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高考，語文分析題叫《雕鳳凰》——
有個工匠在雕鳳凰的時候，大家都譏笑他雕的是隻母雞，越雕譏笑聲越大，都說這個木匠愧為一代名匠，只有一個白鬍子老頭在那裡欣賞著，木匠則毫不理會，繼續雕。
直到這隻鳳凰雕完，點睛之時，曾經的譏笑者，全部變為了嘖嘖讚歎者。
01
朝天門那幾棟超高建築，始終都在爭議的漩渦之中。
每當夜幕降臨，漂亮的渝中半島的夜景，就有一團黑漆漆，幾根紅藍色的腳手架指著天，那就是凱德來福士——的工地。
白天，朝天門那幾棟沒有穿衣服的巨大建築，也有著目視的威壓感。
“好不一樣的建築！今後可能是個網紅。”有一天，我帶著從外地來的侄兒，觀看渝中半島的時候，他的觀點讓我一楞。
他是一個95後。
我們不知道朝天門這幾座建築，披上玻璃幕牆的外衣之後，和江北嘴那堆玻璃幕牆建築相呼應之後，會不會還這麼威壓，會不會變成鳳凰。
現在，正是沒穿衣服的來福士最醜的時候，就像鳳凰沒塗漆的時候。
就算披上外衣之後，它也未必能變為鳳凰。
不過，能讓人驚歎的東西，在重慶這座8D城市的核心區，那就很容易成為網紅。
02
一直以來，我有一個問題想問——如果沒有凱德來福士，朝天門會怎樣？
朝天門廣場，至今一直都是存在的，來福士建起來的地方，其實是原來的重慶港務大樓、三峽賓館一帶。
重慶港務大樓，曾經的紅港大樓，以及老舊的三峽賓館，這堆代表重慶頭臉的建築，遲早會被拆，我覺得這毋庸置疑。
朝天門三碼頭到洪崖洞那一片破舊的倉庫，肯定要拆，他們和網紅重慶的核心區的形象差距太大。
也就是說，就算沒有凱德來福士廣場，這一帶一定會有其他的**廣場，**中心，反正，這塊地皮不會閒著。
有時候，我在想，我們究竟想要阻擋什麼？我們是在阻擋這座城市的變化，還是阻擋我們內心記憶的忘記。
記得十八梯在拆除的時候，很多人呼籲不要拆，要留住這座城市難得的梯坎味道，留住吊腳樓，留住我們的記憶。
這種觀點振臂一呼，應者雲集影從，我也想為這種觀點添磚加瓦，直到有一天，我來到了即將拆除的十八梯。
“哪個敢阻止十八梯拆遷，我就和哪個拼命！”一位原住民看著攝影記者拍自己，狠狠地說，“有種你來我們這裡住幾天！
三伏天停電還沒得水，賊娃子又多，我看你待得住幾天！不要光覺得你照片好看，我不得配合你！”
這位拆遷戶，後來應該也有不少拆遷款，不過，聽得出，他真的想這裡早點拆。
我們覺得這些東西美，是因為它行將消失，但是讓你住在十八梯，恐怕誰都不願意，因為這裡已經落後這個時代20年，就像江北嘴拆遷前，那失去的20年。
順便糾正一下，吊腳樓並不是重慶優秀傳統建築形態，吊腳樓原本是二十世紀初重慶城外，依託城牆走勢的違章建築，重屋壘居，那是不得已而為之。
回到正題上來，如果沒有來福士，朝天門會怎樣？
很顯然，朝天門會開發，這座城市的掌火者，不會允許這個城市的CBD窗口，只有販夫走卒，只有亂哄哄的批發市場，只有貨運倉庫，只有被民宿投訴得一塌糊塗的海客瀛洲。
如果沒有來福士，老城牆不會出露在大家面前——這裡沒有開挖，那段老城牆也永無見天之日，我們又談何觀覽與研究？重慶築城史一些關鍵史料是遺失的。
說到那段老城牆，因為這是重慶母城最好的存留記憶，渝中區現在對城牆這件事兒還是很重視的，保護和展示了很多段了，相信這一段最終也會得以展示。
