當看到他和風般撫慰的笑容，我就感到凍結了全身的孤獨在一點點融化。
這種習慣日益變成依賴，直到有一天我發現自己已然無法離開他。
但我不知道他對我懷抱的究竟是什麼感情。或許我只是他作畫的工具，就像他手中的鉛筆。
我不止一次問他為何挑中我，他只是抿嘴微笑，這份淡然令我不得不放棄追問。
他很喜歡把我和窗邊的楓樹畫在一起，那鋪滿畫紙的緋色令人目眩，一如一襲紅衣的他。
現在想來，那段靜謐而染紅的時光，真是如夢幻般。
高三開學初，我的父母決定讓我出國。我並不感到驚訝，就和他們決定讓我來高中一樣，我的人生早就是他們安排下無法改變方向的箭矢。
但在離開前，我決定弄清楚一件事。
校園的道路，就在我窗邊的那顆楓樹旁，夕陽層層疊疊染上凋零的紅葉，美得令人心醉。
“我就要走了，以後可能再也當不了你的模特了。”我勉強作出輕鬆的口吻，天知道自己有多希望他說些挽留的話。
“哦……”他垂下眼簾，過了片刻抬眼微笑，“那麼，一路順風……”
“沒什麼其它話要對我說的嗎？”只有這次，他的溫柔竟讓我感到心痛。
他歪著腦袋想了很久：“嗯……保重身體！”
我轉身，踏在紅葉上。腳下碎開的感覺，和心裡如出一轍，自己在他心中終究只是個道具，一切都是沉溺於孤獨的自己在妄想而已。
來到國外後，我收到一封來自他的信。
“還記得剛開學時嗎？你終日面無表情地坐在窗邊望著天空，我從未見過如此寂寞的眼神。
但我發現你並不是完全冰封的，你會對著飄進窗戶的紅葉露出微笑，對著凋零的它傾訴，這份溫柔不禁讓我想靠近，我試著努力將枝幹伸進來，讓風帶走更多的紅葉，讓它們越過你的肩膀。
後來，我變成了你身邊的人，因為我想更加地靠近和理解你，找個拙劣的藉口陪著你，是不想看到你再次露出寂寞的表情，能在你身邊真是不可思議的幸福。
可是，我終究是離不開這個學校的，我不可能陪著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傾聽著你在窗邊的聲音，我所能做的，僅此而已。
我沒有資格去要求你的未來，身為過客的我，只能為你祈禱罷了，只希望以後你看到被染紅的葉片時，記得這是我寄來的思念……”
又一個深秋，一群工人在夕陽下忙碌。
“學校馬上要翻新，這些枯死的老樹都不用留了。”男子在發號施令。
“啊……你看！”突然間傳來的尖叫引起了他的注意。
“怎麼了？”男子走來，不禁愕然，面前是棵高大的楓樹，枝幹曲折，葉片凋盡，而現在這棵樹正在流血，一如人類的鮮紅液體從鋸開的裂縫中潺潺冒出。
“難不成是個成精的妖怪？”男子皺眉，“快點鋸了燒掉，看著怪不舒服的。”
不多時，攔腰鋸斷的楓樹轟然倒地，從樹幹裡滾出一樣東西，男子上前一看，更是瞠目結舌，那分明是一顆人類的心臟。
在那心上，刻著一幅畫，一位少女安靜地坐在窗邊，在她身邊，紛飛的紅葉燒得絢爛。
— END —
出自《故事林》雜誌
2015年2月下半月刊
欄目：幻界
原文標題：《紅葉》
閱讀更多 故事林雜誌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