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1
清明，魚三來到父親墳上。
父親的墳，埋在離家幾里遠的地方。去拿地方，只有一條小路。
小路在才出村莊時，一邊上田地，一邊是河流。走不遠，山漸漸靠的近了，沒有田地了，小路里邊，是山，外邊，是流淌的小河。
轉幾個彎，從跳腳石，過幾道河，就到了一個地方，山稍微往兩邊退開一些，出現了個小的坪壩，山腳有一綹兒緩坡地。以前，這裡曾經住過人家，後來搬走了。魚三母親的老家，就在這個坪壩，小河對面的也個山腳下。
魚三父親的墳，就埋在小河對面，一面山的山腳下。魚三的母親孃家，以前就在這個地方，父親的墳，埋在母親孃家的屋場的坎兒下，操場邊。
天陰沉，佈滿了鉛色的陰雲，空氣中，依舊有寒冷的因子。不過，小草已經鑽出地面，群山泛綠了，山野裡，到處有桃花盛開，粉紅的，潔白。小河的水，變得活潑，在白花花的石頭間流淌，河邊的野柳，長出了碧綠的葉子，到處都充滿了生機。
山野裡，靜靜的，只有小河的水，嘩嘩流淌。烏鴉落在核桃樹上，偶爾發出“呀“的叫聲。
魚三手裡提著香，火紙，鞭炮，和清明吊。依著小路走去，到了坪壩，在小河邊，脫了鞋子，淌過了河，往父親的墳上去。
小河裡的水，冰一樣刺骨。
坪壩裡，到處都長滿了荒草。父親的墳，被荒草掩埋。
魚三踩著荒草，往父親的墳前去。
到了父親墳前，魚三靜靜的看著荒草中，父親的墳，心裡湧上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儘管父親已經去世多年，可是，在魚三的心裡，父親從來沒有離開，而是沉睡了，隨著隨意的流淌，父親留在心裡的記憶，也就那樣的清晰。
關於父親的記憶，也就在清明節，來到父親墳前，看著荒草中，父親的墳，而打開。
2
父親兒時的事情，魚三無從知道，是從爺爺嘴裡，知道的。
爺爺沒有和魚三他們住在一塊，而是住在自家上邊，一間小屋裡。屋頂上依著自己家兩間正房，修的一間偏方，屋頂上一個斜面。
爺爺和奶奶，就住在這間小屋裡。
在屋子對著門的牆上，有一面小木格子窗戶，一邊上一口土灶，一邊上一個燒炕。燒炕前，是火爐，火爐外邊，依著牆，放著一排櫃子。
土灶後，是一個案板，岸邊後邊，放著一些農具，櫃子。
奶奶是小腳，做不了地裡的活兒，就在家裡做飯，洗衣服，操持家裡。爺爺去種地，空閒的時間，找了門道掙錢。
魚三時常去爺爺奶奶家。去了之後，爺爺奶奶對魚三很是好，爺爺把魚三抱在懷裡，給魚三水果糖吃。奶奶也給魚三找好吃的。
冬天裡，天氣寒冷，沒有了農活做。外邊風呼呼的刮，樹葉子嘩嘩的落，很是寒冷。爺爺家在火爐裡，生了火。外邊雖然冷，屋子裡，暖暖的。
這時，也是魚三最喜歡去爺爺家的時候，去了，就依偎在爺爺懷裡，或者坐在火爐的拐角，外邊不管多麼寒冷，爺爺的屋子裡，格外暖和。
爺爺奶奶坐在火爐邊，往往也閒不住，就把掛在屋簷下的玉米棒子，取了下來，裝在籃子裡，一個個的把玉米籽剝下來。奶奶找了洋芋，在火爐裡燒著。
魚三去了，爺爺邊做著活兒，有時，也就邊和魚三隨意的說著話兒。話語，在不經意間，就說到了魚三父親小時候的事情。
爺爺對魚三說，他本來有九個孩子，可是，都沒有領成，就把父親一個領成了。
也說著父親小時候的事情。
說父親小的時候。爺爺說，他很疼愛父親。一次，父親白天吃了不乾淨的東西，夜裡拉肚子，急著起來，從他身上跨過去的時候，沒有憋住，把屎拉了他一臉，他都沒有捨得打父親。
還說父親很調皮。一次，偷了家裡的銀元，到了村莊裡，當著村莊裡的那些孩子說，你們誰喊我一聲老子，我就給你們一個銀元。
那些孩子家喊了，父親家把錢給了他們。
爺爺知道後，很是生氣，去找了那些孩子，才把父親送給人的銀元，要了回來。
也對魚三說，家裡以前，本來不是住在這個村莊，在順河而下，十幾裡地的一個村莊裡。父親跟著人，學著燒炭，炭燒好之後，沒有完全捂熄滅，就揹回來，堆在自己家的屋後山牆下，炭遇到風吹，就著了，把家燒了。家裡的糧食，銀元，都沒有搶出來。一下什麼都沒有了，沒有辦法，才離開了那個地方，到了這個村莊裡來居住，白手起家。
爺爺也給魚三，說著父親的婚事。
說父親找的魚三的母親，並不是第一個媳婦。在這之前，找了好幾個，可是，都沒有成，最後才找了魚三母親。
魚三靜靜的聽著爺爺講述的父親的故事，感到父親原來也和自己一樣，是那樣的可笑，可氣，也可恨。
3
魚三自己，也在感受著父親。
父親對魚三很心疼。
魚三是母親生了兩個女兒之後，帶著父親的渴望，才生下來的兒子。
母親告訴了生魚三之前，父親做的事情。
那時，家裡很窮，頓頓都是玉米糊湯飯，就這，有著吃，能填飽肚子，都不錯了。
在母親要生魚三之前，父親去村莊裡，借了一斗麥面，提了回來，對母親說，要是生了兒子，就吃，如果生了女子，就給人還回去。
母親忍受著疼痛，把魚三生了下來，當接生的告訴母親和父親，生了兒子，疼痛中，母親一臉欣慰的笑，父親雙眼變得明亮，也一臉的微笑。
那鬥麥面，沒有還回去，給母親做著吃了。
不僅如此，父親還天天前河裡捉魚，弄了回來，給母親做魚湯喝，說喝了之後，魚三就有充足的奶水喝。
魚三是父親盼望了許久，才得到的兒子，父親把魚三，看成是掌上明珠，魚三想吃好的，給魚三買。給魚三時常買新衣服，新鞋子。魚三在家裡，就是小皇上。兩個姐姐，自然是不敢惹他，父親心疼，母親自然也心疼他。為了魚三，兩個姐姐，包括母親，都沒有少挨父親的打。如果兩個姐姐，把魚三惹哭了，父親不分青紅皂白，就要打他們的。如果母親把魚三沒有領好，餓哭了，或者摔了，父親也一樣揪著她的頭髮，就打。
在家裡，沒有人敢惹魚三。在村莊裡，也沒有人敢惹魚三。魚三去一家人門前玩，弄壞了人家東西，被那人打了一個耳光，父親知道後，趕了去，和那個人，大打了一架。
魚三就在父親的庇護下，過著小皇帝一般，無憂無慮的日子。童年，一晃就過去了。要去學校裡讀書了。
就在去學校裡讀書的時候，父親第一次對魚三發怒，要打魚三了。
魚三去學校報名，是父親送這去的。學校離家有三四里路，學校這村莊附近有個溝兒裡。去報名那天，母親給魚三找了新衣服，新鞋子，給魚三找了黃色的挎包，包兒裡，給裝的有雞蛋，蘋果，副食。
魚三吃過了飯，就跟著父親一塊，往學校裡去。
到了學校，看著那白牆，黑瓦的學校，讓魚三感到很新奇。再看著許多附近村莊，他不認識的夥伴，魚三在新奇中，感到羞澀，也感到神奇，驕傲。
父親領著魚三，去見了老師，一個男老師，瘦高的個子。一個女老師，中等個子，胖胖的。父親和他們都認識，父親謙卑的給他們打招呼，介紹著魚三，老師對魚三父親很是熱情，也看著魚三，讓魚三感到羞澀。
名報了之後，魚三就跟著父親回去了，老師說，明天早點來，打掃衛生之後，發書，上課。下午三點半放學。
第二天，魚三就穿著新衣服，挎著挎包，跟著村莊裡的其他的夥伴，一塊兒往學校裡去。
到了學校，老師給魚三安排了作為，然後，就讓他們打掃衛生，把教室裡的打掃乾淨了，還要去打掃操場，操場上，長滿了草，要拔草。
魚三和其他的同學一塊跟著幹。在打掃操持時，老師也跟著一塊拔草。
中午的時候，教室裡，操場都打掃乾淨了。教室裡，乾淨整齊，操場上，也很乾淨了。然後，到了教室裡，老師就給發了書，然後，講了紀律，要求，然後，就上課了。
魚三第一天，好不容易堅持滿了。放學站隊回去的時候，感到又累又餓，心裡也感到那樣的憋屈，壓抑，感到學校太拘束人，沒有在家裡好玩。
第二天再堅持了一天。上課了，有尿不敢給老師說，尿在了褲子了。聽著窗外村莊裡的人的說話聲，不能出去。看著樹上鳥兒的鳴叫，不能去捉，這讓魚三的心裡，懷念家鄉的村莊，懷念那無拘無束的生活。
熬到放學，心裡壓抑，肚子又餓，魚三回到家裡後，第二天早晨，就再不去學校。任憑母親給他找了副食，蘋果，雞蛋哄他，他就是不去。父親也微笑著哄他，讓他去學校，說他已經過了兒時，到了唸書的年齡，就應該去學校裡唸書。
魚三不聽父親的話，還是不去。這下惹怒父親，從柴堆裡，抽了根棍子，就要打魚三。
父親一直疼愛魚三，魚三從來沒有見過父親發怒，生氣，看著父親發怒的樣子，板著的臉，眼睛裡，惡狠狠的目光。魚三嚇著了，想著不去學校，就會被父親打死的。拔腿就往學校裡跑，父親拿著棍子，一直在後邊跟著，一直看著他進了學校，進了教室。
魚三知道，兒時回不去了，那無拘無束的生活結束了。
而在過了些日子，適應了學校的生活。上課，從課本上，知道了更多的知識，從老師的嘴裡，知道了山外廣闊的世界，讓魚三對學習有了興趣，喜歡上了讀書。下課，有那麼多的夥伴，在一塊追逐，打鬧，做遊戲，嘻嘻哈哈中，釋放著內心的自由。
從此，魚三就愛上了學校，愛上了讀書。
4
魚三去學校裡讀書了，父親和母親，在家裡忙碌著，支撐著家裡的日子。
父親和母親，種了許多的地。平地不夠種，就在山坡上，開了荒，種莊稼。種玉米，種小麥，黃豆。
許是父親和母親，見到家裡人口種多，為了讓家裡人，有一口飽飯吃，才這樣下著力氣種地。
父親人瘦瘦的，母親也一樣瘦弱，矮小。可是，當幹起活來，母親不輸任何一個人，什麼活兒都能幹，什麼苦都能吃，有的時候，比一個男人都厲害。在一些時候，一些活，是母親帶頭幹，激勵著父親一塊幹。
