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錄電影《最後的棒棒》劇照。
在“8D魔幻城市”重慶裡，有一個“8D魔幻故事”。
裡面沒有夜景、沒有火鍋、沒有高樓，有的只是尊嚴和汗水。
這是一群特殊的職業群體——棒棒。
重慶洪崖洞夜景 中新社 鄭劭淳 攝
一根扁擔，幾條麻繩，串起了棒棒的職業工具。
“棒棒”興起於重慶，因為山城特殊的地貌，很多地方早期只能步行抵達，於是產生了一大批挑夫。
批發市場、繁華商圈、交通樞紐……只要人群密集的地方，總能見到棒棒軍的身影。
他們兜售自己的力氣，幫忙搬運物品或者做一些苦力髒活。
但是，隨著物流和交通的日漸發達，人們對棒棒的需求量急劇下降。
因為活少，收入又低，這個職業逐漸沒落，從高峰期的40萬，到如今不足百人，而且大多數的棒棒，年齡也都基本在50歲以上。
2014年，正團級轉業軍官何苦，帶著1300元錢，拍攝了這個群體的故事。
13集的紀錄片，豆瓣評分高達9.7，高於 99% 的國產紀錄片。
17日，這部紀錄片的電影版《最後的棒棒》上映，意料之中，排片非常慘淡，只有0.1%。
有人說，看了這部紀錄片，才知道自己有多幸福。
地主家五少爺：“死都要在這裡”
四年前，老黃的故事曾引發很多人關注。
1949年，老黃以地主家五少爺的身份出生，因為成分不好，經歷各種磨難。
快40歲時認識了一個寡婦，沒領證卻生了個女兒，為了養家，老黃外出挖煤，時隔三年回家，發現妻子嫁給了別的男人。
離開那個家的時候，老黃除了懷裡的女兒，兜裡只有一塊錢。
老黃劇照
1992年，老黃把女兒託給親戚看管，來到重慶當起“棒棒”賺錢養女兒。女兒還不到18歲，老黃就當了外公，於是他又借錢給孩子在鎮上買房、還債。
老黃什麼髒活、累活都幹，而且價格極低。
挑100斤出頭的貨走兩公里路，工錢只要10塊。
搬雙層鐵床，從四樓搬到街對面的二樓，每架只需5元。
有好點的活嗎？有。
跪著伸手去馬桶裡掏舀狗食的勺子，20元。
撈起來後，老黃用肥皂洗了三遍手，客戶嫌髒，讓他把用過的肥皂扔掉。
老黃撈舀狗食的勺子 圖片來源：視頻截圖
長期的體力勞動，老黃落下了一身的病，但他拒絕醫治。
摔倒了站不起來不準打120，高血壓到“血管都要脹破了”依舊忍，老黃說：“如果去大醫院，掛號都要不少錢……不去，死都要在這裡。”
4年過去，如今老黃由於身體原因無法再當棒棒，在女兒家休養。
因為病痛，他已記不清很多事，但他仍記得，導演何苦幾天沒打來電話。
三把刀的復仇與假鈔
老杭也是個棒棒，除了一堆故事，他還有三把刀。
外孫子在外婆家，但外婆早已不是外公的女人。
老杭買西瓜刀的那一年，他想找機會殺了那個搶走妻子的男人；買三稜刀的那一年，他只想在那個男人的身上捅一個縫合不了的窟窿；買彈簧刀的時候，他想閹了那個男人。
後來，仇恨隨著時間淡了，不是因為忘記，而是生活給的磨難太多，根本無從提起。就像蔡康永說的那樣，不是原諒，而是算了。
騙子給老杭寫信道歉 圖片來源：成都商報
做棒棒多年，老杭被騙過好幾次。
一次他被人騙走1140元，騙子自稱是老鄉，可以幫他辦社保，以後每個月就可以領錢。
這筆錢是老杭兩個月的積蓄，被騙走的還有他的身份證，當時老杭身上僅剩5元錢。
他曾經很心疼，吃不下飯，也睡不好覺。