在這個浮躁的年代，能被保留下來的歷史遺蹟，我們先慶幸能發現、能保留吧。可以肯定的說是，朝天門這段城牆，呈現效果不會是“風貌保護”——“風貌保護”，顧名思義，就是十八梯那種，你可以腦補原來的景象，但原來的東西，沒有了。
來福士這家公司，查了下，真名叫“重慶凱德古渝雄關置業有限公司”，相信他們研究過朝天門的歷史。
這段城如何呈現，明年上半年就真相大白，我們拭目以待。
03
遺忘比消失更可怕。
其實，我覺得這種爭議挺好的，因為至少，大家還記得起朝天門。
你還記得你最後一次去朝天門是什麼時候嗎？
我記得應該是去重慶市規劃展覽館，再往前的記憶，是在朝天門廣場放風箏，再以前，好像只有沙嘴了，嗯，這很暴露年齡。
我是不去朝天門批發市場買東西的，相信現在的年輕人也沒幾個會去。
現在，去朝天門廣場的路，其實是通的，但是你可能很少去那個曬得飛燙的壩子吧？
為什麼我要用朝天門廣場來指代朝天門呢？因為朝天門已經沒什麼過去式的東西存留了——輪船，現在不流行水運了，長江客運只剩下遊輪，沒有江渝123、東方紅1號了。
纜車，三峽大壩蓄水，纜車的交通意義喪失，只有觀光作用有待如索道般恢復。
沙嘴，蓄水早沒了，嗯，三峽大壩也是文物破壞者，那為啥一定要建呢？
只剩下朝天門廣場了，那是和解放碑步行街一起建成的工程。
朝天門廣場和解放碑步行街，都是何智亞先生的作品，廣場在那個時代比較流行。
你有多久沒去過解放碑步行街了呢？你不去的藉口是因為外地人太多嗎？
其實，你是沒有去解放碑的理由，除非你陪外地親友來拍照，或者你在解放碑上班，你幾乎不可能去遠東百貨解放碑店，嗯，原來叫太平洋百貨，還有環藝電影院，這些都消失了。
解放碑目前的建築，和在建的建築，我好像都沒有“重返解放碑”的慾望。它其實將漸漸變成你心中的一個記憶，關於“進城”的一個老詞。
那朝天門呢？你是在懷念朝天門廣場嗎？
我覺得應該不是，因為這個廣場和重慶人的關聯度並不大，至少遠遠小於解放碑的碑。
那我們在懷念的，是什麼呢，是沙嘴，是高高的臺階，還是大輪船？
我腦中的第一反應，好像是那個創造了“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都比不過我們金碧輝煌”高音喇叭的兩江遊輪船，那條船的老闆頭髮梳起來一尺高，玉樹臨風。
朝天門還真的缺乏一個真正能代表朝天門的東西，朝天門廣場和解放碑那個有70多年曆史的碑體是不可比的。
如果有一樣建築能讓你回到朝天門，那是不是比記憶中的懷念更有意義呢？
我感覺來福士有這個可能性——它的話題點夠多，有水晶連廊的觀景臺，有業態混搭的大商場，對了，這個工地我溜進去過，穿過中庭，就是朝天門廣場——如果你懷念的是朝天門廣場的話。
建造初期的來福士
爺爺奶奶在，你能看望，就別打電話了事，朝天門未來如果你會去，是因為來福士而去，那這個樓至少是有存在的價值的。
聽說，朝天門的纜車要恢復，你能去重坐纜車，那你的朝天門記憶，可以返回到20年之前。
對本地人來說，重慶來福士的存在，朝天門就不止剩下一個空空的廣場了，這裡發展起來，我們重慶人臉上也有光。
對外地人來說，朝天門有了更多可以去的理由，那不再只是一個碼頭，而是一個城市新地標。
作為重慶母城的發源地，朝天門有必要讓我們久久記住，而且，還常常而去。
04
朝天門到底在哪兒？
問這個問題，我不是路痴，而是想要說明白一個道理——朝天門是朝天門，來福士是來福士。
此前老是有觀點在說，因為有了來福士，朝天門今後就會消失，大家會忘了朝天門這個名字。