父親和母親，除了除了雨天，基本都在地裡幹活，有時雨天，也頂著雨幹活。除非到了冬天，寒冬臘月的天氣裡，到處一片白皚皚的，沒有活幹，冰雪覆蓋了一切，才歇下來。就是在家裡歇著，一找一些家務活兒來做。
在空閒的日子裡，父親和母親，還要找了門道去掙錢。上山去挖藥材，弄木頭掙一些油鹽錢，供魚三讀書的錢。
許是農活的辛苦，肩膀上壓著的沉重的膽子，父親一天天顯得枯瘦，蒼老。臉上瘦的稜角分明，額頭一天比一天發亮，頭上的頭髮，日益稀少。
父親操心著家裡的日子，也操心著爺爺奶奶。
母親對爺爺奶奶不怎樣好。時常嘮叨，說她剛跟了父親，就背爺爺奶奶分了出去，什麼都沒有給，他們白手起家，現在他們老了，也別想他們管。
父親在母親不注意時，總是時常偷偷的錢爺爺奶奶的小屋子裡，有時，給爺爺買了旱菸送錢，有時，是去看爺爺奶奶有油鹽沒有，看到他們有了油鹽，也就放心了。有時，偷偷的給爺爺錢，看他們缺什麼了買。爺爺不要，說他肩膀上負擔重，一大家人的，他能動，就自己掙。父親沒有說什麼話，把錢塞在了爺爺的兜兒裡。
父親在村莊裡的威信很高。
父親不欺負老好人。哪家有什麼事情了，父親都力所能及錢幫忙。有時，人親自去幫著幹活，有時，需要什麼東西了，把東西借給人家，需要錢了，借錢給人家。父親深得村莊人的喜歡，尊敬。
只是，母親把家看得緊，在許多的時候，父親這樣做了的時候，就嘮叨，得罪了人，讓父親感到沒有面子，有時，惹怒了父親，父親揪住母親的頭髮，就把母親暴打一頓。
魚三在讀書後，漸漸懂事，記憶裡最深刻的事情，就是父親和母親，時常打架。
父親一打母親了，母親就放開了聲音嚎哭，放開了聲音罵。
罵村莊裡，一個叫隊長的人。
隊長是以前的隊長，現在老了，沒有當了。人中等個字，四方臉，胖胖的。母親和父親結婚，就是他去做的煤。
父親打了母親，母親就用惡毒的語言罵隊長，好吃好叨，戳媒亂寶。
有時，還去找隊長，就用這樣的話語罵隊長。對隊長說，當初你做的媒，把事情說的那樣好，現在我天天被打，你要管。
不管母親怎樣罵，隊長都嘻嘻微笑著，等母親罵夠了，說夠了，他才說，我只管你們結婚那一時，還能管得了你們一世。日子是要你們過，過日子嗎？哪有牙齒不咬到舌頭的，一個讓一個，忍一下就過去了。你的嘴巴也厲害。是嘴上掙，背上駝。隊長的話語，把母親噎的說不出什麼話來。回去流淚，哭了好久，好久，哭父親母親不該那樣早就死了，留下她現在可憐。
母親哭的傷心，說的也傷心。父親有時同情，自責。可是，見母親這樣的情景多了，也厭煩，就離開家，去村莊裡，找人說話，打牌，喝酒去了。
一次，父親打了母親，母親去找了隊長，隊長依舊那樣說，不管。母親回來又哭又說，不甘心。最後，就以要和父親離婚相要挾。
父親是個好臉面，樂意幫助人的人，被母親鬧騰的，漸漸的沒有了臉面，也對母親充滿了厭惡，就生氣的說，離家離。
母親以這話，嚇唬父親，沒有想到，父親還真想離。母親又放不下面子，去示弱。也和父親槓著，說離家離。然後，就把兩個女兒，和後來出生的也個女子，領著在一間屋子裡住著了，另開了爐灶，做飯吃。
魚三就跟著父親，在一間屋子裡住著，父親另開了爐灶做飯吃。
幾次，母親偷偷的，讓魚三的姐姐，來給魚三好吃的，賄賂魚三，讓魚三過去，跟他們在一塊。
魚三也不喜歡母親的嘮叨，對爺爺奶奶不好，自然不去。
父親就和母親這樣僵持著。僵持了許久，是村莊裡的家門，和隊長來到了家裡，把彼此勸說了一陣，時間的流淌中，母親早就忘卻了父親打他的疼，父親也忘記了母親嘮叨的對他顏面的損傷，被人也勸，很快就又和好了，各自拆了爐灶，住到了一塊，在一個鍋裡吃飯了。鬧來鬧去，還依舊是一家人。
父親和母親時常吵架，打架，對魚三的心靈，也造成了影響。魚三能在最後，一直把學習搞好，與父親和母親吵架，打架都有關係。
有一天，魚三跟著同學，走在去學校的路上，心裡想著，如果父親和母親，一直這樣吵下去，打下去，將來這個家裡，又怎樣待，怎麼待下去呢！魚三知道，逃出這個家，逃出村莊，唯一的道路，似乎就是讀書，上學。
魚三看著頭上的天，四周連綿的群山，就在心裡下著決心，我要讀書，要把書念好，逃出這個家，逃出村莊。
5
魚三這樣下著決心，也是這樣做的。
魚三在學校裡，上課認真聽講，課後認真做作業，不會的，就問老師。學習成績，很快就上去了，在學校裡，學習名列前茅。老師喜歡，同學們也羨慕。
在作業完成了，魚三才出教室，和同學們在一塊做遊戲，追逐，打鬧，獲得一時的快樂。
因為學習好，老師對魚三格外喜歡，也優待。魚三如果做了什麼壞事，錯事，老師批評一下，就過去了。而其他的同學，如果學習不好的，做了錯事，壞事，老師輕的批評，重的就要上耳光，用棍子打手掌。尤其是那男老師，一旦發起火來，吼的聲音像老虎，打人打得特別的狠。
學校裡的學生，都怕那男老師，魚三也怕。不過，魚三學習好，那男老師不打他。這讓魚三感到慶幸，驕傲，也更加的促使了，他把學習搞好的念頭。
老師見了魚三的父親，也時常對他說，魚三在學校裡，學習上最好的，也很聽話，可要好好供，將來上個考學的好苗子，是吃輕鬆飯的料。
父親聽了，格外的高興，就對老師說，只要他肯念，唸到哪，我供到哪，哪怕去借，砸鍋賣鐵，都要供他。我這輩子，就是吃了沒有文化，沒有把書讀出來的苦了。
父親這樣對老師說，也對魚三說，只要你肯念，念得進，唸到哪，我供到哪！
這更堅定了魚三要把書讀好，念出來的決心。他的心，已經在家鄉村莊之外，在山外更廣闊的天地裡。
魚三因為學習好，讓同學羨慕，讓老師袒護，從來沒有打過魚三。
不過，魚三還是因為事情，被那男老師打了。
父親和母親，白天忙著幹農活，暮色裡回來，吃過了晚飯，換了衣服，儘管忙碌了一天，父親卻還是有使不完的盡力。
父親是女人的丈夫，是幾個孩子的父親了，可是，放下農活，離開那艱辛的生活，父親的骨子裡，卻有著兒童的天性，像小孩子一樣，是村莊裡的娃娃頭一樣。
村莊裡沒有通電，家家點油燈。勞動之外，人的精神生活，就是湊在一塊隨意說話，喝酒。其他一片蒼白。
離家鄉村莊幾里外的鄉里，用柴油機發了電，到了夜裡，燈泡明晃晃的。鄉里的文化站，還有一臺十四寸的彩色電視機，放在一間大大的屋子裡。屋子裡，整齊的放著板椅，對著板椅，靠著牆，在一個架子上，放著那臺電視機，坐在最後的也排，都能看到。
鄉里每到夜晚來了，就發了電，放電視機，想看得人，每個人買五分錢一張票，進去坐在板椅上看。
這陣電視裡，每天夜晚，在放《霍元甲》，是武打片，很是精彩，好看。
勞動了一天，依舊就有精力的父親，就在村莊裡吆喝，去鄉里看電視，《霍元甲》，武打片格外好看。
父親一吆喝，就有村莊裡的許多人，跟著他一塊，去鄉里看電視的。
父親去，魚三也被那電視所誘惑，要跟著去，父親就讓他去了。
於是，村莊裡除了年老走不動的，年幼不能走的，有些不想去的，其他男女老少，就打著手電，火把，依著坑窪的泥土路，紛紛攘攘的往鄉里去看電視，場面很是壯觀。
電視的確好看，一晚兩集，還沒有看夠，看過癮，就完了。
魚三也看得靜靜有味，陶醉了。
電視看完了，魚三跟著父親，和村莊裡的人一塊，有打手電的，有打火把的，依著坑窪的泥土路，往回走。
頭上，天上有無數的星星在閃爍，兩邊的群山，呈現出各種形狀，靜靜立著。
人們邊走，邊談說著電視裡的內容，佩服著霍元甲的功夫。說著明天夜裡，還要來看。
魚三每天，就盼望著天早些黑，跟著父親，一塊去鄉里看電視了。
一次看電視，還遇到了學校裡的女老師，不過，她什麼也沒有說。
魚三因為看電視，家庭作業沒有做，在學校裡，老瞌睡，作業也不及時做完，學習跟不上了。
男老師聽人說，魚三夜裡跟著人去鄉里看電視了。
男老師就問女老師，女老師說，魚三沒有看電視，我沒有看見他。
男老師惡狠狠的找到魚三，問魚三，你夜裡去鄉里看電視了？
魚三低著頭，不敢看老師，低聲說，嗯，去看了。
男老師找魚三就幾個耳光，打得魚三的臉，火一樣的燒。
男老師事後，好說了女老師一頓，說她代替魚三撒謊。
女老師也偷偷的對魚三說，你個笨娃子，給你遮都遮不住。
男老師也去找了魚三父親麻煩，說不該帶魚三去看電視，影響了學習。
父親從此，再不帶魚三去看電視了。魚三也不敢跟著去看電視了。心重新又用到了學習上。
而在這之後不就，家鄉村莊裡的人，和父親村裡的人，看了《霍元甲》之後，在往回走的路上，要比試武藝，結果，把人打壞了。村莊裡的許多人，就被弄到鄉里去了。父親也被弄去了。
魚三就在心裡慶幸，幸虧他沒有再去看電視。
6
父親的心裡，有個願望。
父親當著魚三面，和村莊人的面，嘆息著，說了這樣的話。我們村莊裡，什麼時候，也能買回了柴油機發電，再買回電視，每天活幹結束，就坐在家裡看，該多好啊！
村莊裡的人，各家都在為一口飽飯吃，而辛苦的勞動著，知道父親的嘆息，是空空的嘆息，這夢相當遙遠。魚三也知道，這夢很遙遠，不會是真的，只是父親的嘆息罷了。
父親和母親，依舊每天起來，就去幹活。小的活兒，自己做，遇到大的活兒，種玉米，薅草，掰玉米，割麥子，這些活兒，都不是自己一兩個人能做出來的，就每天去村莊里人家換工，把工換夠了，積攢著，到家裡確定了做這些大活兒的時候，請了那些人來。
