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在礦區,門前是一條蜿蜒的礦車道,地面至礦車軌道深不足一米,從井口出發向前約有三五百米延伸。周圍是山,不巍峨也不險峻,名不見經傳。再遠處,是一望無際的沙灘,沙質粗糙且伴有細碎石子,不似純粹沙灘那般細膩溫柔。
文丨陳玉亮
兒時記憶中,礦車道兩旁的景緻很是美妙。陽光燦爛的日子,天高雲淡,金色的沙灘,紅色的沙棘果,礦車道畫出黑色的軌跡,加之來來往往的礦車,恰似一條奔湧流淌的烏金河。
雨後天晴的日子,沙蔥突然蔥鬱起來,一株株呈墨綠色鋪在沙灘上。三五個礦區少年徜徉在烏金河邊,為駛過的每一輛礦車歡呼雀躍,為能挑揀到豐滿成熟、含苞待放的沙棘果或採摘到一株沙蔥,你追我趕,縱情嬉戲。
礦區的男孩子大都不會留意腳下的花草,唯有女孩子能在一些花草前流連,隨後將草兒編入羊角辮,或將花兒銜在嘴裡、捏在手裡,再花枝招展地向前趕去。
若走得遠些,偶然會遇到突兀在沙灘中的壁立岩石,有幸還會找到野蜂蜜。拿草莖撬開一個個宛若豆狀的土褐色蜂蜜巢,輕蘸後放進嘴裡,或者舔一下蘸過野蜂蜜的草莖,都是不可多得的甜蜜。
夏季晴曬,赤足在沙灘逗留也有另一番情趣,上午還渾然不覺,最難捱的是中午,根本沒有藏躲之處,只有待在一處,脫下衣衫,不時遮蔽頭頂的驕陽,隔開炙熱的黃沙。到了下午,要麼蜷縮在哪棵沙棘棵子的廕庇裡,要麼從一處廕庇躍到另一處廕庇,以此前行。
礦山男孩子的遊戲總是與眾不同,玩的最多的一種是“帝王”遊戲:找幾塊磚石,將較小的一塊排在最後代表“國王”,前面依次列幾排較大的磚石,表示大臣、將校、衛士一班人等。少年們在約定的距離外,用手中的磚石瞄準這些“角色”,擊中哪個自己便扮作那個角色。
打天下不易,做“國王”難乎其難,多是將其他角色網羅至名下。玩到最後,總會有勝出戴上王冠的,遊戲裡一個國家就此誕生。然後,一少年依土牆而立,另一少年彎腰雙手緊抱站立著的少年腰際,“國王”端坐彎腰少年背部,對著一班“文武大臣”下發指令……
還有一種是“打騎兵”的遊戲,至少有四名少年才實現,首先分成兩組,一組裡一少年扮作馬,一少年兩腿斜跨在另一少年肩上為騎兵,另一組也如此這般,一組裡的騎兵將另一組裡的騎兵拖拽下馬,便視為勝利。那些年月,礦區少年以這樣的方式一次次實現著帝王的夢想以及“出將入相”的英雄傳奇。直到哪家的父親從井巷裡出現,遠遠地呵斥一聲,或者母親站在土坯房門前召喚回家吃飯,一群孩子才散去。
時間長了,烏金河、原煤堆的煤粉、煤粒隨風飄灑,沙灘裡會蒙上一層淡淡的黑色。大風颳起,遮天蔽日,風沙盪滌過後,沙灘絢麗如初,靜靜地停泊在礦山的懷抱裡。
最難忘的場景,莫過於看父輩和礦工兄弟們下井升井。下井時三人一群五人一夥候在礦車道旁,待一溜兒礦車駛來停住,有時只是減速一下,大家便將腰際揹負的料石、水泥、板梁像下餃子般扔入礦車。能爭先恐後擠上一節空礦車,或者躍入裝有物件的礦車,隨便在堆積的一袋袋水泥或者哪塊料石上坐下,都會興高采烈。
礦車機頭前部上空伸出用於接觸井巷架空線的物件時而拉上,時而拉下,觸到架空線泛著白日裡都清晰可見的青白色電弧,牽引著礦車上的人和物,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響,漸行漸遠,直到駛入井下。遲到的人就不那麼幸運了,到井下工作面的距離有多遠,就得手拿肩扛要走很遠。
最搓火的,是眼看要趕上礦車,礦車卻開動了,千呼萬喚卻不肯停下。每當這時,我便像關係到自己得失一般憤懣不平,指著遠去的礦車司機,生髮出一個只有礦區少年心中才會有的“豪情壯志”:等我長大了,定取而代之!
升井時,一列礦車的尾部幾節車內照例會擠滿人,間或可以看到前部的拉煤車上有人或仰或坐,負重的礦車發出轟隆隆的鳴響。後來,礦上煤車、人車分離,礦工入井升井都坐上了帶蓬的礦用乘人車。因為太熟悉礦區的生活,我可以不出家門,只憑耳聞,即使是在睡夢中被駛過的礦車喚醒,也可以判斷出是入井的輕車還是升井的重車,大約有幾節礦車……
上中學時,讀魯迅先生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對其中博大精深的思想內涵,深厚的文化底蘊不甚了了,唯獨斷章取義,想念碧綠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欄,高大的皂莢樹,紫紅的桑葚……由百草園的 景物常讓我聯想起我們礦山的景緻。我們的礦山縱然沒有先生文中的那些風物景緻,卻也有鮮活的礦工和生活,有過烏金河畔那些無憂無慮的的少年。
(作者供職於烏海能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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