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章賣個國容易麼?

摘要:用現代術語來講,整個大清就是一家股份有限公司,其股民由所有的滿人與極少部分漢族官僚組成,其法人代表是光緒,其公司董事長當然是老太后了。至於李鴻章,頂多是個業務部門的執行經理。按公司的正常運作來講,最後簽字蓋章的只能是老太后,鴻章只是個跑腿兒的,而且想叫你跑才能跑,不想叫你跑立馬兒就得立正稍息靠邊站。所以,“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這種話,只有老太后有資格說,而且說得理直氣壯!其他人你說說看?說賣國,那是不自量力;說愛國,那是自作多情!

李鴻章賣個國容易麼?

常說時世造英雄,其實時世也造替罪羊的!

個人認為,中國歷史上最冤的替罪羊當數李鴻章。大清的賣國賊只有一個,那就是掌握大清實際權力的老太后,這是從所有權方面來講的。當然,沒有所有權的人,也不是沒有賣國的念頭,但那僅限於謀求執政的在野者。蔣廷黻先生在《中國與近代世界的大變局》中不點名地說:北洋政府的執政者也有民族意識,也不想賣國,可是內政又逼著他們都得賣國,因為他們需要外援。大體說來,在朝者付出的代價較低,因為他需要的外援相對少;在野者付出的代價較高,為了上臺,不惜把賣國的支票開得更大些。澳籍華人學者雪珥在他的《絕版甲午》中直接點名說:“那導致袁世凱被萬民唾罵的二十一條,很多條款之前早就和南方的革命黨人達成了共識,只是革命黨一直沒有機會掌握政權,未及付諸實現而已。”

幸好,李鴻章跟他的老師曾國藩一樣沒有司馬昭之心。否則他完全可以做些交易,拉些外援,從兩廣自立開始,過把帝王癮也不是不可能!

大清國是誰的?大家可別跟我說,大清是所有大清國民的,做奴才不能這麼自作多情!龔自珍的兒子帶領英法聯軍衝向圓明園的時候,小子可沒有這種情結。中國的統治者向來是“寧給友邦,勿給家奴”、“攘外必先安內”的,他們根本沒有國的概念,只有家的想頭。朱棣要取建文而代之,方孝孺反對,朱棣惱了,說:此乃朕的家事!康梁變法失敗後,老太后要廢掉光緒,外國駐京公使表示反對,老太后也惱了:此乃吾家事耳。一句話,國家領導人的非正常換屆都是人家家事,跟國民無任何關係,國民自己巴巴的湊上去,豈不是熱臉碰冷屁股?一句話,大清當時能賣國的只有一個人——老太后!

用現代術語來講,整個大清就是一家股份有限公司,其股民由所有的滿人與極少部分漢族官僚組成,其法人代表是光緒,其公司董事長當然是老太后了。至於李鴻章,頂多是個業務部門的執行經理。按公司的正常運作來講,最後簽字蓋章的只能是老太后,鴻章只是個跑腿兒的,而且想叫你跑才能跑,不想叫你跑立馬兒就得立正稍息靠邊站。所以,“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這種話,只有老太后有資格說,而且說得理直氣壯!其他人你說說看?說賣國,那是不自量力;說愛國,那是自作多情!

大清國不是大清百姓的,所以李鴻章即使賣國,國民也管不著!大清國也不是李鴻章的,所以那國也不是他想賣就能賣的。

很奇怪的是,中國民眾可以很輕易的原諒執政者本人,卻很難原諒給執政者充當幫辦的人。比如趙構與秦檜,民眾更多的把唾沫奉送給了後者,用腳後跟想想就知道,如果沒有趙構的授意與支撐,秦檜哪有那麼大的能量與膽量?再比如慈禧與李鴻章,老太后為了自己高興,拿整個大清江山做自己的陪葬,中國歷史上再也找不到比她更賣國的了,但是我們聽到的罵聲,則更多是針對李鴻章的。老李同志充其量也只是老太后賣國的經濟人,但我們看到的歷史結局卻是:老太后拉屎,李鴻章擦屁股;老太后賣國,李鴻章背黑鍋!可憐的李二啊!