大姐這鄉里寄宿讀書，二姐在家裡，做這家務，洗衣服，做飯，餵雞，餵豬。有時，也跟著父母一塊，去地裡幹活。魚三被男老師打過之後，就把心重新全部用到學習上，再不敢去做讓老師不高興的事情。魚三的學習，在學校裡，又名列前茅，讓同學羨慕，老師表揚，他也格外高興，驕傲，心裡對未來充滿了夢想。
這樣過了幾年後，魚三的家裡，在父母辛苦的勞動下，櫃子裡裝滿了糧食，不缺吃的了。也有米麵吃了，家裡的日子，一點點的好了起來。
不過，只能在農閒的時候，找了門道掙一些錢，這些錢，僅僅夠人情世故，和家裡的油鹽醬醋，供魚三和大姐讀書，其他沒有多餘的錢。父親知道，家裡的日子，僅僅有一口飯吃，還是不行的，富裕不起來，將來許多的事情，都需要用錢，尤其是供魚三讀書的夢想，就需要錢去支持。
在家裡，有了飽飯吃，不缺糧食的時候，父親就跟著村莊裡，其他許多人一塊，去了附近有個溝兒裡，一個林場上幹活。伐木，也用鋸解木板。
父親雖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是，卻讀了幾年書，認識字，也能算賬，在村莊裡，算是有文化的人了。
父親去了林場，人瘦，力氣不大，伐木不怎樣行。可是，他懂一些技術，能修柴油機。也能解木板，還能算方量。深得林場場長的喜歡，就不讓父親去山上伐木，讓他維修機器，解木板，算方量。父親把場長交給的事情，每一件都做得好，就深得場長的信任，喜歡了。
有時，場長用卡車拉了木板，出去交貨，還讓父親跟著一塊，出去算方量。
場長給父親的工錢，就給的高。也對父親說，場裡那些殘次品的木板，如果想要，儘量的拉回去用。
一個夜裡，父親回去了，和母親拉了架子車，到了林場裡，把那些殘次的木板，拉了不少回去。然後，請了木匠，把屋子的頂棚，用木板訂了，還做了些傢俱，和鋼筋，玻璃的窗戶，家裡的房子，一下就變得寬敞，明亮，漂亮了。
魚三感到幸福，父親和母親的臉上，更露出了幸福的笑容，目光變得那樣的明亮。
父親去林場了，家裡就只有母親，和魚三他們姊妹。
父親去林場時，家裡的重大的農活，基本做完了，都是在農閒的時候，母親只是去地裡，做一些細小的活兒。有時，也就不用去田地裡了，就在家裡，做一些家務活兒。收拾屋子，做飯，洗衣服。割豬草，餵豬，餵雞。
父親去了林場，許多的日子，家裡沒有事情，就不回來。夜裡，家裡裡因為沒有了父親，而讓魚三感到空落。
魚三的心裡，就想父親，也想著林場上什麼樣子，到了禮拜了，就想去林場看看父親。
沒有過多久，魚三就迎接來了這樣的機會。
母親讓魚三，跟著村莊裡，其他的孩子一塊，去林場裡，看各自的父親。
母親讓魚三，給父親帶的有好吃的，也有洗乾淨的衣服。
魚三就提著東西，和村莊裡，那個孩子一塊，往林場裡去。
出了家鄉村莊，依著坑窪的泥土路，往上走去，走不遠，在河對面，有一個溝兒，有一條勉強能過卡車的坑窪的泥土路，往溝兒裡去。
魚三和那孩子，都沒有去過溝兒裡。不過，魚三聽父親說，依著這坑窪的泥土路，走到沒有路的地方，就到了林場了。
溝兒口狹窄，兩邊的山，快要捱到一塊，一條河，在兩山之間，嘩嘩流淌。坑窪的泥土路，就依著山腳，臨著河，也從河裡過去。
漸漸往溝兒裡去，山就開闊起來，有了田地，有了人家，和家鄉村莊一樣，都是土牆黑瓦的房屋。
村莊裡，有人在說話，也有雞和狗在叫，狗汪汪的叫聲，讓魚三和那孩子趕到有些害怕，幸虧有村莊裡的人，擋住了狗，魚三和那孩子，才順利穿過村莊。
穿過村莊，很遠一段路途，都沒有人家，都是沒有人的山野。頭上是碧藍的天，天底下是茫茫的群山，路依著山腳，臨著小河，蜿蜒的往溝兒裡去。
走了很遠，都沒有人家，也不見林場，魚三和那孩子，有點兒心虛，害怕走錯了。但是，依舊硬著頭皮，往溝兒裡去。
走一程，轉過幾個山嘴，就能聽到機器隱約的吐吐的聲音。魚三和那孩子家驚喜著，說，快到地方了，聽到機器的聲音了。
魚三知道，父親在林場裡，就是維修機器，發動機器，解木板的人。
魚三和那孩子加快腳步，再轉過一個山嘴，在一個坪壩裡，就出現了工棚。是用木棒支的房梁，油氈蓋的屋頂。機器的聲音，也就震天的響，吐吐吐，迴響在群山間。
魚三和那孩子，飛快的跑著，到了林場。那孩子去找他父親去了，魚三去找自己父親。
到了林場工棚裡，見到了正在飛快選擇的鋸片前，把一個個粗大的原木，往鋸盤子上推的父親。
隨著原木挨著鋸片，就發出昂的叫聲。柴油機也出了力，悶聲吐吐吐的響，冒著黑煙。
鋸末，和水，就在飛濺。飛濺到父親的臉上，頭上。父親的頭上，臉上都是鋸末和汙水。
這一刻，魚三感到父親好辛苦，也感到父親好偉大。
解完了一個原木，父親看到魚三，讓另外一個工人去解木板，他就走出了工棚，領著魚三，到了旁邊有個低矮的工棚裡，魚三就把好吃的，和洗乾淨的衣服，給了魚三。
父親放好了衣服，打開了吃的，是一些瘦肉，拿了筷子，和魚三吃。邊吃邊問魚三，怎樣上來的，咋找到這個地方的。
魚三就說，和村莊裡的也個夥伴一塊來的。
吃了東西，父親叮囑魚三玩，玩一會兒就跟了那孩子回去。他繼續去解木板了。
魚三對林場充滿了好奇，不想走，就和安孩子，依舊在林場裡玩。
先是對那啟動的柴油機，飛快旋轉的鋸片，和解木板的情景感興趣，就在一旁看。
漸漸的，興趣過去了，就對那整齊堆放在一旁的木板感興趣。木板四四方方堆上去的，堆的很高。魚三就和那個孩子打盹，看誰先爬到堆放的木板頂上。
魚三就和那孩子，比賽往上爬。魚三眼看要上了木板頂上，腳下一滑，就懸空了，接著，眼冒金星，頭一片空白，什麼都不記得了。
魚三清醒過來時，柴油機已經熄火了，父親和那幫工人，還有一塊來的那個小孩子，都在旁邊，焦急的看他。
魚三被摔暈了。見他醒來，父親和工人都很高興，說，魚三醒過來了。
父親就焦急的問魚三感覺怎樣，讓他起來，看能不走。
魚三就起來了，走了兩步，除背上火辣辣的疼，其他沒有什麼感覺，沒有地方摔壞。
魚三害怕父親因此打他，不敢看父親，也不敢做聲。
父親沒有打他，對他說，要那樣野，這下摔傷了吧！
父親去揪了把虎耳草，颳了葉子背面的棕色的沫兒，給魚三抹在背後的傷口上，說這是紅傷藥，幾天後，傷口就好了。
見魚三沒有事情，父親就叮囑魚三和那孩子早點兒回去，路上不要貪玩，不要上山，下河，趕快回去。他還有活兒要做。看著魚三和那孩子離去，他們有發動了機器，繼續解木板。
路上，魚三的腦子裡，都是父親解木板的情景，感到父親好辛苦，心裡很難過。也想著他去，差點惹了大禍，幸虧木板下上鋸沫，要不，小命就沒有了。給父親添了連累，讓父親受了焦急，心裡滿是內疚。
7
父親和林場場長關係熟了，和那些卡車的司機，關係也熟悉了。
場長和司機，就時常到家裡來。來了，父親就讓母親弄菜，他去買了菸酒，招待他們。
家裡門前停著卡車，屋子裡，父親陪著司機喝酒，抽菸，划拳。父親的臉，喝的紅紅的，這陣是父親最驕傲，得意的時候。
來的多了，在那些人吃了，喝了走了之後，母親就嘮叨，說好不容易掙點錢，也不辦那些事情，讓那些人時常來家裡做啥，一吃一喝，嘴巴一抹就走了。家裡這樣下去，沒有日子過。
父親就對母親說，女人見識，眉毛長，見識短。人沒有白維的，將來總能用得著，給辦事情的時候。那木板還不是人家給的，才把屋子收拾的那樣漂亮。
母親見父親說的也是，心裡也就想，我倒要看看這些人將來能給家裡幫什麼忙？
在母親觀望的時候，父親的心裡，其實有他的思索，和他的想法。
他把買發電機，和電視機，坐在家裡看電視的夢，先放在了一邊，父親要實現他心裡，第一個夢想。
父親看到家鄉村莊，附近村莊的人，脫粒小麥，用廉仗一下下的打，又慢又辛苦。也看到村莊裡的人，吃糧食，用石磨，一下下推著磨，又慢又累人。
父親去了順河而下，十幾裡地的一個村莊，在哪裡，他見到了一個用水泵，帶動磨面機加工麵粉的，也見到了一個用柴油機，帶動磨面機磨面的，帶動榨油機榨油的。也見到了用柴油機，帶動脫粒機脫粒小麥的。
在麥收季節，脫粒麥子的時候，只要把機器加好，把曬乾的麥子，往脫粒機裡，直管塞，隨著脫粒機嗡嗡的響聲，麥草飛走了，脫粒機下邊，都是麥粒。一家人，需要許久用廉仗才能打完的麥子，用脫粒機，幾個小時就脫離完了。
那磨面機，和榨油機一樣厲害。只要把淘洗乾淨，曬乾的糧食，倒進磨面機裡，在機器的嗡嗡聲裡，麩皮從一邊出來，雪白的麵粉，從一邊出來。把炒好的菜籽，倒進榨油機裡，油渣從一個地方出來，菜油就像水一樣，從榨油機的油槽裡出來。
還有壓面機。只要把麵粉和好，倒進壓面機裡，幾個回合之後，就能把和好的面，壓成布一樣的。然後，想吃寬的，用寬刀，想吃細的，用細倒，一根根的麵條，就根據自己的喜好，出來了。
父親看著，眼睛看花了，心裡格外激動。就想著家鄉人，脫粒小麥的不易，想著他們加工麵粉，榨油，壓面的不易，就想著，我要買這些機器，方便了自己家裡的人，也方便村莊裡的人，收一些費用，掙一些油鹽錢。
父親這樣想，也這樣做。這些機器，他沒有那麼多的錢，一次買回來。他就想著，先買回來磨面機，柴油機。
父親把他的想法，沒有告訴母親。
在林場領到了工資後，在跟著場長，跟著卡車司機一塊送貨去城裡後，買了木板，卸了貨之後，父親就把想買磨面機的想法，告訴了場長，和司機。他們都說，這是好事啊！順便的事情，一定幫忙。