但是三年後，老杭在重慶南川區大觀鎮石橋村的老家，收到自稱是騙子的道歉信和630元錢。
信中，騙子表示看了紀錄片《最後的棒棒》後備受煎熬，“睡不著殼（瞌）睡”，“當一個有道德的壞蛋，還不如做一個好人” “剩下的等我有錢了在（再）給你，還差510”。
在媒體的幫助下，老杭向他曾經欺騙過的僱主道歉。 圖片來源：成都商報
因為這封信，老杭也開始反省自己做過的壞事，比如曾用掉包的方式給一位女顧客100元假鈔。
“一輩子老老實實幹活掙錢，到最後還去做偷奸耍滑的事情。”
時隔四年，他想找到這位女顧客，說一句對不起，再送一罐自家產的蜂蜜。
最近，老杭與這位女顧客周女士重逢。
誰也沒想到，原來周女士是一名白血病患者，當年老杭給她假錢的時候，就已經患病。
周女士說，覺得老杭是個老實人，所以明知自己吃了虧，也不想計較。後來看到了紀錄片，知道了老杭的情況，也早就沒有放在心上。
圖為《最後的棒棒》導演何苦。 陳超 攝
何苦，“你何苦做這個？”
“你何苦做這個啊？”
得知一位正團級轉業軍官，為了拍攝紀錄片《最後的棒棒》，自己“臥底”當了一年棒棒後，很多人都這麼說。
於是，這位昔日的軍官索性把自己名字改為了“何苦”。
之所以拍棒棒，何苦是覺得這個職業反映了社會、時代的變遷。
小的時候，只要不努力學習，何苦就會被家長教育，“不好好讀書以後只能去當棒棒”。
然而，現在早已沒人這麼說，足見這個職業在逐漸被人遺忘。
最早，何苦不瞭解棒棒，他找到一群等待拉活的棒棒，想通過聊天得到些線索，但是棒棒們不太願意，他又提出，給大家一人50元，外加請客吃飯，但棒棒們都一口回絕。
“我們又沒有出力，收啥子錢喲！”
何苦這才發覺，原來自己的角度是居高臨下，他開始改變。
一眾棒棒曾經居住在離重慶解放碑很近的自力巷，如今已拆除。圖片來源：視頻截圖
瞭解一個群體最好的方式就是融入他們，成為他們。於是何苦把自己變成了棒棒。
他找到了老黃拜師。
他們租住的地方距離最繁華的解放碑，直線距離不到300米。
卻殘破到難以想象，就連門都只有象徵意義。
但這些棒棒對尊嚴的看重，超過了何苦的預期。
“他們有種不向命運妥協的精神，代表了千千萬萬中國的農民工 ”。
老黃曾告訴他：棒棒的棍子是一定要扛在肩上的。因為乞丐的棍子是用來打狗的，可以隨意拿著，而棒棒的棍子是幹活的，必須要扛在肩上。
何苦曾帶領棒棒們在工地上幹活 圖片來源：視頻截圖
《銀魂》裡句臺詞，“我們光是活著就已經竭盡全力了”。
有的人，因為命運的玩笑，他們不得不與貧窮做鬥爭，但卻依舊積極向上。
有網友說曾被這部紀錄片的一個場面擊中內心，當場淚目——
兩個搭夥過年的老人，沒有錢吃飯，就去美食城撿別人吃不完的東西回來煮，老人吃得津津有味說：“這樣吃怕是要長胖哦！”
目前，劇版的《最後的棒棒》在視頻網站上已有上千萬點擊，但何苦的收益只有2.6萬。
他坦率地說，之所以拍電影版，一方面是想告訴大家這些棒棒的現狀，另一方面也希望能“眾籌”到一些資金，可以用來投入下一部棒棒題材紀錄片的拍攝。
“我想把他們的精神傳下去，畢竟擁有今天還能擁有希望，就是最大的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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