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說清宮生活就像一場戲，除了大量規章制度，從來沒人會在裡面表現出正常的喜怒哀樂，開心痛苦生氣全都是偽裝好的，皇帝來請安，和小主們出去散步，都是一場又一場排練好的戲。
文 ✎ 毛利
宮鬥劇一熱播，朋友們說話都帶上了王者風範。
▵《甄嬛傳》劇照
動不動來一句，“本宮今天想吃碗涼皮”，“朕心情有點煩悶”。電視劇裡一介平凡宮女，逆襲成了寵妃，現實中就像無數上班族夢想的職場青雲錄，短短几年功夫，菜鳥變大佬，誰見了都得點頭哈腰。
我如痴如醉看了三十集《延禧攻略》後，上網買了本《宮女談往錄》，曾經在慈禧跟前伺候過的宮女，晚年對著作者詳細回憶了整個清宮生活。據說編劇仔細研究了這本書，整理出大量風俗。
真正的宮女到底過著什麼樣的日子？真的會跟電視劇裡一樣，沒事就以下犯上，讓萬歲爺和皇后大為惦記，竟然有這樣的女人？
▵《延禧攻略》中（吳謹言飾）魏瓔珞頂撞皇上
我當然不信。電視劇演的大概是個烏托邦一樣的故事，宮女說著“我魏瓔珞，天生脾氣暴，不好惹”，明明應該第一集就杖斃才對。怎麼可能還越活越精神了？
書裡的清宮，宮女形容自己的生活是四個字：真哭假笑。說宮女從來沒有真正痛痛快快從心裡頭笑過，主子笑宮女陪著笑，主子生氣宮女倒黴。慈禧最不喜歡跟前站的宮女板著臉，必須一天到晚下頜角都是圓的。
“宮裡頭講究多，當宮女要‘行不回頭，笑不露齒’。走路要安安詳詳地走，不許頭左右亂搖，不許回頭亂看；笑不許出聲，不許露出牙來，多高興的事，也只能抿嘴一笑。臉總是笑吟吟地帶著喜氣；多痛苦，也不許哭喪著臉；捱打更不許出聲。不該問的不能問，不該說的話不能說，在宮裡當差，誰和誰也不能說私話。打個比喻，就像每人都有一層蠟皮包著似的，誰也不能把真心透露出來。這就是我在宮裡六七年的體驗。進宮一二年的時候，年紀小，還有眼淚，再長几年，就沒眼淚了。我這一輩子受苦受罪，過的不是人的生活(指嫁給太監)。哭瞎了眼有啥用啊!所以我沒眼淚了。宮裡就像冰窖一樣，讓人們處處都要縮手縮腳的。”
——《宮女談往錄》
▵《延禧攻略》劇照
宮女對自己的生活描述，讓我想起某些高端服務業，必須保持令人永遠如沐春風的態度，必須不慘雜一絲自己的喜怒哀樂，必須有著凡事不凸顯自己的自覺。
書裡有個段子，說宮女必須儘量樸素，絕不能比後宮嬪妃們還豔麗，但又必須保持肌膚從內到外的柔嫩，皮膚調理得“要像雞蛋清一樣細嫩，光滑透亮”，這樣跟老太后出門，在王公貴婦人面前不至於被比下去。
宮女的打扮，更多是職務上的關係，第一不能喧賓奪主，第二要變成主子良好的裝飾品。“當了宮女，連骨頭都是主子的”。
▵《延禧攻略》劇照
“清宮裡有個好傳統，當宮女的要樸素，說話行動都不許輕浮。要求有宮廷氣派，像寶石玉器一樣，由裡往外透出潤澤來，不能像玻璃球一樣，表面光滑刺眼。所以我們宮女不許描眉畫鬢，也不穿大紅大綠。一年四季由宮裡賞給衣裳。春天到二月，由太監領著人在體和殿外邊，東廊子的屋子裡量衣服尺寸，由頭上到腳下，包括鞋襪在內。這是準備夏天穿用的。以後都是上季量下季的。因為年歲小，長得快必須一個季度量一次。每次賞給我們是四套，由底衣、襯衣、外衣、背心，算一套。衣料是春綢、寧綢的多，夏天也有紡綢的。除去萬壽月(舊曆十月初十是老太后生日，宮中稱十月叫萬壽月)能穿紅的、擦胭脂、抹紅嘴唇以外，我們一年差不多穿兩色衣裳，春夏是綠色，淡綠、深綠、老綠可以隨便，但不能出大格；秋冬是紫褐色的，惟一能爭奇鬥勝的，是袖口、領口、褲腳、鞋幫的子和繡花，但也是以雅淡為主，不能過分。平常是烏油油的大辮子，辮根扎二寸長的紅絨繩，辮梢用桃紅色的子系起來，留有一寸長的辮穗，用梳子梳勻，蓬鬆著，鬢邊戴一朵剪絨的紅絨花，腳下白綾子襪子，青鞋上繡著滿幫的淺碎花，透著喜興，看著利索、爽眼。清宮200多年，宮女很少出過醜事，這也是制度嚴的關係。”