父親就領著場長，司機，開車到了買磨面機的地方，買了臺磨面機，裝上了車，司機給拉了回去。
拉回去後，父親對母親說，我買了磨面機回來。
母親說，買那有什麼用？
父親說，方便自己，給村莊里人加工麵粉，方便他們，也能掙點兒錢。
母親這才懂得了父親。父親讓她錢弄菜。她就樂呵呵的趕忙去了。父親去買了好煙，好酒回來，陪著場長，司機吃菜，喝酒，抽菸。場長和司機高興，一樣高興的，是父親。
過了些日子，父親託付人打聽，在附近村莊，打聽到了一臺舊柴油機，回來自己用了幾天，修好了。把柴油機和磨面機安裝好之後，就讓母親準備了糧食，試著加工。
村莊裡的人，都來看。看到父親把麥子倒進磨面機裡，隨著柴油機吐吐的響，磨面機嗡嗡的響聲中，麩皮從一邊出來，雪白的麵粉從一邊出來，紛紛感到神奇，感到父親是一個了不得的人。
從此，這磨面機，不但給自己家加工麵粉，也給村莊裡，附近村莊的人，加工麵粉。根據一百斤一個價錢，給有點加工費。從此，家鄉村莊的人，附近村莊的人，就告別了用石磨磨面的歷史，享受到了便利，不用為了一口飯吃，那樣辛苦。
父親加工了幾次，讓母親在一旁看，沒有多久，母親就會發動柴油機，用磨面機磨面了。
父親去林場幹活，母親在家裡，有人要加工麵粉了，她就給人加工，方便別讓，掙一點油鹽錢。
再後來，父親先後買回來了榨油機，壓面機，脫粒機。
夏天麥收之後，村莊裡的人，附近村莊裡的人，就來家裡，抬著機器，挨家挨戶給脫粒麥子。方便了村莊裡的人，家裡因此也能掙點兒錢。
父親先後買回來了的機器，把自己家，村莊裡的人家，從繁重的勞動中，解救了出來，在艱辛的生活中，品嚐到了一絲生活的甘甜。
自己的家裡，因為父親在林場掙的錢，面回來的機器，給人脫粒麥子，加工麵粉，榨油，也掙了些錢，家裡漸漸的，也就有了零錢花，不缺錢用，日子一點點，過的富裕了起來。
魚三的書，一直念得好，因為家裡日子一點點好了，父親讓魚三放心念書，唸到哪，供到哪。魚三的心裡，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不過，父親的心裡，還有一件，他沒有實現的夢想，他在努力，也在觀望，在合適的時候，想要實現。
8
這夢想，就是父親想買發電機回來，也想買電視回來，幹了一天活兒之後，坐在自己的家裡，就能看電視。
不過，父親這麼夢想實現，是在許多年之後，大姐即將出嫁，魚三讀書，也讀到了鎮子上以後。
在這段時間裡，父親埋藏著心裡的夢，幹著農活，農閒的時間，就去林場幹活。母親在家裡，幹一些細小的農活，有人加工麵粉了，榨油了，壓面了，就給人做，順便也掙一些錢。
父親掙錢錢回來了，母親就要去了，連帶他掙的錢一塊積攢著，捨不得花。她對父親說，不要因為有點兒錢，就燒得不行，將來家裡，有得是用錢的地方。上邊兩個老的，魚三還要念書。錢燒完了，到時事情來了，就沒有人管了。
父親心裡儘管有沒有實現的夢，想想母親說的也對，就把錢給了她，讓她攢著，而壓抑著內心的夢。
儘管如此，父親的手上，還是會有一些私房錢，沒有給母親。
父親雖然壓抑著內心的夢，他的一些愛好，卻不願意放棄，他喜歡抽菸，也喜歡喝酒。
這時，村莊裡，有一個老家是四川的人，在回了一趟老家後，帶回來了麻將，就教村莊裡的人玩。很快，村莊裡的人，包括父親，都回玩了，而且玩的上癮。
玩的時候，不帶錢，幹餈，沒有意思，就帶錢，開始打一分，二分，漸漸的，感到小了，也沒有意思，就五分一毛。到了最後，就打到了一塊，二塊。那時，一天一個日子工，也就十幾塊錢，贏輸往往也就幾十塊。
贏了，父親很高興，回去把錢給母親，母親很高興，微笑著。輸了，父親回去就不敢說，神情沮喪，臉上沒有表情，見了母親，和家裡任何一個人，心裡發慌，有些內疚。事後母親不知道，就過去了，知道了之後，就罵他。罵他不會過日子，有點錢就燒，這樣下去，家裡遲早沒有日子過。有了錢了，就攢著，不要去打牌，不要想著贏別人的，別人也就贏不了自己的錢。
母親罵的時候，父親沉默著。可是，事後，父親總是控制不住的要去打牌。
父親打牌時，魚三從學校裡回來，或者在假期裡，也總喜歡坐在父親身旁看。漸漸的，就認識了麻將牌，也會打牌了。看父親打牌，父親著急著上牌，魚三也一樣著急。牌上了，父親高興，魚三高興。牌沒有上，父親著急，魚三也著急。父親胡了，炸彈了，是父親最驕傲，高興的時候，也是魚三最驕傲，高興的時候。父親輸了，一臉落寞，沒有表情，魚三也一臉落寞，沒有表情。父親讓魚三回去，不要給母親說，魚三說不說。父親儘管輸了，就給魚三幾毛錢，讓去買糖吃，魚三一蹦一跳的去了。
魚三會打牌了之後，有時看父親打牌，父親輸了，或者想去撒尿了，就讓魚三代替打，有時，魚三的手氣，就格外的好。能把父親輸的撈回來，父親去撒尿的功夫，就炸了彈。父親感到神奇，一臉的笑容，格外高興，魚三也驕傲，高興的。
家裡，父親會打麻將，魚三跟著學會了。家裡的大姐，二姐也學會了。有時，有了麻將了，就搶著去打。一次，魚三就和二姐，為了爭著打麻將，打起來了。
母親就罵父親，一個羞先人的，自己不學好，學著打麻將，這下把兒女都帶壞了，成了賭博的軲轆子了。
父親感到又好笑，又好氣，感到羞愧。不過，也不好去說魚三，和二姐。就讓他們以後，不要爭麻將，打架了。
他依舊戒不掉打麻將，抽菸，喝酒。
其實，村莊裡，何止父親，許多像父親年齡一樣大的人，比父親年齡還大的人。還有一些年輕人，小夥子，都學會了打麻將，喜歡了打麻將。
一些人，打著打著，家裡的女人來了，把麻將桌子推了，劈頭蓋臉一頓臭罵。跟著打的人，也感到沒有了趣。
不過，在事後，揹著女人，依舊偷偷的打。
女人管不了男人了，就罵那個四川人，說不該回去，把麻將帶回來，讓村莊裡的男女老少都學會打了，害死人。
罵歸罵。那個四川人，一臉的鬍子，見人熱情，被人罵了，依舊一臉的微笑，用四川話說，我帶回來，是看大家寂人，想讓大家玩玩，沒有想到，他們要堵錢呢！
父親打麻將，雖然被母親罵，可是，戒不掉，癮還更大了，時常偷偷藏些私房錢，偷偷的打麻將。贏了就把錢給母親，還吹噓手氣好。輸了，不說，母親不知道，也就不罵了。
父親迷戀麻將，後來到了最瘋狂的時候，是去城市裡，給柴油機買零件時，買了副麻將回來。回來後，對麻將格外疼愛，家裡來了木匠，幹木工活兒時，讓做了個麻將盒子，把麻將裝在裡邊，像寶貝一樣心疼。
可是，就在這時，鄉里見村莊里人，打麻將成風，為次不好好幹活的，吵嘴，打架的，影響家庭團結，鄰里之間的日子的，鄉里就出手管了。到了村莊裡，就確定了以魚三父親為頭目的幾個人，給弄到鄉里去了，把家裡的麻將，連帶麻將盒子，給沒收了。
到了鄉里後，先是讓父親他們站，後來，就用磚頭，畫了麻將的樣子，讓他們幾個人打。
站得腰痠背痛，打這磚頭麻將，沒有要點兒樂趣，讓人感到要命。
最後，給鄉里寫了保證，被鄉里批評後，父親他們，才被放了回去。
回去後，父親和村莊裡那些人，都感到沒有顏面，除了幹活，許久的日子不出門，不在村莊裡走動，也就不打麻將了。
從這之後，風聲過去了，那些年輕的人，依舊去打麻將。父親麻將就打的少了，高興時，偶爾之間打一下，一般不打了。
9
魚三在鄉里，小學畢業時，大姐已經從學校裡，回來了。初中畢業，沒有考上學，家裡沒有能力供應，她也無心再讀，就回來了。
在這時，林場的生意不好了，父親和村莊裡其他的人，已經從林場裡回來多年，早不在林場幹活掙錢了。
其他人家掙的錢，都花掉了。父親掙的錢，全部買了各種機器，然後，不在林場幹活了，依靠那機器，掙些錢。竟然依靠著，能支撐起家裡的日子，不愁錢花，還能攢點兒錢。
村莊裡的人，就佩服父親的眼光，和腦筋了。
這時，家裡早就不缺糧食吃了，櫃子裡的糧食，裝得滿滿的。母親的手裡，也積攢了些錢。家裡的日子，真的是糧，錢不缺了，在村莊裡，漸漸成了最殷實的人家，讓人誇讚，羨慕。
父親和母親，有了農活時，幹農活，有人加工麵粉，榨油，壓面了，誰有空，誰去做。
大姐不讀書了，已經出脫成一大姑娘了。頭髮梳著烏黑的辮子，搭在肩頭。身材苗條，曲線柔美。女子雖然沒有讀多少書，一直在家裡幹家務活，也一天天長大，出脫成一個姑娘了。
魚三也健康成長，書唸的進，讀的好。
魚三下邊，還有個妹子，活潑可愛，健康成長。
那年，母親多計劃生育，還生了個兒子，是老么。父親和母親，都格外心疼。遺憾的是，耳朵有點兒問題。
爺爺奶奶身體都硬朗。爺爺依舊去地裡默默幹活，奶奶做家務。
家裡的日子，就這樣過順了，一點點的過好了，父親和母親，也就不用像最初那樣焦急，辛苦了。吃飽了，不缺錢用了，也就想著，要美化家裡的日子。
在大姐從鎮子中學畢業，魚三小學快要畢業的時候，父親和母親，請了木匠到家裡來，給家裡做大門，也做其他的傢俱。還把幾個木格子窗戶，全部改成鋼筋玻璃的窗戶。
木匠是在附近村莊請的，就是順河而下，十幾里路那個村莊的人，是兩個木匠，老的是師傅，四五十歲，年輕的，是個小木匠，二十來歲，是個年輕的小夥子。
父親和母親，有活了，去幹活，沒有活兒了， 就在家裡。大姐幫著母親給做飯，父親就去看木匠幹活。小木匠眼睛笑，一笑就眯縫了，話語不多，但是，給人熱情的感覺。老木匠一臉的鬍子，胖胖的臉，喜歡說話，父親一去，就和父親說話，有時說做的木匠活兒，有時，也開一些玩笑。