光緒二年(1876)鴻章致友人的書信中說:“處今日,喜談洋務乃聖之時。人人怕談、厭談,事至非張皇則鹵莽,鮮不誤國。公等可不喜談,鄙人若亦不談,天下賴何術以支持耶?”

這話說得,直叫多少站著愛國不腰疼的爺們羞愧。鴻章是這樣說的,更是這樣做的。問題是天不佑人,大清的生命之樹已衰。梁啟超認為李鴻章“有才氣而無學識,有閱歷而無血性”,說他“敬李鴻章之才”、“惜李鴻章之識”、“悲李鴻章之遇”。此中最引我同感的是“悲李鴻章之遇”。依我看,歷史把李鴻章推向了事業的頂峰,同時也把他踢進了名譽的泥坑。晚清歷史上的一些外交條約,都成了李鴻章的賣國罪證:

1876年,與英國簽訂《中英煙臺條約》,賣國一次;

1895年,與日本簽訂《馬關條約》,賣國兩次;

1896年,與俄國簽訂《中俄密約》,賣國三次;

1901年,與列強簽訂《辛丑條約》,賣國最後一次。

事不過三,過三就是四了,沒意思。再說之後想賣也不行了,因為一則把國賣完了;二則,老頭賣國成功,興奮得吐血若干次,死了!

至於條約內容,咱就不展開說了。大清當時雖然沒有手機,但很流行短信,“李二先生是漢奸”傳得婦孺皆知,而且前面還有一句“楊三已死無昆醜”。故意把北京的一戲子與堂堂的李中堂相提並論,好像中堂大人乃現代影帝似的。中國人在變著法子噁心人方面情趣很高,能力也不低,卻鮮有人思考,決定一個國家國際地位的根本因素是什麼,是一個外交家的素質還是整個國家的實力?一個乒乓球運動員,完全可以根據自身的實力在運動會上取得名次,哪怕他的國家很弱小;而一個外交家,如果他的國家特別軟弱,體制不行,經濟不行,政治不行,文化不行,外交上卻光想坑蒙拐騙,不按遊戲規則來,打仗就一洩千里,最高領導跑得比兔子還快,那麼他個人再聰明又能怎麼著?所以梁啟超才會以同情的語氣說:“當此之際,雖有蘇張之辯,無所用其謀,雖有賁育之力,無所用其勇。舍卑詞乞憐之外,更有何術?或者以和議之速成為李鴻章功,固非也,雖無鴻章,日本亦未有不和者也,而或者因是而叢垢於李之一身,以為是秦儈也,張邦昌也,則盍思使彼輩處李之地位,其結局又將何如矣。”

一句話,凡是罵鴻章賣國的,自己最好去給大清做做外交大臣,體驗體驗賣國的滋味兒,罵人的聲音可能會小一些的。

李鴻章在替老太后賣國的時候,很不順暢,差點成為賣國烈士。在日本談判時,遭遇日本“糞青”刺殺。刺而不死,就帶病賣國了。按梁啟超記載:

日皇遣御醫軍醫來視疾,眾醫皆謂取出槍子,創乃可療,但雖靜養多日,不勞心力雲。鴻章慨然曰:“國步艱難,和局之成,刻不容緩,予焉能延宕以誤國乎?寧死無刺割。”之明日,或見血滿袍服,言曰:“此血所以報國也。”鴻章潸然曰:“舍予命而有益於國,亦所不辭。”其慷慨忠憤之氣,君子敬之。

看看老頭賣國賣到什麼地步了,賣得壯懷激烈,賣得捨死忘生,賣得像個民族英雄,直賣得日本都不好意思了,不但主動停止了戰事(否則北京都危險了),而且主動把條約內容減輕了一些!美國學者對此評價曰:“中日戰爭從頭到尾是一場十足的災難。中國最有效的討價還價籌碼不是它所剩下的陸海軍力量,而是一個日本狂熱分子對李鴻章的傷害而使日本人感到的內疚。”

政府裡面,也許只有鬼子六恭親王那樣的人物才能理解鴻章。鴻章赴日前,恭王率領全體軍機上奏曰:“中國之敗全由不西化之故,非李鴻章之過!”這話說得鴻章老淚橫流!

