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心了，王鐵

固始縣雖然小，卻不是一個沒故事的地方。

時間切回到十年前。2008年，春寒料峭時節，固始縣委書記郭永昌即將調到省人大任職。在他自己看來，這是退居二線。也不知道是怎麼搭上線的，郭永昌和紀錄片導演周浩談妥了一件事：為離任的縣委書記拍一部紀錄片。在官場上，這樣的做法還是挺犯忌的，但郭永昌似乎特別希望留下“執政痕跡”，不惜把很多不足為外人道的場景都暴露在鏡頭下。於是，《書記》這部紀錄片也就成了一個特定時期的“官場現形記”。

固始是河南的第一大縣，也是個國家級貧困縣。2004年，郭永昌到任時，據說針對前任縣委書記的調查組也一同到來。很快，前任縣委書記周大偉即因貪腐入獄。繼任者郭永昌似乎很想有所作為，在幾年時間裡為固始建成了區域中心城市的骨架，也把固始打造成了信訪工作先進縣。但他並沒有如願升遷，而是平調到了省人大，旋即又調到了國家信訪局。過了沒多久，郭永昌也被查辦了，並被判刑七年。

在《書記》這部紀錄片中，時任縣長方波經常和郭永昌坐在一起。與“性情中人”郭永昌相比，方波顯得更加老練和陰沉，更像個“官家人”。郭永昌離任之後，他如願以償接任了縣委書記一職，並很快像他的前任一樣，躋身信陽市委常委。據說方波很想擺脫周大偉、郭永昌被老同志舉報的宿命，他在信陽市統戰部長的位置上也挺到了最後一集，但最終沒能逃脫落馬的結局。

這三任縣委書記主政固始期間，正值地方上追求野蠻發展的階段。只要能帶來政績的，沒有什麼項目不能引進，沒有什麼事情不能做。導致這三個人翻船的，有兩件很關鍵的事，一是“賤賣”固始縣人民醫院，二是讓一家民營學校兼併國有省級示範學校慈濟高中。也正是這兩件事惹了眾怒，導致舉報不斷。從行為邏輯上看，變賣公立醫院和兼併公立學校，頗有“仇和色彩”。但讓人意外的是，仇和的“好運”並沒有降臨到郭永昌等人頭上，相反，“仇和魔咒”早早就找上了他們。在這兩起國有資產的“市場化”過程中，都能看到利益交換和權力尋租的痕跡。至少其中一起事件，打上了時任信陽市委書記王鐵的痕跡。方波落馬一個多月後，早已離開信陽的王鐵也“投案自首”了。經過長長的鋪墊，總算來到了本篇文章的正題。

王鐵當然也是個有故事的人。早在今年八月初，就傳出消息說，曾經擔任副省長、如今是河南省人大副主任的王鐵被中央紀委“帶走了”。雖然此後尚未有消息發佈，但傳言不斷。在中央紀委網站發佈消息前兩天，就有人在網絡上爆料說，王鐵“自首”了。所以，當權威信息終於發佈時，所有人都長出了一口氣。

在大幹快上、執政留痕方面，王鐵就像是個大號的郭永昌。他也像郭永昌一樣，動情時經常當眾流淚。他在主政信陽期間，做事情的願望非常強烈，做事情的方式也與郭永昌不無二致。他的主要政績之一，就是在荒山野嶺上一手打造了羊山新區。造城，是那個年代地方官員出政績的不二法門，但這種做法也很容易留下隱患。以長官意志建設一個全新的城區，最重要的手段就是把黨政機關搬遷到新區去，從而凝聚人氣。但如果地方的經濟社會發展不足以支撐城市擴容，新區就難免淪為“鬼城”，這樣的教訓幾乎比比皆是。

王鐵在打造羊山新區的過程中，不僅要仰仗外來的商人，還必須激發本地官員的積極性。在這方面，他幾乎做到了極致。雖然在信陽最早推行了“禁酒令”，王鐵顯示出了一定的“鐵腕風範”，但他的治吏模式並不是要革新政治風氣，而是想樹立個人威信，為營造政績做準備。從媒體的報道看，羊山新區的開發建設極其不規範。為了把官員們都遷到新區去，王鐵在政務區旁邊建設了一個“廳級別墅群”政和花園。而開發相關工程的建設公司，其股東幾乎都是當地官員。

王鐵不僅在信陽的發展和擴建中留下了很多硬傷，他的手似乎還伸到了下邊，比如固始縣。種種信息交叉印證，可以看出，王鐵與固始縣人民醫院“賤賣”事件存在某種牽連。這座公立醫院改制，傻子也能看得出來不合情理，老同志和地方民眾的牴觸情緒更是洶湧，但幾任縣委書記和縣長卻都一意孤行，甚至不惜搭上了自己的前途，箇中原因頗費思量。相信通過組織調查，王鐵和他背後的手都會被揭示出來。

王鐵和郭永昌這一對上下級，都是人們常說的“能吏”。他們的行事風格經常突破規矩，看似很有個性，卻又藏有一己私慾。他們在謀求地方發展的同時，又表現出對權力的極度迷戀。他們雖然偶有反思和內省，卻不能達到自己所宣稱的為官標準，乃至利用手中的權力牟取私利。他們給地方政治生態帶來的惡劣影響，往往需要用更長時間去修復。

郭永昌行將離開固始時，召開了一個老幹部座談會。從紀錄片的場景看，雖然有幾個老幹部說著言不由衷的套話，但也有一些人冷眼橫眉，似乎腹中鬱結難以消解。在那種詭異的氣氛中，郭永昌即興的落淚，著實讓人覺得尷尬。而王鐵留下的那些看似華麗、實則空洞的言辭，現在看起來，又何嘗不是扎心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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