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景棉:難忘,我熟悉又陌生的故鄉|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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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景棉:難忘,我熟悉又陌生的故鄉|散文

散文之窗:

秦景棉:難忘,我熟悉又陌生的故鄉|散文

連日來,夜間做夢,次次都是夢迴故鄉,兒時的夥伴,兒時的情景,真實極了。我知道,我是想家了。儘管那個不算太遠的河北老家裡,沒有了最疼愛我的爹和娘,我還是抑制不住地想,想得淚流滿面。

今年“五一”,侄女一家開車回老家,問我是否願意一同前往,我沒加思索,便爽快地答應了。

在老家短短的兩天半時間裡,去葡萄園捆綁了半天枝條,返京的上午,摘韭菜、包餃子,其餘時間,大都用來懷舊了。

我把家裡的各個房間,樓上樓下,細細看了一遍,回想著爹孃健在的情景,順手搞了衛生。我去地裡看望了爹孃和故去的其他親人,我撫摸著爹孃的墳頭,遲遲不肯走開。我知道,在每一個平凡的土堆下,都埋藏著一部生動的故事。可惜,父母在世時,他們的故事,尤其是父親在戰爭年代南征北戰的經歷,我沒能記下來,如今,再想問什麼,永遠得不到回答了。

自從1971年離開家鄉,至今已經47個年頭了,我還是第一次沿著主街,用滿含深情的目光,撫摸著兒時走過的一條又一條衚衕。衚衕還是那條衚衕,兩旁的房屋全都變成了新的,高大了許多,有的變成了二層樓。

在我家的衚衕口,碰到兒時的夥伴小虎子,他拄著雙柺走過來了,我主動同他打招呼。他問:好幾年沒回來了吧?我說:是,父母不在了,回家就憋不住想哭,在他們最需要我的時候,我沒有在身邊……說到動情處,我淚眼模糊,我分明看到,他的眼睛也溼潤了。

在另一條主街上,碰到了均子,他熱情健談,開口就提及那年發大水,感謝我為他打的之事。他不說,我早忘記了。好像是1997年,我們一家三口從老家返京,他回邢臺,一同被大水沖壞的路段阻截、相遇。我們只有步行,穿越危險路段,尋找的士,打算先到邢臺,從那裡坐火車返京。我們打的後,請他一同上車。順便的事,他卻一直記著,念念不忘,說那時窮,長途打的很貴的,如何,如何。

這個大我幾歲的均子,曾是我兒時最懼怕的人之一,他調皮,愛欺負比他小的孩子。我上下學經過他家那條衚衕,他好像有意等在那裡似的,見我走近了,就扯起嗓門,說一些不堪入耳的順口溜,雖然沒有提及大人的名字,卻分明在旁敲側擊羞辱我,說我的母親和學校老師好。那些話,曾經對一個膽小敏感的七八歲女孩,形成了致命的打擊。導致我至今自卑有餘,自信不足,永遠覺得己不如人。

最讓我忍受不了的,還有一位男孩,後來聽他說很喜歡我。一般男孩子喜歡某個女孩兒,會想法保護她免受傷害的。然而他,也一併加入到幾個嘎小子當中,起鬨架秧子,讓我十分費解。長大一些後,同在一個臺子上演出樣板戲,期間,他寫信向我吐露心聲,說我純潔無瑕,說如何喜歡我愛我……欣賞著一行行蒼勁有力的鋼筆字,讀著一句句暖心暖肺的話語,我一度沉浸在他的讚美中,導致後來見了他,大老遠的,心就突突突地狂跳。那個小夥子,如今看來,該是我的初戀吧。

父母健在時,我曾多次回老家,但每一次,都不愛出門,把自己關在家裡幹活,打掃衛生,整理房間。母親多麼希望我像鄰家女孩那樣,出去走走,見人打招呼,串串門,說說話,融入鄉親們之中。我偏不。

永遠忘不了幾個嘎小子的胡言亂語,也永遠忘不了去杏林途中,看到別人家的後牆上,用土坷垃寫上去的文字,它們像電焊火光,灼傷了我的雙眼,刺痛了我的心。每每經過那裡,我都不敢直視那些字,低著頭匆匆而過。我個子小,夠不著那些字,也沒有膽量想辦法擦掉它們。我的父親被說成有歷史問題,我的母親被流言蜚語羞辱。作為他們的女兒,我人前抬不起頭來。那顆稚嫩的心,被劃傷了,很痛。

