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塞山前吃田雞

西塞山前吃田雞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只要讀過小學,都會讀過唐代張志和這首《漁歌子》。當然,記得住記不住是另一碼事。湖北黃石市西塞山,海拔不到一百八十米,但因以幾乎垂直的危崖削壁立於滾滾長江邊上,突兀挺立,還是頗有氣勢。更重要的是,這個小山包緊繫著千古文史,讓人唸到這三個字,就有蕩氣迴腸之慨。臨江一面為懸崖絕壁,構成了一道過往商船必經的險隘關口,自古以來,就以“吳頭楚尾”的地理位置和扼守天險的地形,集古戰場和風景名勝於一身。

西塞山扼長江中游,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的戰略要塞,有歷史記載的大小戰事就有百餘次。從三國時期孫策、孫權兄弟數伐黃祖,到元代農民起義軍首領徐壽輝重兵紮寨,明末李自成兵敗富池口經西塞山轉戰鄂南,清洪秀全率太平軍在西塞山戰勝清軍東進南京建都,此地一直狼煙不斷,也因此為歷代文人騷客垂注。文人雅士觀賞西塞山晨曦暮色述志言情而吟詩填詞近百篇,並在懸崖陡壁上留下不少摩崖石刻,僅唐宋大家就有李白、劉禹錫、韋應物、陸游、蘇軾、黃庭堅等在此留下佳句。山巔建於三國時期孫策、孫權、周瑜閱兵臺遺址的北望亭,為最佳面江景點,憑欄極目長江九曲。亭北面有聯“騁懷今古千秋事,放眼乾坤萬里心”,亭南面亦有聯“形勝在吳頭楚尾,風流於古往今來”,均極富慷慨激昂氣魄,也道盡西塞山風流。

清明期間,我在湖北晃盪,住黃石期間,就專程爬了一趟西塞山,感受大江千古的氣韻。此時桃花初謝,白鷺無蹤,但春氣氤氳之間,仍然感覺到胸懷激盪。一直盤桓到下午一點多,我們才緩步下山。到了山腳,招呼我們的那位哥們就宣佈,今天的議程兩項,一是上西塞山懷古,二是在西塞山腳念今——到橋頭餐館用餐。

這哥們,畢業後就到了當時還偏遠的西塞山區當個小卒子,就已經開始在這家店吃田雞了。現在,他已經是市裡的部門領導,孩子也上大學了,這個店依然還在。看來,西塞山不但歷史久遠,離開個小飯店都有些歲月可尋。

到橋頭餐館,主要是奔著吃田雞而去。我們這哥們,從打小光棍時吃這家餐館,最大的目標就是這道菜。

田雞也即青蛙,以其肉質細嫩而喻,其實田雞肉質遠比一般的雞好。這東西我吃得多,小時候身體虛弱,好幾歲了還是吃不了肉,一吃就拉肚子。母親很頭疼,想了不少辦法,買塘角魚之類的給我熬粥,吃得我一聞魚腥味就哆嗦,至今吃魚仍很挑剔。恰好有位表姐嫁到了縣城邊上的農村,表姐夫在南流江上打魚為生。串門時知道這回事,便隔三差五送一對肥大的田雞來,或燉湯,或熬粥,我竟然吃得很高興。吃了兩年,其他肉也能吃了,到上學時我看起來已與一般小兒無異。

表姐夫這番情意,我至今記得。那時候田雞雖然便宜,但市場上很少有人賣,而且要抓也不容易,須得像他那樣的專業人士才抓得來。不是他送貨上門,我老孃也不會想到拿這東西給我補,抓不到也買不到。我們小時候,田裡倒到處是田雞,說趕路隨便踩到幾個,這是實話。夏日初黑,蛙聲鼓譟,聲如巨雷,非常擾人。少兒尋樂,釣田雞乃是一大樂子。在地頭隨便撲倒一個,撕下它一條腿,拴在線頭上,右手執線另一端,放在菜叢間上下抖動,就會有田雞跳將起來,一口把那塊它同胞的遣骸咬住。此時右手一晃,把田雞提起來,左手迅捷一抓,抓到手中後它便會鬆口,順手塞進袋子裡。當然,這樣釣來的田雞都是小田雞,沒肉可吃,主要是拿回家,給大人剁了餵雞餵鴨。那時候的縣城,幾乎家家戶戶養雞養鴨,包括縣委家屬院,田雞肉是雞鴨極好的飼料。

後來田雞成為餐桌寵兒,並很快超越了雞鴨之類尋常禽畜的地位。與其說是新發現,還不是說是挖掘了舊傳統。南方地區歷來就把田雞視為美味,地位相當於山珍,產田雞的地方都有無數的特色田雞菜餚。不但味美,而且被視為頗為補益之功,尤其利於填補陰津虧虛,緩解精力不足,利水消腫,即按西醫營養學來看,仍屬難得的優質蛋白,尤其利於虛弱、水腫、神經衰弱的患者。我小時候這東西不值錢,是因為那時候窮,沒多少油可吃。田雞這東西,放不夠油就是一堆腥臊的爛肉。一旦條件許可,各種花樣就出來了。至今,田雞仍是一道比較貴的菜。