——《宮女談往錄》
整本書看下去最大的印象是，宮女生活得實在太苦了，老太后喜歡看戲，對宮女來說卻是苦差使，苦的不是伺候人，是必須像木樁一樣，一動不動站上好幾個時辰，站到頭暈腿麻，也必須一聲不吭，絕對不變換一下位置。
▵《延禧攻略》劇照
電視劇裡宮女沒事就在宮裡蹓躂，一會對著富察侍衛拋媚眼，一會擠來擠去看熱鬧，主角總是大大方方溜出來，甚至跑到侍衛房間，送個香囊，自由度大得驚人。皇上晚上幾乎也從來不按時睡覺，沒事就蹓躂到妃子房間，搞個突然襲擊。
▵《延禧攻略》劇照
“我在宮裡這些年，從來沒有單人離開過儲秀宮。進宮的第一天，姑姑就宣佈不許離開宮門一步，‘離開宮門，打死不論’，這是她們的口頭禪。誰在宮裡亂串，‘左腿發，右腿殺’，邁進別的宮門一步，‘不是砍頭就是發邊疆’。除非跟老太后出去，或者，奉老太后命送東西，才許可出去走走。東宮根本就很少去，比較常去的是長春宮，那是隆裕主子住的地方，在儲秀宮西南面，同屬西宮。宮女在宮裡不許單人走。送東西、取東西，都是一對一對的，所以從沒有單人離開過儲秀宮，家屬來探望時，都由老太監領著出入，也不算單身行動。”
——《宮女談往錄》
慈禧看到這部劇，大概能昏死過去。
清宮裡沒有一個人能過上這麼自由的生活，幾乎人人都在煎熬。為了少上廁所，不出虛恭，連飯都只能吃八分飽，十二三歲的女孩從來沒吃飽過。能在慈禧身邊工作的宮女，都接受過足夠嚴格的訓練，真正一點差錯都沒有。
《宮女談往錄》裡的小榮子，主要職務是在慈禧旁邊遞水煙，只要老太后一個眼神，就能心領神會把水煙嘴遞過去。
▵慈禧（中）在樂壽堂會見外國公使 圖/視覺中國
而點火的整個過程，連一顆火星都不能濺出來，驚嚇到老太后，就是扠出去掉腦袋的事。
一旦宮女犯錯，觸怒老太后，被拉出宮去，就再也沒了回來的機會。像電視劇裡宮女被罰入辛者庫刷馬桶，然後再調回來這種事，幾乎是痴心妄想。從來沒有被打過的宮女還能重新回宮的，“因為被打過後，她必有怨氣，有怨氣的人就絕不能當近侍了。”
說實話看電視的時候我一直在琢磨，清宮裡面大小主子，動不動暴怒發脾氣，難道就不怕身邊的人忽然加害她們嗎？
後來發現像慈禧這樣的，絕不會給任何人任何機會，自覺到了甚至連身邊宮女，都完全不知道她吃飯的喜好是什麼，任何菜絕不能吃超過第三筷，哪怕再愛吃，也要忍住。一旦到第三勺，伺候的太監立刻叫起來，傳喚撤菜。
▵《延禧攻略》劇照
太后再大，也大不過老祖宗的規矩。
在書裡，宮女生活夠慘，主子們生活也沒什麼好羨慕的。宮女說清宮生活就像一場戲，除了大量規章制度，從來沒人會在裡面表現出正常的喜怒哀樂，開心痛苦生氣全都是偽裝好的，皇帝來請安，和小主們出去散步，都是一場又一場排練好的戲。
看著看著，也就對宮鬥劇沒有了任何心情，過去的人生活真苦，宮鬥劇大概相當於是在前人的痛苦上花式撒鹽，我管你真不真假不假呢，夠狗血夠激烈就足夠了。
文章首發於2018年《博客天下》總第274期
《宮女談往錄》是伺候過慈禧8年的宮女榮兒的回憶錄。1992年7月由紫禁城出版社出版發行，2010年7月故宮出版社再版，作者金易、沈義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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