魚三也喜歡跟著父親一塊，去看木匠幹活，魚三和老木匠說不上話，和小木匠能說一些話，他喜歡小木匠那眯縫的眼睛，那一臉的微笑，給人和藹可親的感覺。
父親看一看，走了，魚三舍不得走，就在一旁看小木匠幹活兒，小木匠不論是推刨子，還是打眼，手腳麻利，逐漸就能出師了，是個正式的木匠了。
魚三看著，看著，瞌睡來了，就在刨花裡睡著了，小木匠就把他抱回去，放在床上睡了。
醒來聽說了之後，被人笑，感到害羞，對小木匠也就打心裡喜歡。
每天，一天的活兒乾結束後，母親和大姐，就要給弄了菜，父親去買了菸酒，要招待兩個木匠的。
魚三也就跟著父親，做在席上，魚三吃菜，父親就和他們邊吃菜，邊喝酒，抽菸，說一些話兒。母親灶上忙完了，也到席上來，陪著喝幾杯酒，說一陣話。
在最後，大姐做好了飯，給端到桌子上來。
魚三感到，小木匠在大姐到桌子上來時，總顯得拘束，眼睛放亮，偷偷的看大姐。大姐也顯得不好意思，有些拘束。
在一些日子木匠活兒乾結束後，魚三才知道，小木匠已經喜歡上了大姐了。
大姐見了小木匠，總是低著頭，很是害羞的樣子。
對這事情，父親知道後，很是願意，誇讚小木匠的好。母親知道後，最初沉默，沒有表示意見，最後反對，不願意大姐嫁給小木匠。
小木匠給家裡幹畢了木匠活之後，父親和魚三一塊兒，依著村莊外的小路，順河而下，走了十幾裡，到了那村莊去辦事。遇到了小木匠，小木匠很是熱情，邀父親和魚三去家裡玩。
去了之後，小木匠的母親，就忙著弄菜，父親就陪著魚三和父親說話。
魚三第一次見到了小木匠的家，雖然是土牆黑瓦的房屋，可是，顯得高大，明亮。家裡，也整齊的擺放著，各種傢俱，家裡比自己家漂亮。
小木匠的母親弄了酒菜，招待魚三和父親。父親喝得滿臉通紅。
回去後，大姐偷偷的問魚三，小木匠家的情況，魚三就說，大姐靜靜的聽著，大姐顯得興奮，又害羞。
沒有多久，小木匠就請了媒人，來家裡提親。
母親和大姐弄了酒菜招呼。酒席間，媒人提說了這事，父親很是爽快的答應，願意。母親依舊不同意。
為此，事情就這樣先擱置著。
10
因為小木匠想找大姐。魚三小學畢業後，讀中學的時候，就沒有去自己家鎮子讀，而是去了小木匠那地方有個鎮子讀書。因為去自己家鎮子讀書，已經沒有孩子了，就魚三一個人，來去路遠，不方便。去小木匠那鎮子讀書，雖然是外縣，路近，而且不用坐車，走路就能到。
忙上小木匠，託付鄉里的熟人，幫忙辦的。
魚三讀書，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條上從父親當初幹活的林場那溝兒裡，依著小路，翻越山樑下去，走出溝兒，到了鎮子上。還有一條路，是從家鄉村莊，依河一個人走十幾裡，到了小木匠家那村莊，與那村莊裡的孩子匯合，走幾十裡，其間翻越一個山樑，下去，走出溝兒，到鎮子。
不過，從林場那溝兒走，林場垮了，沒有人了，路被草淹沒，山林裡，也有野獸出沒，魚三有些害怕，最初的時候，是從家鄉村莊，順河而下，走十幾裡，到小木匠那家那村莊，與那些孩子匯合，往鎮子學校去。
其間雖然有十幾里路，沒有人煙，不過，路時常有人走，路邊也沒有長草，並不怕的。
魚三禮拜天去學校，禮拜六回來。一心只在讀書上。對小木匠和大姐的婚事，就沒有操太多的心。
但是，魚三卻知道，雖然母親不答應，可是，小木匠並沒有放棄對大姐的追求。他堅強的心裡後盾，就是父親一直願意，支持，大姐對他，也有好感。
小木匠每次到鎮子上去，總是會找到魚三，或者給魚三帶有些乾糧，或者把魚三喊出來，到食堂裡去，吃一碗麵。魚三在學校裡，頓頓吃的是糊湯，在家帶的乾糧，不到禮拜三就吃光了，所以，每次小木匠來鎮子，去學校找他，給他帶的有乾糧，或者喊他出去吃飯，是讓魚三感動到落淚的時刻，也感到小木匠人特別的好，心裡也支持父親，讓大姐嫁給小木匠。
只是，小木匠要讀書，隨著年齡一天天長大，人也一天天的懂事，知道了念好書，將來考上學的重要。考上學了，將來吃輕鬆飯，就不回到村莊，不那樣辛苦了。考上學了，就能逃離村莊，逃離家裡，能去遠方追逐他的夢想了。魚三沒有時間，也無心去操心大家和小木匠的婚事。
只是，在回去了，會把小木匠給他帶乾糧，請他吃飯的事情，給父親說，也給大姐說，說小木匠人好，心善良。
魚三知道，他說了，也只是說說，大姐的婚事，要靠父親，尤其是母親決定。
小木匠另一邊，也沒有放棄對大姐的追求。給大姐寫信，把父親粘的緊。只要有聽說父親去他們村莊了，就要喊父親去家裡，弄菜，弄酒招待父親，父親喝得臉紅紅的，很是高興的回來。對小木匠，就有了更好的評價。
小木匠知道了父親內心還沒有實現的願望，就在他們村莊，通過打聽，給父親弄了臺馬達，和電容器，捎了信，父親象徵性的給了那人有點兒錢，把東西弄了回去，用柴油機帶動，在一閃之間，就發出來了電。看著那明晃晃的燈泡，父親的心裡，格外的高興。
從這之後，村莊裡有人家過紅白喜事了，就來家裡借柴油機，發電機錢發電，然後，給些錢。
父親很是樂意去，因為小木匠弄的發電機，讓他往內心裡，還沒有實現的願望走進一步，因此家裡又多了份掙錢的東西，心裡格外高興，喜歡小木匠。
小木匠有時，也到家裡來。來了，父親對小木匠很是熱情，招呼小木匠睡，招呼小木匠吃。大姐對小木匠，說不是喜歡，也說不說不喜歡，見了小木匠，和很是害羞的樣子。
小木匠見家裡有事情了，也幫著做，劈柴，端水。遇到地裡有活的，山上有活兒，也幫忙去做。
只是，做著，做著，因為母親不願意他和大姐的婚事，就嘮叨，罵人，小木匠落了沒趣，只好默默的，心情極為沉重的回去。
小木匠和大姐的婚事，因為母親，一度差點散了。那斷碼時間，小木匠很是痛苦，人也陰沉著臉，眼睛裡，滿是痛苦的目光。到鎮子去，見了魚三後，說了這些事情，說著，說著，流淚了。魚三同情小木匠，覺得小木匠是真愛大姐，愛的那樣的深，熾烈。只是，魚三幫不了小木匠。
也就在這時，小木匠和大姐的事情，又出現了轉機。
那是因為，父親在以前幹活林場那溝兒裡，承包了一件活兒，給人弄門窗料。弄好了後，父親能在裡邊提錢。
那人把錢已經預付給父親了，下來，就是父親怎樣把門窗料弄出來。
這可是到手的錢啊！父親想了想，算了算，只要找到人，把門窗料弄出來，他也在跟著一塊在裡邊幹，活幹結束，他就能掙很可觀的一筆錢。
想了想，村莊裡沒有能做這活兒的人，就是做，也讓父親不放心，就喊了小木匠。小木匠一聽，很是高興的就來了，還約了他相信的人來，給他們多少工錢，都是無所謂的事情，哪怕幫忙做都行，只要把飯，和睡覺的地方管著就行。
父親知道小木匠想找大姐，父親也知道，他喜歡小木匠，小木匠也喜歡他，他的這活兒，小木匠就是不掙錢，也要給幫忙做的。
在那溝兒裡，搭的有工棚，也請了做飯的。吃住，就在工棚裡。父親有時，暮色裡也時常回去，回去了，就帶著小木匠。
母親雖然不答應大姐和小木匠的婚事，可是知道父親請小木匠來幫忙伐木，做門窗料，活兒下來，就能掙不少的錢，也就不好再嘮叨的，反而對小木匠做出熱情，父親讓她弄菜，喝酒，她也微笑著弄，大姐家給他幫忙。
就這樣，在小木匠給父親把門窗料，快弄結束時，他和父親的關係，越發的好了，就像父子一樣親熱。和大姐，揹著母親，也偷偷的好著，彼此間，有了瞭解，也有了感情了。
門窗料弄結束，父親就拿了很厚一沓錢回來，驕傲的給了母親，母親的眼睛明亮了，臉上滿是微笑，高興的合不攏嘴，把錢藏在了箱子底，等過些日子，要去信用社裡存著。
父親還留了一些錢，就和小木匠一塊，去了附近的縣城，給家裡每個人買了衣服不說，還買了一臺收錄機回來。
母親見到了後，不知道什麼玩意兒，知道是玩的，就嘮叨，說父親有點兒錢了，就燒的不行。
可是，當父親用電池，把收錄機帶著，放了好聽的音樂出來時，母親不嘮叨了，那音樂似乎把她帶入了回憶裡，嚮往裡，感到那樣的甜蜜，幸福。
收錄機放出的音樂，不但母親聽了陶醉，父親，大姐，魚三……家裡的人聽了，都那樣的陶醉。家因為音樂，也就沐浴在幸福裡了。
大姐穿著新衣服，陶醉的聽著音樂，是那樣的漂亮。
村莊裡的人，在魚三家放了音樂，時常來到門前，路過，或者靜靜的坐著聽，也一樣陶醉，感到幸福。
再沒有多久，眼尖的人發現，大姐的肚子，微微隆起了。
一切，只有小木匠明白，大姐明白，父親的心裡也明白。
母親知道後，就板著臉，大罵父親，也罵大姐，小木匠。可是，小木匠生米煮成熟飯舒服，父親一直都同意大姐和小木匠的婚事，一直喜歡小木匠，母親也奈何不過，小木匠就去請了媒人，給母親說了好話，事情說妥當後，根據村莊裡的風俗，大姐家嫁給了小木匠了。
那一天，是小木匠特別開心，幸福的時候，臉上滿是笑容，一雙眼睛，笑得眯縫。他和大姐多年的愛情，終於有了完美的歸宿。
那一天，魚三也一樣高興，吃了許多的糖，從嘴巴，甜到了心裡。
那一天，父親也特別的高興，臉上滿是笑容，眼睛變得明亮。
11
大姐跟了小木匠後沒有多久，魚三初中就要畢業了。
魚三的學習很好，入選已經通過，考學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
可是，就在這時，出現了問題。魚三因為不是大姐夫那個縣的人，被人告了，不能參加考學了。
