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的際遇(小說)

十八歲時,方祥雲來到煤礦當了一名採煤工。

雖說家在農村,可祥雲打小上學,一直上到18歲,很少幹體力活,因而幹採煤工有些吃力。下了班,除了吃飯就是睡覺,很少有時間玩耍。也是年輕,無論多麼累,睡一覺體力就恢復了,又可以精力充沛地下井採煤。

跟祥雲同住一個宿舍的,除了一個跟他同期進礦的,還有一個就是林雲。林雲是技校畢業,乾的是機電工,工作輕鬆,人就顯得吊兒郎當的,加之家庭條件好,就有些看不起農村來的祥雲他們,言語間顯示出優越感。

雲的際遇(小說)

雖說名字裡都帶個雲字,本應該在天上飄著,應該是很浪漫的,可命運和際遇差別就大了。祥雲不捨得吃穿,開了工資除留下很少的生活費,其餘的都交給母親,幫助母親養家。祥雲有兩個弟弟正在上學,父親去世多年,作為家中的老大,祥雲感到責任很大。而林雲的工資每月全花光,不夠了還有父母接濟,生活優越。每次吃飯的時候,林雲常常豬蹄子、鴨膀子買了一堆,邊喝啤酒邊啃,而祥雲則是幾個饅頭,一元錢一碗的大鍋菜,吃完,一大碗白開水“咕嘟咕嘟”下肚,吃的鼻尖流汗。祥雲非常滿足。

除了下井採煤,下班睡覺,祥雲還有一項嗜好,就是看書。歷史、文學、哲學,逮著什麼看什麼,尤以喜愛文學。下了班無論多累多晚,他都要看上一會,並且記了許多筆記。為了不影響其他人睡覺,他買了個小檯燈夾在床頭上。有一次下了班已是凌晨一點多了,祥雲躺在床上剛打開書,保衛科配合派出所查夜,一個人問他那個單位的,祥雲說採煤隊的。那人看了看他剛洗過澡的頭髮,很輕柔的說,累了一個班了,睡吧,別把身體搞壞了。這是祥雲進礦一年多來聽到的最溫馨的話語,那一刻,祥雲的眼淚在眼圈裡轉動。

林雲也有一項愛好——踢足球,礦上有不少足球愛好者,成立了足球隊,林雲是副隊長,一下班他們就跑到中學的操場上踢球,後來到別的礦踢,再後來到市裡踢。林雲踢前鋒,球技不錯,漸漸的有了名氣,來請他踢球的也多了。在宿舍裡,林雲大談足球,眉飛色舞,但往往最後一句說,說了你也不懂。這很傷祥雲的自尊,農村的孩子,從小到大那裡見過足球。林雲再談足球,祥雲就不搭他的茬,沒有了聽眾,林雲也就沒有了興致。

祥雲上高中的時候,就愛好文學,與同學一起成立過一個文學社,油印過自己的刊物,很有過一番抱負和美麗的遐想。前兩年因為畢業高考、落榜失意、招工下井、生活不穩定,也就失去了寫作的興致,如今雖然工作很累,但生活還算穩定,就重新有了寫作的衝動。在井下采煤休息的間隙,別人聚在一起扯閒篇,祥雲坐在一邊默默的構思。看到黑黢黢的煤壁,幾億年前的樹木在他面前閃動著迷人的光;看到流淌著的烏金,想著它們投進爐膛那耀眼的一笑;看到工友們裸露的身體上覆蓋著厚厚的煤灰,依然可以看到他們生動的笑臉……祥雲一次次被激動著。他的口袋裡裝著紙和筆,想起來就隨手寫下來。祥雲寫作沒有人知道,直到有一天《礦工報》上刊登了他的文章,被他們的技術員看到了,拿來問祥雲是不是他。祥雲看了,按耐不住心裡的激動,拿著報紙的手不停地顫抖,說話也語無倫次了。

雲的際遇(小說)

一晃,三年過去了。祥雲的一個弟弟考上了大學,母親也忙著給祥雲介紹對象。祥雲又能掙錢又會寫文章,在老家名氣很大,鄉下的媒人踢破了祥雲家的門檻。媒人帶來姑娘先讓母親看,母親看中了,就寫信讓祥雲回家相親,一來二去,前後看了七、八個,祥雲一個也沒相中。鄉親們都說祥雲的頭難剃、眼眶高,漸漸地沒有人來提親了。母親很是著急,給祥雲下了最後通牒:明年帶個媳婦回家。祥雲笑笑說,大丈夫何患無妻。

其實祥雲心中早已有了目標。祥雲是單位的通訊報道員,經常去廣播站送稿,與廣播站新分來的大學生梁瑩挺談得來。梁瑩不僅人長的漂亮,皮膚白皙,體型勻稱,而且說著一口好聽的普通話,祥雲被梁瑩的聲音征服了。不知什麼時候,耳朵裡就響起了梁瑩的聲音,祥雲的心裡就會湧起陶醉的感覺。

