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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至。

马路两边的路灯齐心协力地亮着，穿插的车灯光柱时停时行，错综的喇叭声不绝于耳。高楼大厦的霓虹灯变换着光怪陆离的色彩，创造了比白日更为斑斓的视觉冲击。

这个城市，身着华丽的晚礼服，优雅地前去参加宴会......

大厦的天台，藏青色的夜幕拢下来，丧服一般灰白的月色稀释了这浓重的颜色，依稀辨得清一个模糊的人影。啪嗒一声，清脆的金属扭合声，一簇集密的火焰照亮了男人挺鼻深目的轮廓，一点光亮便在指尖忽明起来，他居高临下地俯视这个城市，不知站了多久，那点光亮眼见着要灼在皮肉上，男人两指一松，红点在地上弹跳一下，迸出细碎的火星，黑色的皮鞋继而踩下，猝然而灭.....

傻鱼家，傻鱼准备带傻鱼妈走，傻鱼妈舍不得家里的那些东西，要收拾好一起带走。

其他人则在门口等着。程恩倚在车上，目光远远地抛出去，空洞洞的。姚天扬也并肩靠过去，语气带了点玩笑的轻快：“你没必要送我们去，就算有傻鱼这个拖油瓶在拖后腿，我可以管教好他。到大陆那边我自有安排。”

程恩眨一下眼睛，把空落的目光收了回来，勉强地笑了笑，“你们几个人去我不放心，而且你可别小瞧了傻鱼那拖后腿的能力，我估计你也吃不消。”

姚天扬嘴角也牵扯出笑的意思，可两方沉重的心情假装出的轻松，轻飘飘的没一点重量，在嘴角沉淀一会儿，便被夏夜微醺的风吹散了。

姚天扬在心里自嘲一下，收敛笑意，认真地问：“你这次和我走，还会回到张律的身边吗？”

这个问题在程恩的心头击打了一下，他侧过头，以惊异的眼神看着姚天扬，他不明白为什么姚天扬也会有这样的怀疑，他从未想过要离开张律。

姚天扬没有回视张律，把目光集中在一盏光亮微弱的路灯，自言自语似的叹声道“人生如果事事遂人意也就不是人生了，它总是有各种不可抗力的被逼无奈，一个劲地推着你往前走，有些人错过了，不以为然地以为还可以回头，可你最终会发现无路可退。错过的便也就错过了。”

程恩眼里的惊异转至惶然，心里一阵发空，姚天扬这时却笑了，是发自真心的笑，“你的选择我不干涉，马上十点了，我只是希望你能幸福。”

他长舒口气，“我去看看傻鱼，这么久还不下来。”姚天扬站直身子，拍了拍程恩的肩膀，转身走了。

程恩的心和思绪被搅成了乱麻，他逃避的甚至不想去仔细领会姚天扬的话，他安慰自己，两个人都还在，暂时的分离又能改变什么。可如果其中一个人不在了......程恩惊恐地把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他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此时晚九点半，石凌飞已经召集了精锐的人马，浩浩荡荡地进发，他迫不及待地候着十点的钟声敲响，那是他胜利的号角，却是张律的丧钟。

一张天罗地网悄然布下，收网时必定鲜血淋漓。

张依看了一眼手表，眼里有着焦灼的期盼，她兴奋地突然扑进程恩的怀里，“张依。”程恩捉住张依的肩头，想往后推开。张依却拼命地锢住程恩的腰，闭着眼直往程恩的怀里扎，她恳求地说“程恩，求求你，别推开我，是你让我有了身为一个女人的幸福感，让我觉得活着也是美好的，你是我生命的唯一意义。我只恨老天爷没让我早点遇见你，我一直在想，如果我遇见的第一个男人是你该多好，我想把自己完完整整，干干净净地交给你，可......我根本配不上你，我知道你喜欢张律，我祝福你。只是我能不能自私一次，求你陪我，我一个人去往陌生的城市，没有你，我真的好怕......”

