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三」事件後黨內詩人的「詩詞熱」

1971年9月13日,震驚中外的“九一三”事件發生,曾被稱為“毛主席的接班人”和“毛主席的親密戰友”的林彪,在蒙古的溫都爾汗機毀身亡。

“九一三”事件的突發以及事件的複雜和詭譎,給人們的心理帶來了巨大的震撼。限於當時的歷史背景和條件,很多人在震驚之餘,因無法淋漓盡致地表達自己的感受,便通過吟誦舊體詩詞的方式,將內心的感受表達出來。舊體詩詞因其文字的最大包蘊性、概括性,以及文辭的典雅和張力,是當時最適宜傳達人們複雜心情的藝術形式。

葉劍英寫下了《斥林彪》

“九一三”事件之後,最早以詩詞的方式來表達興奮心情的,是幾位擅長寫舊體詩詞的老革命家。

葉劍英在“九一三”事件後不久,即寫下了《斥林彪》一詩:

“鐵鳥南飛叛未成,廬山終古顯威靈。倉皇北竄埋沙磧,地下應慚漢李陵。”

據當代中國出版社出版的《葉劍英傳》記載:“1971年9月13日,身為中共中央副主席、軍委副主席的林彪,在妄圖謀害毛澤東、另立中央的陰謀敗露後,從山海關機場倉皇爬上256號三叉戟飛機,叛逃國外。周恩來得知這一意外事件,很快向葉劍英作了通報,並讓他轉移到北京西郊玉泉山九號樓待命應變。葉劍英密切注視國內外局勢,隨時準備應付可能出現的突然事變。幾天後,中華人民共和國駐蒙古人民共和國大使館傳回消息,證實林彪叛逃途中機毀身亡。葉劍英憤然提筆,寫下一首《斥林彪》詩。”(據《葉劍英年譜》,此詩是同年9月26日所作)此外,這年10月4日,葉還給毛澤東寫信,報告軍委直屬單位、軍兵種和院校傳達中共中央關於林彪叛黨叛國事件通知的情況和軍委工作的一些設想,信中說:“林彪及其妻、子叛變,黃、吳、李、邱附逆,以為勾結幾個死黨,掌握幾架飛機,散佈幾句謠言,製造幾樁藉口,就可以施展陰謀,篡黨篡國,結果作惡自斃,餘孽落網,從反面促使全黨提高覺悟,提高警惕,增強團結,增強戰鬥力,這證明壞事做到頭可以變成好事。……軍隊各大單位在常委會上傳達時,講到林彪謀叛三階段(謀害主席、廣東割據、北竄投敵),同志們初聽驚奇,再聽憤怒,最後聽到林彪機毀人亡,一種沉重心情又爽然消失,轉為快慰,發人深省。……在軍委直屬各兵種首長會議上,曾把林彪給黃永勝的親筆信(照片)給大家傳視一遍,又選了三篇交代材料給大家唸了一遍,這種鐵證如山,完全粉碎了可能在少數人身上出現的半信半疑的精神狀態,收到全功。”

信中的這些文字,可以作為《斥林彪》一詩的背景來看。這首詩,有人認為是董必武在中央政治局討論“九一三”事件時所寫,後由熊向暉在聽葉劍英轉述時筆錄下來,並注:“董必武同志作於1971年9月16日晨3時(在政治局討論林彪叛逃時)。葉帥轉告。”但此詩不見於後來出版的《董必武詩選》,卻刊載於葉劍英的詩集《遠望集》,後又收入《葉劍英詩詞集》。關於這首詩,袁小倫在《摸史集》一書中說:“到底這首詩的作者是誰呢?是葉劍英嗎?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年版葉劍英著《遠望集》第63頁載有此詩,題目叫《斥林彪》。此書為葉劍英親自審定。軍事科學院葉劍英傳記組組長、葉劍英研究權威專家範碩先生所著《葉劍英詩詞探勝》第417頁寫道:《斥林彪》‘作於1971年9月。曾在中央的一次會議上讀給董必武同志聽’。這是一句頗為費解的話,範碩為什麼特意點出葉劍英曾在一次中央會議上將《斥林彪》讀給董必武聽?範先生這個解釋的根據是什麼?是董必武嗎?請看熊向暉的回憶……”

熊向暉的回憶,見諸《新觀察》1986年第18期他的文章,以及其所著《歷史的註腳——回憶毛澤東、周恩來及四老帥》。事實上,熊向暉的回憶未必準確。當時葉、董都有詩作,很可能是熊向暉後來在回憶時搞混了。袁小倫在書中自述相信《斥林彪》為葉所作,而卻未見“有力的證據”。換言之,如何來判斷熊向暉回憶的失實呢?其實非常簡單,葉、董兩人皆有詩集,既然《斥林彪》不見於《董必武詩選》,以及《董必武詩稿》《董必武詩稿手跡選》,卻見於《葉劍英詩詞集》,以及《葉劍英年譜》,這難道不是一個證據嗎?