一次他們參加團委組織的春遊,梁瑩拉著祥雲合影,祥雲扭扭捏捏的倒不好意思。梁瑩看祥雲雖然是個採煤工,但有才華,也有上進心,挺欣賞他,言語間多了溫柔。梁瑩的家也是外地的,兩人休息的時候,就結伴到市裡閒逛。梁瑩第一次邀請祥雲的時候,祥雲愣愣的,半天沒有反應過來,好像沒有聽懂梁瑩的話,後來聽懂了,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亂如兔,臉紅起來。

在梁瑩面前,祥雲有些自卑、有些靦腆,儘管心裡有了愛的感覺,卻不敢輕易說出來。每次見面,梁瑩熾熱的眼神都能鑽進祥雲的心裡,讓祥雲嗓子冒煙、心裡打顫,可祥雲就是說不出吐露心跡的話。事後,祥雲直想抽自己的耳光。

事情的轉變令祥雲始料未及。不知道通過什麼渠道,林雲認識了梁瑩。林雲踢球的時候,梁瑩多次出現在球場的旁邊,吶喊助威。外出踢球,就帶著梁瑩做攝影,林雲有個不錯的相機。祥雲看見了,心裡空空的,象被摘去了五臟六腑。他從此不再去找梁瑩,下了班就呆在宿舍裡睡覺、看書,很長一段時間裡,祥雲都呆呆的,很少說話,沒有了往日的精神,一次有人看見他坐在塌陷湖邊,哭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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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雲與梁瑩的關係的發展的很快。不久,林雲帶著梁瑩來宿舍,看見了祥雲,梁瑩楞了一下,尷尬的笑笑,她沒有想到他們住在一起。看見梁瑩進來,祥雲沒有說話,起身走了。

一天下班,路過礦行政大樓,祥雲碰到了梁瑩。祥雲心裡一驚,像偷了東西似的,想扭頭走開,梁瑩喊住了他。

梁瑩的笑融化了祥雲。這是半年多來他又一次看見了梁瑩的笑容,他心裡委屈,眼睛潮溼了,有許多話想對梁瑩說,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呆呆地看著梁瑩。梁瑩告訴他,礦務局職工大學開始招生了,以他的條件可以報名,今天是最後一天了。祥雲囁嚅著說,我恐怕不行,梁瑩說,去試試吧,相信自己。

祥雲和林雲都參加了考試,祥雲考上職工大學中文系,而林雲沒有考上。

三年後,祥雲畢業回礦,到辦公室當了一名秘書。上學期間,他的文章頻頻見諸報端,礦上的人都知道他是個才子。林雲和梁瑩也結了婚,並且有了個二歲的女兒。祥雲和梁瑩的辦公室一個在二樓一個在三樓,兩人經常見面、聊天。祥雲成熟了許多,過去的事情隻字不提,只是,心裡像堵上一面厚厚的牆,倒是梁瑩眼裡經常流露出哀怨。

因為材料寫的生花,一年後,祥雲被調到礦務局辦公室當了秘書,專門給局長寫材料。祥雲寫出的材料,局長很少改動,局長出門,只帶著祥雲。

雲的際遇(小說)

林雲一次下井在鏈板機上行走,鏈板機突然開動,把林雲的大腿別斷了二處,林雲當時就昏死了過去。到醫院做手術接上了腿,養了半年,還是不能下地走路。到醫院拍片複查,是一處骨頭接錯位了,於是又重新手術,打斷了骨頭重新接上。翻來覆去折騰了近一年,梁瑩既要照顧孩子,又要照顧林雲,還要上班,每天忙的腳不沾地,人迅速的憔悴下去,看上去與年齡極不相稱。

林雲能下地走路了,可是腿一拐一拐的,不能再踢球了,就調到了學校看大門。

十多年後,祥雲調回礦當了黨委書記。他沒有看見梁瑩。

有關梁瑩的消息,祥雲也聽到不少。十年前,梁瑩辭職去了南方,被一個臺灣老闆包了,給老闆生了個兒子,老闆給了她五十萬。她與林雲已經離婚,現在與一個煤販子住在一起,聽說又為煤販子生了個女兒。

晚飯後,祥雲有散步的習慣,他經常圍著礦區走,一天,居然走到了他以前的宿舍,他在宿舍前站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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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祥雲帶著一干人去學校。門房裡一場牌局玩的正酣,周圍圍著一圈人。看見祥雲進了大門,一個胖胖的禿頂中年人出來,看著祥雲愣了一會,說,方書記,還認識我嗎,我是林雲。

祥雲看來他一眼,楞了一下,隨即,一個聲音從他心底泛了上來:不值得!太不值得!

他不知道,這句話是為誰說的,為梁瑩,為林雲,還是為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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