後來才明白,曾經捱整的八路軍父親,和長相好看的母親,是一對多麼正直坦蕩善良的人。個別侮辱他們的大人,自己齷齪,卻在理直氣壯地對他人嚼舌頭,說三道四。可悲的是,那個時候,我不辨是非,居然羨慕表面光鮮內心陰暗之人,敵視並嫌棄我的父母,怨恨他們,讓我小小年齡跟著蒙羞。我用一個女孩子所能做的一切,疏遠他們,全然不顧及父親寫檢查愛批鬥的感受,更無視母親的感受。我甚至仇視母親的美麗,寧願她是個醜女人。如果那樣,也許就能割斷女性嫉妒的目光,阻攔異性追逐的視線,也就不會有什麼蜚語到處流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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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母親離開我的第八個年頭,好端端的,我突然想念曾經對我有過傷害的故鄉了,突然想回家了。這個念頭來得突兀,又執拗得不可抗拒,我想和家鄉和解,我想和曾經傷害過我的人和解,我想……

然而,這次回鄉,讓我領教了,家鄉的風,夠硬,家鄉的日頭,夠烈,家鄉在短短兩天多的時間裡,在我身上留下的印記,夠深。那天,去葡萄大棚待了一會兒,如蒸桑拿,很快就大汗淋漓,跑出來後,沒有采取任何防曬措施,我不敢打傘,也沒戴遮陽帽,我怕鄉親們看到了,說我嬌氣。說實在的,父母那一代人,多數已經不在了,我的同齡人,女的嫁出去了,男的,多數打工去了,而那些年輕人,對面相見不相識,有誰會注意我?儘管如此,我還是怕。這個怕,是我自己設置的,自幼怕人說三道四的恐懼心理,已經根深蒂固了。所以,我就那樣滿臉淌著汗,頂著中午的日頭回家了。

之後照鏡子,發現整張臉,除了眼鏡腿下面是白的,其餘地方全都塗了炭似的。我還震驚地發現,嘴唇上端起了不少皺褶,如同把小籠包子的收口處,移到了嘴唇上部。我清楚,眼下的年齡,是被皺紋青睞的年齡,我根本不知道也弄不清,以往自己臉上的皺紋,都是在什麼時候悄悄爬上去的。但是,我記住並發現了,嘴唇上端的包子褶,是在回鄉的兩天之內添加上去的。

莫非家鄉嫌棄我好久未歸,給我臉色看?這大可不必。我已經領教了家鄉的厲害,雖然曾經有陰暗心理的人,已經變成了土饅頭,雖然昔日的嘎小子已經變好,有的已成為拐彎親戚,但當年對我性格形成造成的影響,卻一直甩不掉。比如,舉手投足,怕人非議;比如,事事自卑,總覺得己不如人;比如,幫別人做事,總怕驚擾了對方。

有一次,愛人要去我朋友家修理電視機,讓我打電話約時間,我說:咱今天起得早,我怕朋友正睡懶覺,驚擾了。於是,他騎上自行車,幫同學修理照明燈去了。午飯後,他又催我給朋友打電話,我說:晚一點再打吧,我怕朋友正午休。那一次,他急了:你說話,能不能把怕字去掉?!張口怕這,閉口怕那,累不累啊?我必須承認,愛人所言極是,他擊中了我的要害。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像糾正結巴說話一樣,糾正我去掉語言中的怕字。還有,他經常鼓勵我,誇我,意在消除我的自卑。然而,整整40年過去了,40年的欣賞和誇讚,也沒能讓自卑遠離我半步。可見,兒時在故鄉形成的自卑性格,是多麼難以更改。

親愛的家鄉,您對我,夠狠!兒時曾經劃傷我稚嫩的心,如今,在我最在意容顏的時候,卻在我臉上,刻下幾條醒目的碎道道。儘管如此,我為何依然戀著您?是故鄉的人,故鄉的物,故鄉的一切,已經深深雕刻在了心頭嗎?

這次回鄉,想吃一把野菜沙蓬蓬,被告知,杏樹林的樹都刨了,沙子都賣錢了,沒有了沙土地,哪來沙蓬蓬?我想吃幾個嫩白的毛毛秧,咀嚼一截甜草根,被告知,也沒有了。我想拉拉風箱,看裊裊炊煙,聞久違的柴草味兒,被告知早就用電做飯了。以前的很多東西,現在都沒有了,這讓我很傷感,很懷念。

水井早就不見了,池塘早已被填了,蛙鳴早已消失了……只有兩個碾滾子,不知被誰豎起來,放在某個衚衕口的兩側,供聊天的人閒坐。我在那裡站立良久,像見到了兒時的老朋友,想聽它訴說點什麼。

很多東西,都被時間捲走了,再也難以找回當年的感覺,二層樓替代了老屋,電動車替代了腳步,水泥路平整了泥土路,兒子頂替了老子……面對熟悉又陌生的故鄉,我該高興?還是失落?

細想想,但又並非一切都被捲去,當我們承認世界和人生的有限性時,才會倍感某些情感的珍貴啊!這句話好像是雷達老師說過的,就作為我拙文的結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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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秦景棉近照

秦景棉,女,北京作家協會會員。已出版個人作品集《甦醒》《追夢》《誘惑》。另有作品散見《北京文學》《天津文學》《小說選刊》《散文百家》《北京日報》《北京晚報》《澳洲新報週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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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審稿: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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