魚三對未來，充滿了夢想，希望，一下遇到這事情，心裡很是焦急，著急，也無比的失望，不知道怎麼辦，就找了回去。
母親聽了之後，就罵母親，不該聽了大姐夫的話，把魚三轉到那去讀書，不然那有這事情。說小木匠當時是為了找大姐，才把魚三騙到他們那去讀書的。
父親聽了魚三的話之後，也一樣著急。被母親罵著，不吱聲，一臉憂愁。就去找了小木匠，看能不能想了辦法，讓魚三在那鎮子參加考試。小木匠聽了之後，感到意外，也託付人，想辦法，可是，都不行。
眼看沒有辦法了。魚三學習好，辛辛苦苦讀了這麼多年的書，就因為不能參加考試，而被毀了，前途瞬間從明亮，變得一片黑暗。
父親很自責，母親不停的嘮叨。父親就去了鄉里，託付人，想辦法。
父親因為家裡的日子過的好，在村裡當了文書，和鄉里的人都熟悉，和學校裡的老師也熟悉，校長家是以前在村莊裡，給魚三啟蒙的瘦高個，男老師。
魚三的父親找了去，鄉里的人聽了之後，也都熱情，給魚三寫證明，校長在給鎮子中學聯繫，想辦法把魚三轉回來讀，臨考學，還有十幾天的時間。
父親沒有想到，在鄉里學校校長，和鄉里人的幫忙下，鎮裡的中學，答應接收魚三，讓魚三去鎮子中學讀最後一些時間的書，然後到時參加考試。
父親辦了這事情後，格外高興，給學校校長，鄉里的人，買了煙，酒，然後拿著介紹信，證明回去了，領魚三去鎮子中學報到讀書。
魚三得到這消息，格外高興，畢竟能參加考學了，多年的努力，辛苦沒有白費。母親也很高興，鬆了口氣。就給魚三收拾了被子，和一些生活用品，父親送魚三去鎮子中學讀書。
父親用一輛自行車，給魚三帶著被子，生活用品。
走出家鄉山溝兒的時候，是上坡路，泥濘的泥土路上，騎不動，只有推著走。
天上佈滿了陰雲，落著小雨，群山在雨中靜默，泥土路上，很是泥濘。
父親和魚三，都披著塑料薄膜，自行車上帶的東西，也用塑料薄膜蓋著，魚三在後邊，幫忙推，父親掌著車頭，一步步，艱難的往家鄉山溝兒外去。
魚三的腦子裡，就想著，他去大姐夫家那鎮子上初中那天，父親也是用自行車，帶著東西送他的。
先把東西，從家裡背到小木匠家，小木匠給借了自行車，把東西幫在貨架上，找了薄膜，把東西蓋了，也給父親和魚三，找了薄膜披著，魚三和父親，就這樣推著自行車，往鎮子學校去。那天，也一樣落了小雨，群山靜默，路上泥濘。
魚三和父親，好不容易推著自行車，出了山溝兒，翻越了山樑，衣服被淋溼了，褲腳上，盡是泥巴。
苦盡甘來，下山樑後，就能騎著自行車了，父親帶著魚三，一氣下了山樑，出了溝兒。可是，到了鎮子上，站在河這邊，眼看著對面就是鎮子，可是，河水漲了，河水混黃，湍急的流淌，魚三和父親不能從河裡過去。
父親就把東西解下來一些，魚三扛著一些東西，他扛著自行車，從鎮子對面山坡的小路，往上繞，繞到上邊，從河面上，公路的石拱橋過河。
小路很窄，又泥濘，很難走。中途，父親腳一滑，一下滑到路外，下邊就是混黃的河水，魚三嚇得驚叫了。幸虧有棵樹擋住了父親。父親勉強起來，扛著自行車，繼續小心點走。魚三看到了父親鼻樑被擦破了，才滲血，魚三不知道怎樣，鼻子酸酸的，流淚了。
魚子跟在父親後邊，推著自行車，看則會父親日益蒼老的樣子，想著父親為自己奔波，不知道怎樣，鼻子又酸了，流淚了。
不過，家鄉山溝兒裡的泥土路平坦些，出了溝兒，翻越的山樑也不高，魚三和父親，順利的翻越了山樑，下去，就是柏油路了，父親騎著自行車，帶著魚三，穿過一個鎮子，順利的到了魚三即將讀書，考學的鎮子中學，給魚三安頓好一切，叮囑魚三好好讀書，好好考學，勝敗就這一次機會。
儘管天色不早了，父親騎著自行車，又往回趕。說家裡明天還有事情。
看著父親離去的背影，魚三的心裡，下著狠心，一定要把書讀好，考上學，將來給父親買菸抽，買酒喝。而眼淚，不知道什麼時候，又下來了。
12
魚三在鎮子中學，複習了十幾天，就去縣裡考試了。
考試前的晚上，不知道地方原因，還是什麼原因，一直沒有睡好。考試的時候，腦袋暈乎，一些平時能做上的題，怎樣也答不出來。
第一場就沒有考好。心裡很焦急，也很內疚。
幸虧接下來幾場，考的都不錯，一切順利。
都考結束以後，魚三有信心考上學，可是，想著第一場沒有考好的試，心裡也沒有底。
回到家裡之後，父親和母親忙碌著，魚三也沒有多說什麼，心裡想著考試的事情，也想著考上學，考不上學的事情。考上了，就走進了夢中，對得起自己，也對得起父親。考不上了，對不起父親，母親，也對不起自己，只有回到家鄉 村莊，接過父母手中的鋤頭，在他們的一畝三分地上，開始自己的人生了。
想清楚，想通了後，魚三心裡，反而不著急，也就把這事情放下了。
正值麥子收穫之後，脫粒的季節，父親和母親，就跟著自己家的脫粒機，一個給人幫忙換工脫粒麥子，一個負責照看機器。村莊裡的人，都在機器聲中，忙碌著。
小孩子放了假，最先是在一旁，看大人脫粒麥子，可是，脫粒麥子，揚起的灰塵很嗆人，就到了河邊玩，在石灘上玩石子，在中午河水熱了，就跳進河裡，玩狗刨。
也有的，就在村莊裡遊蕩，見到人家果樹上的蘋果，就去摘了吃。見到人家菜園子裡的黃瓜，就去摘了吃。老人靜靜的坐在門前，看著頭上的天，村莊四周的群山發呆。蟬在鳴叫，柴油機，脫粒機脫粒麥子的聲音，在村莊上空迴盪，村莊裡，既有了生機，而已更加的富有了夏天的幽韻。
魚三跟著那些從學校回來的孩子一塊，在河灘上玩石子，下河玩狗刨。摘人家的蘋果，黃瓜吃。頭上的天，碧藍，碧藍的，太陽熾熱，雲像蘑菇一樣。讓魚三忘卻了考試的結果，也忘記了村莊外的世界。
就在這樣無憂無慮之中，忽然有人捎信，讓魚三趕快到縣裡去填報志願，他考上學了。
魚三聽到這個消息，腦袋嗡一下大了，身子一下就變得格外輕鬆起來，心裡有說不出的激動，興奮，拔腿就往脫粒麥子的場院裡跑，跑去了，見到了父親，就對他說，我考上了，我考上了？
柴油機和脫粒機的聲音很大，父親聽不清，對他說，你說什麼？
魚三把父親的手往下拉，父親俯下身子，魚三對著他的耳朵，大聲喊，我考上了，我考上了，讓去填報志願。
父親聽到後，一臉的微笑，格外輕鬆，興奮，對魚三說，真的。
魚三說，真的。
父親忽然，身子就挺得那樣直，眼睛裡的目光變得明亮，臉上是微笑，豪情。
在一場麥子脫粒完之後，機器熄火了，父親就把魚三考上學的事情，給母親說了，然後，母親又給所來脫粒麥子的人說了。村莊裡的人，就都知道魚三考上學了，將來不用再在土地上，彎腰駝背勞動，是吃輕鬆飯的人了。雨淋不著，太陽曬不著，是他們夢想中，天堂般的日子。
人們談說著，誇讚著，羨慕著。
父親和母親一樣，一臉微笑，目光變得明亮。人忽然變得那樣的富有豪情，身子挺得格外的直。
父親從興奮裡，冷靜下來。自己思索了許久，又去問了村莊裡的人，和魚三啟蒙的男老師。
最後，父親決定，讓魚三報考師範，將來出來當老師。當老師不管社會如何變，沒有風險。又在家門前工作，早去晚歸，神仙一樣的日子。既能工作，又能照顧到家裡。
魚三一腦子懵懂，也不知道能報哪些學校，報哪些學校好。反正是考上學了，走進夢中了，父親讓這樣報，就這樣報吧！
魚三就帶著父親的囑託，聽從父親的吩咐，報了師範學校。
到了開學前夕，魚三順利的收到了錄取通知書。
父親在準備錢，母親在給魚三準備衣服，生活用品。父親還專門請了個木匠，給做了個大箱子，用油漆染的很是漂亮，把所有東西，裝進了箱子裡。
臨行前一天，村莊裡外的人，都來家裡恭賀。放了鞭炮，隨了禮。有的給錢，有的給的是雞蛋，公雞。父親格外高興，就像過喜事一樣，迎接著來的人。大姐和大姐夫都回來了，大姐二姐給母親幫忙，在廚房裡忙碌。門前，貼了紅紅的對聯。充滿了喜慶。魚三看著一切，心裡格外的自豪，驕傲。聽著人們的誇讚，祝賀，魚三的心裡，早就離開了家鄉，跑到了那個城市裡去了。
酒席開始時，父親挨個桌子打官，也讓魚三去敬酒。
第二天，村莊裡幾個人，幫忙扛著箱子，和父親一塊，把魚三送到了鎮子上，村莊裡的幾個人回去了，父親送魚三去那個城市了讀書了。
13
那個城市，魚三隻聽說過，從來沒有去過。魚三去過省城，去那個城市，比去省城還要遠。
一路上，魚三和父親，靜靜的坐著，父親有時打著盹，魚三睜大了眼睛，看著窗外，頭上的天空，連綿的群山，蜿蜒的公路，路旁的山野，和村莊，一切都是那樣的新鮮。
車在翻越了兩座山樑後，到了小縣城。在小縣城裡，車停下來，司機和一些旅客，都去吃飯去了。父親就拿出村莊里人，送的雞蛋，站在車旁邊吃。
考試時，魚三來過小縣城，現在，要去市裡上學，對小縣城是路過，對小縣城也很陌生，人來車往，與他們都沒有關係。
司機和旅客吃完了飯，在乘務人員吆喝下，都上了車，繼續往市裡去。
經過小縣城的路，沿途的景色，魚三沒有來過，一切都是那樣的陌生。魚三一直興奮著，腦子裡，想象著即將上學的城市的樣子，也欣賞著沿途的景色。
雖然已經是秋天了，太陽還那樣熾熱，秋蟬在嘶鳴著。
漸漸往下，在翻越了一個山樑後，山就開始往兩邊退去，山間就出現了川道，公路也寬闊，筆直起來。沿途都是村莊，城鎮，人來車往，很是熱鬧。
就依著川道，行駛了很遠的距離，到了下午，太陽西斜，車在過了一個很長的橋，橋下是一條江，穿過了一個城門洞子，城門上，有一個很高的柱子，柱子上有一個鷹的雕塑。
進了城門洞子，就進入這個城市了。父親對魚三說，你讀書的城市到了。父親說，年輕的時候到了。