馬關談判時,李鴻章的談判對手伊藤博文也曾出於私誼推心置腹地質問老頭,十年前我在天津時,已與中堂談及要變革,為何至今不見動靜?真是抱歉啊。老頭回答說,中國地廣人眾,十年沒有變革,我更抱歉,自慚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是的,心有餘而力不足,一個裱糊匠而已。更要命的是,大清的體制與人事,導致當時的西方媒體認為,所謂的中曰戰爭,僅是李鴻章一個人的戰爭。

鴻章在馬關賣完國,離開時發誓“終身不履日”,沒想到一年後他結束美國之遊搭乘美輪迴國須途經日本橫濱換船,為了自己的精神和肉體堅決不和日本國土發生任何形式的關係,老頭無論如何也不肯上岸。侍從們無奈,只能在美國輪船和開到日本接他的帝國招商局輪船之間搭了一塊跳板,冒著掉到海里的危險扶著他換了船。但這一切並沒有給鴻章換來一絲同情與理解,相反,他這賣國賊的帽子跟中國當今的房地產形勢似的,打著滾兒的往上漲。

民意不理解也就罷了,誰讓咱人多民傻呢?問題是政府也不善待鴻章。周遊列國一回到家,鴻章就遭遇了政府的冷臉,給他的新職位是“總理衙門大臣上行走”,被外國友人林樂知抱不平地稱作“伴食宰相”。有意思的是,升任總理衙門大臣的同天,鴻章還得了個處分:罰停工資一年。原因很簡單,去頤和園給老太后彙報工作,回來時沒聽太監勸導,順便在英法聯軍燒過的那個皇家廢園裡逛了逛。一句話,就是廢墟,也是愛新覺羅家的,臣民人等一概不得擅入。就這待遇,鴻章愛國情緒依然不減,給朋友寫信說,愈在國外看得多,愈增“內顧之憂”。老頭知道,中國與西方的距離,那不是一般的遠。問題是誰聽他呢?兩年後連這個伴食宰相也不讓當了,乾脆掛起來了。再以後為了廢光緒,捕康梁,太后把鴻章發到了兩廣總督任上。直到老太后招惹得八國聯軍進中國,才再次想起鴻章的賣國特長來,調任他為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人家都是美女救英雄,鴻章卻是老頭救寡婦。78歲的老頭聽海南知縣裴景福說外國領事對他的重新出山都額手稱慶時拋下這麼四個字:“捨我其誰!”當斐景福探問鴻章大人對國事的看法是,老頭語帶哽咽,以杖觸地:“內亂如何得止?內亂如何得止?”當問到如何才能減少國家損失的時候,老頭已是淚流滿面,說:“不能預料!惟有竭力磋磨,展緩年分,尚不知做得到否?一日和尚一日鍾,鐘不鳴,和尚亦死矣!”

1901年11月7日,李鴻章死了。史載大清國猶如“梁傾棟折,驟失倚侍”,“太后及帝哭失聲”……以後再也沒人替咱賣國了,國尚未賣完,以後的日子還咋過捏?

鴻章臨死前遺折一封,遺詩一首。那遺詩讀來甚是催人淚下:“勞勞車馬未離鞍,臨事方知一死難。三百年來傷國步,八千里外弔民殘。秋風寶劍孤臣淚,落日旌旗大將壇。海外塵氛猶未息,請君莫作等閒看。”

死前的鴻章好歹算是個清醒者,他說:“我辦了一輩子的事,練兵也,海軍也,都是紙糊的老虎,何嘗能實在放手辦理,不過勉強塗飾,虛有其表,不揭破,猶可敷衍一時,如一間破屋,由裱糊匠東補西貼,居然成一淨室,即有小小風雨,打成幾個窟窿,隨時補葺,亦可支吾對付,乃必欲爽手扯破,又未預備何種修葺材料、何種改造方式,自然真相破露,不可收拾,但裱糊匠又何術能負其責?”

鴻章這樣說,可能是受了司馬光的影響,司馬光寫過《資治通鑑》,可算是中國歷史上專門研究歷史興亡之得失的專家,他跟同事爭論時說過:“治理天下譬如居屋,破舊便修補,除非大壞是不能另造的。”

鴻章的苦衷是,大清早已是舊屋一間破衣一件了,奈何老太后還要在這破屋裡翻跟斗,在這破衣上繡百鳥朝鳳。鴻章在這頭紙糊國防建設,她在那頭胡折騰。誰能招架得住啊!