程恩的心里漾起一阵疼痛，他对眼前卑懦的张依只有心疼，他后悔自己那一晚的冲动给了张依希冀，尽管没有发生关系，却也突破了那层暧昧不明的朋友关系。程恩对这份炽热的爱无法做出回应，他想，他亏欠这个女人，对这个女人也是有感情的，像一个哥哥。他有责任护她的安全,作为一个男人，他必须承担起这个责任，无关男女之爱。

他这次没有推开她，抱着她，轻柔地抚着她的头，“傻丫头，我没有这么好，是我配不上你。我连累你，我陪你去是应当的。”

张依欣喜若狂地沉浸在程恩怀里的温度和气息中，低声地呢喃道：“十点，十点，十点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傻鱼一边急急地翻找着，一边抱怨道：“妈，程恩哥他们在外面等着呢，你这些不值钱的东西别要算了！”

傻鱼妈将垂下有些油腻的一缕发丝别在耳后，眼泪啪嗒啪嗒地就打在了手中的相框上，一个婉约漂亮的女人靠在旋转木马的扶栏上，怀里抱着一个摆着剪刀手，笑得一脸灿烂的孩子，而身边站着一个男人，手臂环过女人的背，搂着女人的肩头。男人的脸，正好被大颗的泪水晕开，扭曲着辨不出模样，轮廓却是硬朗的。

“你和你爸一样，总是不说为什么，就要连夜带我离开。可那一次，你爸偷偷地一个人走了，就再也没回来。我知道他是念着这个家的，他想回来，可我宁愿相信他抛弃我们，也不想承认他死了。我一个人把你拉扯这么大，不就是靠着这点不值钱的东西做个念想。”

傻鱼背过身去，手脚停不下来地拿着东西就往包里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收拾什么，一边恨恨地说：“妈，你又提起那个没心肝的男人干什么，我可不是他，做不出抛妻弃子的事，他现在肯定在哪快活呢。他肯定....”傻鱼哽咽一下，声音沙哑地难以成个囫囵句，抽噎着断断续续地才补齐道：“好....好.....活.....着呢。”

傻鱼妈破涕为笑，“对，那个没心肝的男人一定在哪风流快活呢，想他干什么。”她拾起袖子仔细擦干了相框上的泪渍，男人的样子原也是俊朗的，笑起的样子和傻鱼一样有几分憨。

姚天扬走进屋内，瞧见傻鱼妈的手在脸上拂了一下，却也还是见得清楚两道泪痕，灯光下闪闪的。

傻鱼妈笑着道：“对不起，我们娘俩耽误你们时间了，傻鱼，别收拾了，我都收拾好了。咱走吧。”

可傻鱼似乎什么也没听见，看见东西就往包里胡乱地塞，掉出来的东西也毫不在意，姚天扬走进傻鱼，轻声地唤他：“傻鱼，我们走了。”

见傻鱼依旧没有反应，姚天扬强制地捉住他的手，扳过他的身子，姚天扬在这一刻，倏然心惊，傻鱼早已泪流满面，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姚天扬揽过傻鱼，把他的头按在自己的怀里，“笨蛋，还有我的怀里可以哭。”

紧接着，一阵经久不息的哭声涌出了，漫进了姚天扬的心里，让他的心又酸又涩，内里疼得厉害。

傻鱼妈双手捂着嘴，深吸一口气，强忍住第二波涌出的泪。她慈爱地笑着，释然，欣慰，跌宕的眼波渐渐平覆。

等到傻鱼哭够后，姚天扬发觉傻鱼妈正注视着自己，他轻轻地拍拍傻鱼的背，“好了，眼睛哭肿就不像男人了。”然后恭敬地对傻鱼妈点一点头，“徐姨。”

傻鱼妈摇摇头没有应，“女人年纪越大，越不喜欢别人叫姨，你要是不嫌弃我家这臭小子，你就叫我声“妈”，听着顺耳。”

姚天扬和傻鱼几乎同时震惊地看着傻鱼妈，长久的注视后，并未有玩笑的意味，傻鱼抬头，又把目光定定地钉在姚天扬的脸上，眼睛里闪闪的有着企盼。

在黑道一路无亲无故才摸爬滚打到现在的姚天扬，紧张地像一个第一次学说话的孩子，这个称呼他太陌生了，他张了张嘴，仿佛用了全身力气，才挤出一个声气微弱的“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