魚三就精神起來，睜大眼睛，看著車窗外的城市。雖然沒有省城大，但是，在山坳裡，江水邊，一樣有林立的高樓，縱橫交錯的街道。街道上，人來車往，很是繁華，熱鬧。
魚三就特別的興奮，在心裡說，城市，我來了，學校，我來了。魚三的腦子裡，展開想象，想象著在這個城市讀書的生活，想象著美好的未來。
在城市裡的車站，下了車後，在車站門口，就有魚三讀書的學校裡，一些學長打著牌子等候著，當魚三把錄取通知書，讓他們看過之後，他們很是熱情，推了架子車，給魚三把東西裝好往學校裡去。
魚三的父親，很是高興，魚三也特別的高興，驕傲。
出了車站，進了一小巷子，穿過一個破敗的老城牆洞子，過去，走不遠，出了巷子，到了一條大街上，轉個彎，走不遠，就到了學校門前。
學校的校門，寬闊，高大，威武。大門口掛著校牌。大門裡邊，一長排教學樓，很是威武的立著。
魚三，父親跟著學長，往學校裡去，帶他們去他的宿舍。
學校裡，在群樓之間，還有各種花草樹木，梧桐樹的葉子，漸漸枯黃，金黃色的，陽光暖暖的，格外安詳，校園裡，給人有種很美好的感覺。
魚三的心裡，陶醉了。喜歡上了這個城市，這所學校。
到了宿舍，學長給魚三放了東西，又去借其他同學了，父親微笑著，給他們說著謝謝。
父親就給魚三，把箱子放好，選了門背後的床鋪，給鋪好。把生活用品，也給放好。
宿舍裡，共有八個床鋪。有放洗漱用品的地方，沒有放箱子的地方，父親給魚三把箱子，放在床頭的空隙裡。
這樣的住宿環境，相比一路上學，住的大宿舍，真的是不知道舒適多少倍，讓魚三感受到了強烈的幸福。
魚三也知道，在這學校裡來讀書後，不再吃粗糧，頓頓都是米麵，饅頭。這也比一路上學，頓頓吃的是糊湯，不知道要幸福多少倍。
魚三的心裡，激動著，感受著幸福。
安頓好一切，父親就領著魚三，去給報名。臨近下午，人不多，一切都很順利。紙筆墨，父親交了錢，開學後，魚三在班裡領就行。
然後，又去了伙食上，領了菜票，一切都給魚三辦得妥當。
然後，又給魚三買了一些生活用品，碗，香皂，毛巾，牙刷，確定給魚三把東西都買好了，才放心。
回到宿舍，放了東西后，父親就領著魚三，走出學校，到城市裡去逛。
沒有走多遠，就在車站對面的巷子裡，找了家小餐館，父親點了一些喜歡的菜，還點了啤酒，和魚三邊吃邊喝。喝了幾杯後，父親就叮囑魚三，在這城市裡，讀書不容易，一定要好好學習。在學校裡，要聽老師的話，和同學把關係搞好，不要和同學發生矛盾。也對魚三說，在這裡讀書，離家遠了，一些事情，自己要學會處理，克服。有什麼事情了，想家了，就寫信。假期了，回去了，提前說，他去鎮子上接。
魚三靜靜的聽著。
吃過了飯，城市在燈光中，格外的安詳，美麗。
父親和魚三，出了巷子，依著一條街道，走了幾步，就不想走了，就和魚三，又穿過巷子，回到學校，進了宿舍，然後，合衣在床的一頭躺下了，魚三在這頭也躺下了。
父親對魚三說，第二天早晨，要去車站坐車回去，家裡還有活兒等著回去幹。
面對陌生的一切，魚三既興奮，又感到茫然。腦子裡，似乎什麼都想，什麼都沒有想，迷迷糊糊之中睡去，又在迷迷糊糊之中，被父親推醒，讓他陪他去車站。
魚三就趕忙起來，和父親一塊出了學校，往車站裡去。
街燈依舊亮著，街道上，沒有什麼人和車，只有清潔工人，在刷刷的掃著馬路。
不一會兒，到了車站，父親給了魚三一些錢，然魚三揣好，等他走後，天大亮了，再回學校裡去。
還對魚三說，有什麼事情了，給他寫信，需要錢了，給他說，他讓郵遞員給他往下寄。
魚三靜靜的聽著，裝好了錢。
父親買好了車票，沒有一會兒，就進站了，上了班車。
魚三在車站門口等著，沒有多久，父親坐的班車出來了，父親推開車的窗戶，衝魚三喊了聲，天亮了，就回學校去。
魚三答應著。
看著載著父親的車，依著街道遠去，最後，只留下車尾部燈紅紅的光點，不知道為什麼，魚三的心裡，忽然感到那樣的難過，那樣的空落，淚水就像雨點子一樣的落。
天大亮了，路燈熄滅，街道上，人來車往，城市人開始了一天的生活。魚三才走出車站，回到學校，進入宿舍，洗漱之後，就往教室裡去，找到了自己的教室，進去找到了一個座位坐下，心裡才稍微獲得了慰藉，平靜了下來。
14
魚三漸漸的，認識了班裡的同學，熟悉了宿舍的同學，也熟悉了學校的生活。這些同學，都像他一樣，來自四面八方，離家都一樣遙遠。
班主任老師來了，是個四五十歲的人，個子不高，胖胖的，介紹著學校的一些情況，講著學校和班級的一些紀律。安排了班長，和班委成員，讓他們安排班級工作，然後，就給發了書，領了紙筆墨。
在班長安排下，打掃了衛生之後，就開始上課了。
班裡的課，有班主任帶的課，還有其他許多老師帶的課。
幾天之後，魚三感到，在這城市裡讀書，除了讀書的環境在城市裡，學校條件好，住宿環境好，頓頓吃米麵，饅頭之外，其他，與在曾經上學的學校一樣，每天起來，就是上課，下課。吃飯，睡覺。
還有不同的，就是一些同學，還陷入在新奇，和狂躁中，沒有了考學的壓力，也就在課餘選擇自己喜歡的生活。
魚三，有找老鄉玩的，有喜歡去逛街的，有打籃球，乒乓球的。有和人談戀愛的。一時，各種愛好，各種生活方式，都呈現了出來。
魚三許是從小，就在母親的嘮叨中度過，中學以後，一個人在他鄉讀書，就養成了孤獨的性格。
他在本縣讀書沒有幾天，嚴格一樣上來說，沒有什麼同學，到這個城市這個學校裡來，也就孤零零一個人，沒有什麼認識的人，也沒有老鄉可以找。
和本縣的一些僅僅認識，不太熟悉的人，玩過幾次之後，感到沒有意思，就不去了。
魚三看著班裡同學們狂躁的各種生活，看著這個城市，這所學校，外表熱鬧之下，他沒有熟悉的人，也沒有能參與的事情，一種孤獨，就湧上心頭。
魚三就想到了父親最後的話語，就給父親寫信，介紹自己的學校，自己的班裡，自己的學習，和生活。
寫信的很長，寫完了信，封好口，貼了郵票，投進了學校門口的信箱，心裡就感到格外的踏實，甜蜜。
夜晚，宿舍裡的同學，在興奮中，說著各自的生活，玩了什麼，逛了城市的哪些地方。談戀愛的，就說著和女孩子在一塊的情景。魚三就用被子捂了腦袋，心裡些家，想家鄉的村莊，想家裡的親人，父親的容顏，在腦子裡，那樣的清晰。
沒有多久，就收到了父親的回信，父親沒有多讀書書，字寫的也像藤蔓，還有一些錯別字，和一些語句不順的地方。不過，看著父親的字，看著父親的話語，魚三彷彿回到了家裡，和父親在一塊，聽父親在說話，心裡那樣的暖，看過信之後，忍不住偷偷流淚了。
在魚三在這個城市裡，讀書的幾年裡，魚三就一直給父親寫信，父親也一直給魚三寫信。
魚三給父親說他的學習，生活，和一些想法。父親給魚三說家的生活，在做的事情，和對魚三的叮囑。
幾年的讀書，寫信，是魚三和父親，最深入內心瞭解的生活方式。
和父親在一塊生活，僅僅是在假期回去的時候。不過，回去了以後，魚三和夥伴在一塊玩。魚三在村子裡，和人打牌，喝酒，沒有更多的時間，和父親在一塊，對父親的記憶，是模糊的。
只知道林場再沒有開起來，父親就再沒有去林場裡了。和母親一塊，幹著農活，依靠機器掙錢，支撐著家裡的日子，供他上學。
還知道的是，父親一天天閒的蒼老，疲憊。
也知道，父親為了供他上學，把煙戒了，酒戒了。魚三知道後，心裡很難過，就想著趕快畢業，工作了，給父親買菸抽，買酒喝。
在此期間，二姐出嫁了。二姐出嫁，沒有操辦，是個山外人來提親，說好了之後，講了點彩禮，就讓他們去辦了手續，把二姐領走了。
父親用著彩禮，去買了臺彩色電視機回來，終於圓了他多年的夢。坐在家裡看電視，依靠電視，像鄉里一樣，賣點兒票，夠了油錢，也能支撐家裡的日子。
母親見此，也就沒有嘮叨，也和父親一樣，享受著坐在家裡，看電視的日子。
尤其是在播放《新白娘子傳奇》的時候，父親和母親坐在一塊，喝著茶水，靜靜的看著電視，那份幸福，難以言說。
這是喜事。
也有讓人悲傷的事情發生。奶奶去世了。
父親和母親怕影響魚三讀書，就沒有告訴魚三。魚三假期回到家裡，父親才告訴他。
魚三想著奶奶，心裡很難過，到了奶奶墳前，看著山腳下，奶奶的新墳，想著奶奶的容顏，魚三的淚水，刷刷的落。
魚三也知道，自從大姐出嫁，他考上了學，去城市裡讀書後，父親和母親和好了，再也沒有見過他們吵過架，打過架了。
魚三為此感到特別的高興。
15
魚三對父親，最深刻的記憶，彼此的生活，相融在一塊，是他在畢業的時候，最後一天，父親到城市的學校裡，來接他。
魚三給父親寫了信，告訴了父親，他畢業離校的時間。
那天，魚三已經收拾好了東西，把所有的東西，裝進了箱子裡，準備著離開學校了。
父親來到學校，找到魚三。
魚三見到父親，有些意外。父親說，你畢業了，我來接你。
魚三說，東西已經收拾好了，一會就能去車站坐車走。
父親嗯了一聲。
魚三放好東西，和父親到了校門口，一個小吃攤上吃東西。
坐下後，魚三才看到父親的臉色蠟黃，人也枯瘦。
魚三就問父親，你咋了，臉色那樣黃。
父親說，昨天夜裡坐車熬夜了的。
魚三哦了一聲。
點的東西來了，魚三很快吃完，父親吃了幾口，說胃難受，吃不下，就放下了。
校門口，人進進出出。沒有畢業的學生，依舊在學校裡，繼續上課，放假還有一段時間，這學校，這城市，還是他們的。
