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批評過魯迅,他們於是也都有了同樣的遭遇

最近有朋友問我,你總是讚揚魯迅,但是魯迅能不能批評?

當然,歷史上批評過魯迅的也大有人在。

在現代文學史上,魯迅是深解中國傳統文化的領軍人物。他不僅寫過“希望本無所謂有 無所謂無的;就像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 ,也就成了路”這樣飽含哲理的句子,也寫過“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這樣讓高中生欲罷不能的句子。

他們都批評過魯迅,他們於是也都有了同樣的遭遇

於是很多人疑惑,魯迅可以批評嗎?

先說說比魯迅更牛的孔子。

在我國兩千多年的封建時代,孔子的地位夠高了,歷朝歷代無論何姓當權,大成至聖先師的地位,衍聖公的名分老孔都是雷打不動的。但到了近代尤其是“五四”之後麼樣?那是迂夫子,是孔老二,是孔家店,是懶婆娘的裹腳布又臭又長。

別說懷疑,批評,當時的小青年們甚至連老先生做人的資格都要給剝奪走了。當然,在另一群人的心中,老先生又仍然是至高無上的,所謂“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也”。可惜的是在中國,即使在今天這樣早已開眼看世界的中國,能夠理性包容不同聲音的人仍然不多。

他們都批評過魯迅,他們於是也都有了同樣的遭遇

無論在官方還是民間都幾乎存在著一種既成的邏輯——權威永遠是正確的,是毋庸置疑的。你要敢否定權威,那麼你就得做好被打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的準備。

我國著名翻譯家、詩人李長之曾寫過一本很著名的書叫《魯迅批判》,此書是迄今為止在魯迅研究領域引文率最高的專著,也是唯一一本經過魯迅親自批閱的批評魯迅的專著,由此可見分量之一斑,但就因為那個吸引眼球的書名。書很長一段時間並沒有享受到應有的待遇,書的作者李長之也曾在那個瘋狂的年代,遭遇過多次典型的中國式教育。

他們都批評過魯迅,他們於是也都有了同樣的遭遇

社會上批判的人大多都是些小年青,他們幾乎沒有看過幾本魯迅的書,甚至可能都沒看過李長之先生的《魯迅批判》。但在他們心中自有一套“神聖且無比正確”的邏輯。“文化大革命”中,一工宣隊隊長就曾指著李長之的鼻子說:是你寫的《魯迅批判》麼?”還沒等李長之回話,隊長又繼續說“魯迅是可以批判的麼?就衝著‘批判’,你就罪該萬死!”

如此武斷且站不住腳的邏輯基本就是當時的主流聲音,左翼文人魏猛克,長沙人,解放後曾擔任過湖南省文聯主席、文化局長,但在1957年反右鬥爭時,他一夜間就從天堂掉到了地上,成了右派,罪狀之一就是反過魯迅,罵過魯迅。

他們都批評過魯迅,他們於是也都有了同樣的遭遇

此事前因後果據李蟠《左翼文人魏猛克》一文記述“事實是1932年2月英國作家蕭伯納來到上海,許多人去碼頭迎接,魏先生也去了,但卻沒有迎著……於是魏先生很不滿,以為蕭伯納很‘虛偽’,看不起群眾。又因為魯迅寫過一篇《蕭伯納頌》,也就對魯迅有了意見,便在他自己辦得一個刊物上寫了一篇文章,發牢騷,罵蕭伯納,附帶也諷刺了一下魯迅,說‘魯迅先生從《墳》裡面爬出來,到《自由談》上去頌肖’。”

從事情看,這較之李長之的文學批評確乎是一點小小的不敬了,但我們的世界不是宣傳人人平等嗎?照這個角度,魏猛克就沒有錯,即使他的諷刺果真錯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而且事實上,魏猛克在事後也當面向魯迅賠過不是。可到了反右的年代,這成了他十惡不赦的罪狀。當然,最後右派一平反,這罪狀也就成了軼聞,那麼孰是孰非也就沒必要多說了。

反對過魯迅,受到指責的人還有很多,魯迅的同門師兄弟劉文典也是其一。思想大改造的時候,突然有人跳出來檢舉說,劉文典在西南聯大上課時,有一次說到魯迅,竟然伸出一小拇指。檢舉人認為,這是對偉大的魯迅先生的極端輕蔑,這個罪名不可謂不大,要坐實了還真不知是什麼後果。

他們都批評過魯迅,他們於是也都有了同樣的遭遇

幸虧劉文典反應快,他辯解道“這是對魯迅先生的尊重,中國人常以大拇指比老大,小拇指比老么,與年齡無關,魯迅在我們同窗中(曾同師從於章太炎)年齡最小,而成就最高,我敬佩他是當代才子,所以伸出一小拇指以示頌揚,你們誤會我了。”

檢舉的小青年也實在沒讀過什麼書(其實劉文典自己就比魯迅小),信了劉文典這一套,劉也因此逃過一劫。曾經跟魯迅有過筆戰,後來一直揹負著“洋場惡少”十字架的施蟄存說過一句看似簡單卻又極度發人深省的話——“魯迅先生批評我,我也能批評他。”(樂朋《施蟄存其人其事》)

是啊,這世界原本就允許懷疑,沒有懷疑就沒有進步,沒有懷疑就沒有發展。梁啟超說得好,中國人太習慣以別人之是非為自己之是非了。所謂人無完人,金無足赤,任何人都不可能十全十美,即使真得十全十美了,拿來批評批評又何妨。

法蘭西大作家伏爾泰曾說過一句很有名的話,“我不同意你的觀點,但我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利“。這確實是一種平和的姿態,開放的心理,真理靠辯不靠打,夜思至此,無限困惑,啟蒙之路,任重道遠。當與讀者諸君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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