這是杞人憂天。
重慶老地名命名的方式至少有兩種：有這個地方，就叫這地名，比如新華路，就有這條路，比如羅漢寺，就有這個寺；有的地方沒有這條街，這個地名指代的是一個區域，比如小什字，就沒有一個確切叫小什字的地方。
那問題來了：朝天門在哪裡？
朝天門，作為一個城門，是真實存在的，上可追述到南宋，下可——重慶首任市長潘文華1927年把它拆了。
朝天門裡面，沒有任何一個街道叫朝天門，以前有朝天驛，現在你根本不知道這個地名。
沒有門了，一代代的人，為何沒有忘記朝天門？
朝天門其實只是一個泛化的存在，沒有朝天門這個門，朝天門這個大地名依然存在，凱德又沒有拆朝天門，要算賬，也應該找潘文華。
失蹤的上清寺
所以啊，說重慶來福士建起來了，朝天門就消失了的觀點的同學，建議去讀讀老羅的《失蹤的上清寺》，寺沒了，上清寺這地名沒變成口腔科醫院吧？商業化的公交站牌例外。
哪怕朝天門廣場都拆了，哪怕朝天門沒有一個建築還以朝天門為前綴了，這個地名都不會消失，因為這不是一條街一個門，那是兩江交匯的渝中龍頭，那是重慶人心中的一個記憶點，它很重慶。
05
如果沒有來福士，嗯？已經沒有如果了，因為它已經封頂了。
其實，圍繞這個建築的各種爭議已沒有太大意義——這個樓已經建在這裡了，時光不會倒流。
罵幾句狠話，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還掉了自己的價，說“我反對”，如果自己都不知道在反對什麼，且已經無法改變任何，那還不如說“我建議”。
若是有識之士，應該為這裡如何更好地展現重慶，更好地保護歷史，更好地作為重慶旅遊新地標，拿出自己的智慧。
重慶大劇院
時代是發展的，當初我覺得重慶大劇院就像菜刀架子一樣，醜，加個炮管就能打南山上另一個奇醜的大金鷹了，不過現在，看習慣了，也還行，晚上和江北嘴的銀行大廈們相映成趣。
洪崖洞，若非抖音，各位山城的父老鄉親們，你們真的覺得它美得千與千尋了嗎？
輕軌穿樓，有美感嗎？魁星樓27樓是1樓的那個樓，有美感嗎？
磁器口人那麼多，成了麻花雞雜一條街，你去嗎？
其實，外地人眼中的重慶，和重慶人眼中的重慶，完全不是一個評判標準。
所以呢，未來的重慶來福士，我還真的相信我的侄兒的判斷：“今後應該是個網紅”。
我不認為這種網紅是“醜到紅”，網紅景點在公眾心中都是正面形象，網紅景點也集中在渝中半島，這個建築紅的可能很大，因為，它有足夠的話題感，就像曾經惡評如潮的埃菲爾鐵塔。
重慶兩江四岸暫停開發了，這種建築也是絕版了。
絕版的東西，更容易紅。網紅必須有UGC傳播作為支撐，用戶自發的傳播，你從江北拍個洪崖洞的全景，鏡頭裡說不定就裝了來福士。那個水晶連廊，不知道會變成多少條抖音。
重慶現在打造的是網紅景點和長紅城市，長紅城市，不能一直喝摔碗酒，總得有點國際化的東西鎮住場面。
等個五年十年，等到95後代替我們，主宰網絡主流意見的時候，他們可能覺得這幾棟樓，比朝天門廣場有意思多了；那無關美醜。
回到文首那個雕鳳凰的故事，後來，那個雕好的鳳凰飛了。
所有人的驚奇中，那個白鬍子老頭說：“你們當初，不都是嘲笑者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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