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艳红:怀念外公

吴艳红:怀念外公

2016年1月3日,阳光明媚,天清气朗。在鞭炮与鼓乐的喧嚣声中我们把外公送上山。外公就葬在他年轻时经常劳作的山上,山上有青的草,翠的竹,视野开阔;山脚下是碧波荡漾的灌溉着下游5个乡镇265个村5.55万亩农田的县最大水库。那里曾是外公儿时的家乡。当年为响应国家建设,外公带领家人移民迁离了那里。如今,外公归来,这里流水芳草,茂林修竹,鸟鸣虫唱,众山尽览,地方很美。他可以永远守望曾经生他养他的地方,与青山绿水永相伴,我想,外公会安息的。

2015年阳历的最后一个晚上,我还在加班,接到老公打来的电话——我敬爱的外公逝世了。早上舅舅护送他从广东出发,回到老家屋里不到半天,他就安详地走了。享年92岁。 挂了电话,我以为我会哭。可是,我竟然眼泪都没流,只是感觉悬着的心“咚”的一下落回了胸腔,酸楚中带着一丝欣慰,酸楚的是我从此与外公阴阳两隔;欣慰的是他老人家在弥留前终于达成了自己的心愿,叶落归根了。

农村有句老话,七十不离床,八十不离餐。七老八十的人了,一般都不离开自己的家,不在外面过夜的。三前年,考虑外公外婆年岁已高,生活无法自理,已89岁高龄的外公随着子辈到千里之外的广东生活。三年间,外公身体迅速地消瘦、精神消沉,外婆的老年痴呆症状也日益加重。大伙儿都能理解老人在老年远离故土时的心酸与惶恐,无助与无奈。但又有什么办法呢,生活所迫,年轻的在外讨生活,能被子女带在身边,看着子女尽他们孝道的老人已比许多留守在家的孤寡老人要幸福幸运得多了。这三年,每每有后辈亲戚去看望他们,他们念叨最多的是家乡的往事,最害怕最担心的事就是自己有朝一日客死他乡,然后被火化,让他回不了“家”。我们那农村的习俗,人如果在外地去世,就是回家,也是不能进“屋”的,丧仪只能在屋前搭个临时棚子举行,遗体就安放在棚子这样的“临时居所”,老屋近在咫尺,却进不去。那是他无法接受的。现在他回到了家乡,看到了自己亲手缔造的、庞大家族的发源地,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屋,他解开了心中的结。心愿既成,可以走了,耄耋高寿,了无牵挂。

我赶回老家,看到堂屋里放着黑漆漆的棺木,里面躺着我的老外公。我没有勇气走上前去看老人家最后一眼,因为听我妈说,外公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我不忍看。我怕看到的与我记忆的相差太远,我想把最美好的外公永远记在心里。我使劲儿的一遍遍端详着摆在桌上的相片,相片上的外公脸带微笑,还是记忆中的慈祥亲和。我叫着外公,可外公仍是静静地微笑,不再慈祥地应答。我突然意识,我的外公,真的走了,永远不可能再见到,叫外公也永远无人应答了。一直没有流下的泪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一时间无语哽咽,泪水模糊了双眼。从此,我们都成了没有外公的孩子,世界上少了一个疼爱我们的人。

外公的一生,充满了坎坷与辛酸。外公小时候的家境还不错,那时一个大院子里都是王姓人家。外公四姐弟,他是家中唯一的儿子,自小得到宠爱,读过几年书,所以后来在大公社期间,外公就凭着肚子里的墨水和他的人品谋得了好职份,当上了大队的会计,工作起来也比其他人轻松些。那时要在外公老家院子里建水库,大院由此解散迁移。外公没有选择地势比较平坦的临近乡镇,而是迁徙到水库背后的山上,出嫁的大姐家就在那山上。外公说,在一块儿,也有个照应。那时,外公已结婚成家,孩子们相继出生,嗷嗷待哺。那些年,恰逢苦日子年头,要建房子,几张嘴要吃饭,不知文弱的外公在那个艰难的时代用怎样的辛劳和方法度过了那段艰苦的日子。限于当时的医疗卫生和生活条件,期间生下的两个男孩都没能存活,对外公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那时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外公当时已生有六个女儿,虽然他并没有看轻任何一个女儿,她们是外公的全部。但是外界的流言蜚语却让外公多了一份忧虑和担心,他在那种舆论氛围的重压下过得小心翼翼。外公打算搬家。这次外公把家搬上了离水库更远的山里。白手起家,重起炉灶,谈何容易。期间经历的种种艰辛,外公都挺过来了。在他52岁那年,外公终于有了儿子。老年得子,外公欣喜异常,腰杆直起来了,干劲也更足了。