如果你是鴻章,你能攔住太后嗎?劉坤一倒是去攔了,正如榮祿所言:“然其苦口力諫之言,竟不能勝太后一念報復之心”。中國的政治體制從來就是,執政者一念之差,就會有曠世浩劫。也不是沒人攔過,可是攔的結果呢?血肉之軀,做了人家革命菜板上的肉餡。事後,當政者小嘴兒一張,牙縫裡都不露丁點肉絲。更要命的是,歷史都是勝利者書寫的,勝利者固然要說前任的不是,但是與前任的共同點導致他們還是不想露出你不幸的根源來。一句話,在歷史書裡,你都是孤魂野鬼!你犯得著嗎?

如果你是鴻章,你能把小日本打敗嗎?能,前提是蘇聯出兵中國東北,美國佔領太平洋,並往日本本土扔兩顆原子彈兒!鴻章知道這一點兒,所以他“和”為貴,大清國與人作戰的時候,他會嘆氣,說些“敗固不佳,勝也從此多事”的洩氣話(中法戰爭時,他給廣西巡捕的指示)。其實鴻章還是有些傻,最好的辦法是學大學士徐桐,人家一見洋人,就以扇蔽面,端的愛國到家了。而且老先生每次上朝的時候,要路過洋人使館,受不了,就繞道而走。像老徐這種愛國牌英雄,是絕不會與夷人見面打仗的,更別提簽訂賣國合約了!你何苦來哉?

整個19世紀,國人因遭受屈辱而積澱的憤恨要得到渲洩。不能瞄準老太后,便只好瞄準老太后的經濟人了。於是李鴻章就成為愛國主義者的靶子——對不起,俺們要開罵了。

當時最流行的罵人話是:李二先生是漢奸!最調皮的罵是連鴻章帶鴻章的女婿一塊兒罵。李鴻章的小女婿是著名的清流派人物張佩綸(字幼樵)。張佩綸大家都知道,著名的愛國賊,口頭上比誰都愛國,叫喚得外星人都知道,政府就派他上前線了。但是馬尾戰役中,作為海防大臣的他從未登艦一次,卻淨出餿主意,讓十艘主力艦密集紮在一堆,說這樣可以壯大聲勢!還用林則徐當年的一些愚蠢戰法,比如讓水勇扮漁民,伏河干裡候動靜;僱用會潛水一二丈的,作機動部隊使用;用無炮之商船載勇向前衝,與敵船靠近時,讓勇衝到敵船上與敵人近身肉搏……這種戰法要是能戰勝法國人,就見鬼了。馬尾一役,張佩綸的一世清名沒了,政治生涯也全部玩完——革職充軍。充軍的當口,老婆死了。充軍回來後做了李鴻章幕僚,李把自己的大齡剩女嫁了他,愛國英雄就這樣做了大賣國賊的女婿——時人寫對聯罵曰:“老女字幼樵,無分老幼;東床配西席,不是東西。”

真不是東西!張佩綸,就是張愛玲的爺爺,李鴻章,就是張愛玲的老姥爺啦!李鴻章一生的遺憾就是背個賣國賊的大鍋盔了,可他永遠不會想到,他的後代,一代才女張愛玲,竟也跟賣國賊大漢奸扯不清理還亂——姑娘跟汪精衛政府的宣傳部部長(副的)胡蘭成戀愛了!唉,一個人賣國還不夠,後代還要在賣國的球門前再補射一球,造化弄人啊!

當代還有人罵李鴻章。這就是當代人的不是了。一者,過去的人沒有史膽,不敢罵太后;二者,過去的人沒有史識,不知道該罵太后。當代人還這樣,心智就值得懷疑了。歷史學者如此,革命群眾更是如此。大躍進時期,安徽合肥大興集乾脆把鴻章的墳刨了,鴻章穿著黃馬褂的遺體保存完好,被革命群眾掛在拖拉機後面遊街,直到屍骨散盡!

鴻章泉下有知,也該要求屍體火化,揚灰海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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