董必武是以“林彪事件”為題材創作詩詞最多的黨內詩人

董必武雖然不是《斥林彪》一詩的作者,但是在當時以“林彪事件”為題材創作詩詞的老革命家中,他是最多的一位。也許被熊向暉所混記的董詩是一首以《偶成》為題的詩:

“盜名欺世小爬蟲,以假充真變色龍。日照原形終畢露,巋然牯嶺孰能衝!”

此後,董必武又寫了《觀墜機中屍影》五首。

其一:“烏江戈壁兩相望,竟演虞姬殉霸王。自絕於民孽難逭,萬年遺臭叛逃亡。”

其二:“平生自詡是天才,也把天才獎婦孩。三個天才天不佑,竊機投敵毀成灰。”

其三:“好話說盡如新莽,壞事做絕似法西。瞞人耳目暫時得,蒙馬虎皮露馬蹄。”

其四:“大擁大反逞陰謀,喜譏昏聵是彭劉。無情歷史車輪轉,軋出冥頑貉一丘。”

其五:“項王死有英雄氣,禿賊生懷叛逆心。擬不於倫嫌淺率,論須求允費沉吟。”

以上五首詩,是董必武看到中國駐蒙古大使館送來的溫都爾汗飛機與人的殘骸照片後而寫的,詞意淺顯易知。當然,限於當時的歷史背景,所謂“大擁大反逞陰謀,喜譏昏聵是彭劉”,是說林彪生前曾攻訐彭德懷、劉少奇,而“無情歷史車輪轉,軋出冥頑貉一丘”,也就是當時標榜的所謂“十次路線鬥爭”的成果了。

1971年11月1日,董必武乘車離京到南方休養,夜作《北京車站別兒女》五首,其中也有以“林彪事件”為內容的詩句:

“路線分明正反爭,三原則與兩方針。亦知挽救難生效,不惜長言見苦心。”

“世間既有偽君子,掩形只暫莫藏真。叛逃出境雖僥倖,天網終難宥惡人。”

這裡的所謂“三原則與兩方針”,即指當時傳達的所謂“三要三不要”,以及“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的中共組織方針。

毛澤東對黨內詩人,一向看重董必武。1975年4月,董必武逝世,毛澤東黯然神傷,他整日都在聽一首古詞的灌注唱片,是為南宋張元幹所作《賀新郎·送胡邦衡待制赴新州》,其曰:“夢繞神州路。悵秋風、連營畫角,故宮離黍。底事崑崙傾砥柱,九地黃流亂注?聚萬落千村狐兔。天意從來高難問,況人情老易悲難訴!更南浦,送君去。 涼生岸柳催殘暑。耿斜河、疏星淡月,斷雲微度。萬里江山知何處?回首對床夜語。雁不到,書成誰與?目盡青天懷今古,肯兒曹恩怨相爾汝?舉大白,聽金縷。”最後,毛澤東自己也覺得過於傷感了,他讓演唱人員重新加以錄製,並將最後兩句改為“君且去,休回顧”。

喬冠華妙改唐朝詩人盧綸的《塞下曲》

“九一三”事件後,有幾句古詩經常被人們反覆吟詠:“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復誰知?”這是因為這一事件實在是過於詭譎了,以及人們喟嘆歷史的無常竟如此驚心動魄。這幾句詩,毛澤東吟誦過,陳毅也吟誦過。

黨內詩人陳毅,當時病情已嚴重。是年9月28日,張茜聽了中共中央關於擴大傳達9月18日通知的範圍的通知(即要求將9月18日通知傳達到地、師以上黨委)後,當即告知了陳毅。陳毅隨即翻出白居易的《放言五首》,並抄示給子女。陳毅是用這種方式表達自己對“九一三”事件的心情的。

國內得知林彪墜機的消息是在9月14日下午。當時,周恩來緊急指示開會研究應對方案,外交部的高層領導也被通知到會。當外交部長姬鵬飛看到秘書送來的中國駐蒙古大使手抄特急電報時,他用異常的語調出口成詩:“機毀人亡,絕妙下場。”是日夜晚,外交部副部長喬冠華與外交部辦公廳主任符浩得訊後相與慶賀。席間,符浩猛地想起唐朝詩人盧綸的《塞下曲》,隨即脫口而出:“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喬冠華聽後,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隨即說道:“述舊不如編新,我把這首詩略加改動,且看如何?”於是他念道:“月黑雁飛高,林彪夜遁逃。無需輕騎逐,大火自焚燒。”此後這首詩竟不脛而走,郭沫若聽後也讚不絕口,他還欣然命筆,將之揮毫寫成條幅,饋贈眾多好友,並極稱“喬老爺”改得好,所謂巧合無間,妙不可言,於是“記之以示奇文共賞,好事相與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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