从我记事起,我们这些外孙最爱去的地方就是外公家,因为那里有和我们年龄相当的舅舅,也因为大山里天高云阔,我们上山捣鸟下河摸鱼可以随意折腾。我们是大山里的野孩子。我们再任性,总有外公大山般宽容的胸怀可以忍受我们。我们在屋里没得一刻安宁,吵闹得可以掀掉房顶,外公总是慈爱地看着我们嘻闹,不时还逗上几句,算是参与认可,从不嫌烦。在外公那里,我们度过了童年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那时,最期盼的就是过年,因为每年春节,爸爸妈妈就会带我们去外公家拜年,那是一年中最热闹的光景。姨妈们相互约定,定于哪一回娘家。到了那一天,早早就起床,穿上漂亮的新衣服,一起去拜年。 到外公那里去,要爬一座高高的山,再转过几个山头,有时,走累了,就要爸爸背着走。那时,爬过那座山,就看得到大姨家门前的山坡,大姨嫁得离外公家最近。每次我们都相约在大姨家会合,再一起去外公家。那时,每每刚爬上山坡,远远地就会看见大姨家的表兄弟们在山坡上张望等待,在我们出现时欢呼雀跃。那是人生中最幸福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一大家子人齐聚外公家,大人们亲热话家常,小孩子们吵的吵,闹的闹,毫无违和感,只有莫名的亲切,在一起玩得不亦乐乎。外公外婆早就准备好了丰盛的饭菜,虽然那时生活不是很宽裕,但鸡鸭鱼肉一样也不会少。 外公累得一刻也不得闲,他乐呵呵地看着我们吃着吵着闹着,一大家子人欢乐的当儿,很是满足。如果谁家有事得先走,免不了还会被埋怨几句。

我们都乐意在外公家里多玩几日,大人们要走了,我们总是意犹未尽,舍不得走。这时,外公最理解我们的心理,及时发话,让孩子多玩几日吧。我们像得了圣旨般得意不已,爸妈是不得违抗的。等爸妈们交待完别在外公家里太顽皮转身走后,我们又开始了无人管束外公宠爱的好时光。外公的脾气是极好的,印象中从来没对我们生气过,总是乐呵呵地做事,不言累不言苦。他用他毕生最大的能力细心呵护着每一个孩子幸福快乐平安成长。

一年又一年,我们逐渐长大,求学的求学,成家的成家,齐聚外公家的机会越来越少。外公也老了,渐渐地有了各种老年人的小毛病,呼吸不顺畅了,行动迟缓,腿脚不便,走路不再虎虎生风了。这时,儿女们的日子也越过越好,本来他老人家是到了该享福的时候了,大家想要外公外婆上各女儿家住住,想到那个女儿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好好享受晚年。可一向温顺的外公这时却犯上了倔脾气,坚决不上女儿家,一心守着自己的老房子。他说,人老了,就该老实的呆在自己的老屋里,这才是对儿女们最大的帮助。他怕牵累儿女们。当时,两个老人生活都还能自理,大家也都由着他的倔性子,让他们守着老屋,守着大山。而我们这些小辈们,因外公外婆的健在,回家的当儿也会来到大山深处,看看两位老人。看着他们两老厮守着一方山水,相互扶持,有着他们自己的自在生活,有种担心之余的欣慰。

打破这种自在平衡的,是外婆。外婆中风后半身不遂、老年痴呆,神志越发不清醒,两位老人生活已无法自理。儿女们各自成家,各在一方,各有自己的事,难以回家长期照料。那年春节,外公万般无奈之下,思前想后,最终接受了大家的百般劝说,跟随舅舅去了广东。有着“老顽固”思想的外公,一直念唠着人老不离家的外公,我不知道当时是他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做下那个决定。为了子辈们,自己一辈子的挣扎、努力还不是为了子辈们?孰轻孰重,在外公心里自有衡量。故土难分离,年老情更切。一辈子没走出过大山,外面的世界他不是那么向往。年事高了,离黄土近了,却离家乡远了。一走就要走那么远。当时,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与多大的决心与生活一辈子的地方告别的?他可知这一走,就是否无法再回头?但他为了儿女们,最终选择了妥协与退让,这是一种何等豁达的大爱与舍弃啊!纵使心有千千结,百般不舍。在异乡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该是如何怀念家乡?家乡大山的一草一木,日升日落,路边草垛,墙上蓑衣,故土人情,在他的梦里如何一遍遍呈现,挥之不去?

终于回来了,外公。您的心愿已了,晚辈心绪难宁。此地,天高云阔,水绿山青,任你揽怀。您就继续守护着这一方山水吧,这方山水是哺育您这一大家子儿的福地。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这方山水就是温暖人间,承载着我们一大家子满满的怀念,给我们继续前行的力量。

愿外公安息。

吴艳红:怀念外公


吴艳红,笔名江鸟,生于七十年代末,长于湖南新邵县高寒山区下源,新邵作家协会会员。高中时代就非常喜欢写作,于95年春开始创作,高中三年曾在《散文诗》、《初中生》《校园文学》等各级报刊杂志发表作品40余篇。因种种原因,歇笔十多年。2013年重拾写作之笔,现已在《邵阳日报》、《邵阳晚报》、《汕尾日报》、《铜陵日报》等全国各级报刊发表作品十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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