橋頭餐館做的菜,是當地家常土菜,賣相不怎麼的,其實味道都很不錯。我們四個人,那哥們的太太聲稱中午不食,也就簡單點了幾個菜。田雞當然是必選,這裡的做法是紅燒,上桌時看著油汪汪黑乎乎的,不是惹人開胃的顏色,但在濃油赤醬的掩蓋下,一口肉進了嘴,馬上能感受到田雞的鮮嫩異香。不枉它名傳幾十年,還是很有吃頭的。一份紅燒豆乾,也是濃油赤醬,但入嘴後其滑嫩鮮美,亦讓我大吃一驚。一份魚丸湯,對湖北魚丸我是充分信任的,把魚肉捶打成泥搓成丸子下滾水中燙成,再紅燒或打湯,均極鮮嫩無比。橋頭餐館這一份,一口咬下去,稍有脆彈口感,但不是牛肉丸子那種硬幫幫的脆彈,而是略微有點對牙齒的反作用力,然後細嚼,清爽脫俗的香味,讓人胃口一掃肥膩,吃魚而不見魚,魚未必比這丸子好吃。但我不知道,陪著這大油大鹽的田雞肉和燒豆乾同臺獻藝,風格的統一上有無問題。

但怎麼說,來此店當然必吃田雞,我看其他桌無一桌不點田雞,雖然其他菜很不錯。這讓我想起了南寧一家老店。十幾年前,南寧市勾通南北的要道園湖路一帶未改建前,在花鳥市場下面一段緩坡有一段,開滿了飯店,夜宵尤其紅火,可謂通宵達旦。其中有一家,名叫“獨一家”的店,老闆是個留著一條兩尺長辮的矮壯中年人,給我印象很深。這店最主要的菜也是田雞,來這裡的食客都奔這道菜來。這是一種乾鍋做法,廚房先爆炒好一鍋田雞,用一個直徑尺餘的近圓底鍋端上,坐上火鍋,邊炒邊吃。裡面加了酸菜、酸筍,吃到差不多時還可以加些別的菜和米粉同炒,是典型的桂北風味做法。諸般鮮美且不說他,就那沖天濃香,已然讓人坐立不安。有個哥們是歌舞團的,早就沒什麼事做,既不歌也不舞,每天就是到處晃盪,經常拉我一起吃喝。獨一家就是他帶我來的,常常是在歌廳裡喝到兩三點鐘後,人乏肚飢,便驅車來此店,先上一鍋田雞,接著又上了酒。但那時年輕,熬得住。獨一家其他桂北菜,在南寧來說也是比較上乘的,但人多時才會加點,一般總以田雞為主,這和西塞山前橋頭餐館是一樣的。後來花鳥市場拆遷,園湖路改擴建,獨一家就不知道搬去哪兒了,我惆悵了很長時間。

我小時候抓田雞吃田雞,都不犯法。現在可要小心了,人工養殖的肉用蛙是可以吃的,抓田雞一定是犯法的。這東西吃蟲子,本來對農事極有益處,但架不住人吃,更頂不住環境的惡化,已近銷聲匿跡,蛙噪難得一聞,田雞亦已升級為二級保護動物,誰敢抓,等著坐牢。曾交個一位很損的朋友,是個小吏,有回和他從鄉下回城,在一個小縣城吃飯。菜譜上有一道爆炒野生田雞,他再三盤問,店家一口咬定真正野生。吃過之後,這老兄打電話叫來林業站和工商所的人,讓那老闆當面認賬,這田雞是野生的還是人工飼養的,一下子把那老闆推進了一個兩難境界:是認販賣野生動物的罪,還是認欺詐顧客的罪?說白了,是願意給林業部門罰,還是願意給工商部門罰?

結果如何,我不說了,反正從此以後我和那位幹部基本上沒有了來往。

西塞山前吃田雞

西塞山前的橋頭餐館,也算是黃石名店了

西塞山前吃田雞

必須不間歇地收拾田雞,食客太多

西塞山前吃田雞

這一盤收拾乾淨的田雞肉,估計可以供應好幾桌

西塞山前吃田雞

做的過程和吃的過程是兩回事,廚房之地一般不給人看,看了多半會影響胃口,但黃石一帶的排檔好像不忌諱

西塞山前吃田雞

這中午飯市,也要翻幾次臺

西塞山前吃田雞

橋頭餐館的主角——紅燒田雞

西塞山前吃田雞

可以代表湖北菜的名作——魚丸,橋頭餐館做的真比城市飯店裡好吃多了

西塞山前吃田雞

紅燒豆乾,一眼看去,能和滑嫩口感聯繫起來嗎

西塞山前吃田雞

紅燒苕尖,就是紅薯葉,廣西吃得更狠,但我在湖北吃了很多,總覺得比廣西的更要鮮嫩,不知何故

西塞山前吃田雞

我們四個中年人,對付這一小桌,雖然樣樣皆美美,但已覺得有點吃力

西塞山前吃田雞

西寒山巔望大江

西塞山前吃田雞

西塞山風光

西塞山前吃田雞

北望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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