而魚三和同學們，已經考過了試，也實習過，接下來的實習，要回各縣去實習。這所學校，這個城市，已經不是他的了。彷彿昨天才來到這個城市，這所學校，而此時就要離開。
昨天夜裡，和一些同學，已經話別，送了禮品。此時，都在忙著收拾東西，回各自的縣裡去。魚三看著，心裡有些離別的酸楚。
魚三的心裡，也想著回縣裡，實習的情況。也想著畢業了，工作的情況。就沒有仔細去看父親，問詢父親怎樣了。
吃了東西，就回到了學校，請了架子車車伕，去宿舍里拉了箱子，往車站去。
在走出校門的也刻，魚三的心裡，有說不清的滋味。幾年裡，待在學校裡，覺得沒有什麼，而在離別時，竟然有太多的不捨。
在這所學校裡，給他的是夢想，和清純的生活。而在走出校門之後，魚三知道，就要面對廣闊的社會，和現實的生活。魚三不知道，未來的生活，會給他帶去什麼。
身旁的父親，默默的跟著魚三，沒有多說什麼話。也不知道魚三此時的內心。
走了不遠，穿過那條巷子，過了那依舊破敗的城門洞子，車站就再望了。
幾年前，從這車站出來，穿過這條巷子，過了這個城門洞子，來到這個城市。此時，有穿過這條巷子，過了這個城門洞子，到車站，離開這個城市，這所學校。
到了車站，車伕放下東西，給了錢，他走了。司乘人員，來看了箱子，讓買了票，幫忙著，把木頭箱子放到了車頂上，用網罩包好。
在往車頂上，推箱子的時候，魚三感到，父親是那樣的虛弱，沒有力氣。
魚三的心裡，不知道父親此時已經病了。可是，那些日子，要忙著家裡的農活，也沒有錢。到了此時，農活閒些了，攢了些錢，就準備到這個城市裡來，接他時，想看病，然後和他一塊回去。卻沒有想到，來到這城市後，他竟然已經畢業，收拾了東西，要離開學校了，於是，也就沒有去醫院檢查病。
在後來聽說後，魚三的心裡萬分的自責，難過。
東西在車頂上放好之後，離發車還有一段時間。魚三就和父親，在候車室裡坐著，魚三見有一本好看的書，就買下了，靜靜的坐著看書。
父親候車室裡，一些攤點上逛，見到一個打火機，特別漂亮，想買下。魚三知道，這裡的東西，很是貴，有些東西，還是假貨，就不讓父親買，從父親的手上，拿下了打火機，給放下了。
父親沒有說什麼，就和魚三，靜靜的坐在候車室裡，等車。
魚三痴迷的看書，其間，父親說想上廁所，去上廁所了。
等了一些時間，到了發車的時間，上車了。
人都上齊了之後，班車就發動，徐徐的駛出車站。
就在這時，父親取出了一包煙，拿出打火機，是電子打火機，啪，一下打著了，點燃了煙，愜意的抽著。
魚三感到，父親在用電子打火機點菸的那一刻，特別的驕傲。
魚三也看到，父親手上的打火機，就是車站裡，他不讓買，從父親手裡，奪下的打火機。
父親藉口去上廁所，偷偷買了。
這時，魚三不知道說什麼，說父親笨，買了貴東西，被人騙了。還是面對父親，執意要買打火機，對他是一種嘲諷。
後來，父親被病折磨的臨死的時候，把這電子打火機給了大姐夫時，魚三的心裡，一樣湧上的是自責，內疚。這時，父親已經病入膏肓，在村裡，鄉里吃了許多藥，打了許多針，都沒有治療好。是帶著希望，希望到這個城市裡，接他時看病，卻因為他走的匆匆，沒有時間去醫院看病。而在車站裡，想買打火機，一是想爭個面子，他就想用這電話機點菸抽。二是，他就喜歡這打火機，病沒有看成，買個自己喜歡的東西，慰藉自己。
知道這事情後，魚三的心裡，一樣的是自責，內疚。父親為了供他上學，把煙戒了，酒戒了，穿了破亂的衣服，在車站裡，買他喜歡的電子打火機的願望，還被他阻撓。
車駛出了車站，駛出了城市，魚三透過車玻璃看著這個城市，在心裡呼喚著，別了，我的學校，別了，我的城市，別了，我的學生生活。
一路上，魚三的心裡，依舊沒有過多的放在父親身上，他不知道父親病的厲害了。也不知道父親來城市裡，是想看病。他的心裡，在回憶過去，回憶在這個城市裡，上學的情景。也在想著未來，想實習的事情，想工作的事情，也想著未來的事業，愛情。
父親一上車，抽了陣煙，就靜靜的坐著，坐了會兒，就倒頭睡著。
一直到了下午，經過了長途跋涉，車才在自己家鄉的縣裡，自己鎮子附近有個鎮子的上停下。根據安排，魚三要在這個鎮子的學校裡，實現一個多月的時間。
父親幫忙給魚三把東西卸下來，坐車到家鄉鎮子，然後回去了。
其間的事情，魚三不知道，魚三一直忙碌著，在這個鎮子的學校裡實習。
實習結束，魚三回去了，才見到父親，知道父親真正的情況。
16
魚三回去，一路上，腦子裡，依舊是對過去歲月的回憶，對未來生活的嚮往。想著在哪工作，然後，想著事業，愛情的事情。
魚三沒有想到，回去後，見到越發枯瘦，蠟黃的父親。
這時，聽父親自己說，也聽母親，和家鄉村莊裡的人說，才知道父親病了，病得很重。在村莊裡的醫院，鄉里的醫院，吃了許多藥，打了許多針，都不見好。
父親的病，已經很嚴重了，吃不下，吃了之後，肚子發脹，拉不下來。
母親就給了錢，讓魚三領著父親，去省裡的醫院檢查。
可是，去了之後，聽了嫁在關中二姐親戚的話，本來是要檢查胃的，他說做胃鏡，多麼多麼難受，檢查肝就行了，肝沒有問題，一切都沒有問題。
父親把希望寄託在魚三身上。魚三對廣闊的社會，茫然無措，一點兒也不懂得，就聽了這親戚的話，雖然到了省裡的醫院，卻只檢查了肝，肝問題不大。然後，買了些胃病的藥，就回去了。
回去後，開始吃胃病的藥，父親有所緩解，還能吃飯了。父親高興，魚三也高興，母親更是高興，覺得父親的病問題不大，是胃病，吃胃藥就好了。
可是，過了些日子，父親吃胃藥，再沒有效果，吃飯依舊肚子脹，拉不下來。
這時，魚三要忙著去縣裡開會，會開完，終於等待分配了，然後，準備收拾東西，去家鄉附近村莊的學校裡報到，去上班了。
家裡，母親繼續領著父親去檢查病。在家鄉附近縣裡的醫院裡，終於把病檢查出來了，父親得了胃癌。已經晚期，難以手術了。
聽到這一消息，父親陷入到了絕望中。母親也像晴天霹靂，瞬間感到天塌了，不知道家裡，將來沒有了父親，日子該怎樣過下去。
買了些藥，從醫院回到家裡。父親開始還吃這些藥，可是，吃著，吃著，這些藥一點兒作用不起，就不想吃了。
父親越發枯瘦，蠟黃，人也越來越沒有了力氣，走路困難，也坐不了了，只有躺在床上。
週末，魚三從附近村莊學校，回到家裡，知道了這樣的情況，看到父親這個樣子，心裡很是難過，淚水刷刷的流淌。
母親不死心，還要給父親治病。
聽村裡有個人說，在收音機上聽說，省城裡，有個醫院有買治療癌症的藥，讓魚三去買。
魚三去問了地址。
可是，家裡已經沒有錢了，母親就去村莊裡借，可是，沒有借到。父親是村裡的幹部，村裡好心，把錢借給了母親。魚三走出家鄉山溝兒，踏上了去省城的路，帶著父親的希望，母親的希望，他的希望。
魚三找到了地方，買了藥。是一些黑色的藥丸。魚三帶著藥，匆匆的往回趕，彷彿帶著的，是父親的生命，是全家人的希望。
魚三把黑色的藥丸，帶回家去，父親的臉是，露出微笑，眼睛裡，露出明亮的目光，接過魚三手裡的藥丸，就吃。母親也趕忙倒了水，給端了來。
父親吃了藥丸之後，肚子裡咕嚕嚕的響，感到病情有些好轉，開始恢復，人精神好了，眼睛裡的目光明亮了，能吃飯了。
這讓魚三感到高興，母親也感到高興。
魚三因為要工作，剛參加工作不久，不能耽誤，依舊去了學校，希望父親吃了藥丸，病一點點的能好了起來。
可是，魚三週末再回去的時候，父親眼睛裡明亮的目光，暗淡了，臉上的笑容不見了，人依舊枯瘦，臉色蠟黃。人吃不下，吃了拉不出來，肚子脹的像鼓一樣。
母親說，藥丸開始吃，有點兒效果，後來就沒有效果，吃了還難受，他就不吃了。
魚三的心情，和母親一樣，又沉重起來。
母親又在四處借錢，要送父親去看病了。
母親坐了順路的車，送父親到縣裡的醫院裡，帶著最後的希望，給父親醫治，盼望能給父親手術。
魚三依舊回到工作單位，繼續他的工作。
沒有多久，魚三接到電話，說他父親不行了，坐了車，往回送，讓他趕忙去接。
魚三放了電話，腦子一片空白，人就像瘋了一樣，飛快的奔跑著，往鎮子不遠的也個路口，去接父親。可是，因為不熟悉路，走錯了，夜裡，依舊回到單位，一夜沒有睡，第二天一早，就往家趕。中午，趕回去，還沒有到家，路途上就有人對他說，你父親不行了，快回去看。
魚三飛快的跑著，回到家，見到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父親。人瘦的像骷髏，身上黃的像染過了一樣，只有一絲的氣息，幾乎陷入昏迷。
魚三回去喊父親，父親還有意思，輕輕的嗯了聲，眼睛裡，就有淚水，流了出來。
母親對魚三說，到了縣裡的醫院，因為父親的病，已經到了晚期了，沒有辦法手術了。
母親還說，父親已經對他的病絕望了，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了，對後事也有安排，覺得一輩子，該做的做了，該玩的玩了，該吃的吃了，該享受的享受了，沒有想不開的。唯一的，是放不下魚三，剛工作，還沒有結婚。還放不下家裡。
魚三聽著，淚水嘩嘩的流。
下午，父親的病情，忽然惡化，魚三一直做在父親的身旁，拉著父親的手，看著父親枯瘦的手，心裡想著，就是這雙手，支撐著家裡的日子，就是這雙手，給他寫了許多的信。
父親在長長的出了口氣，說了句：人心自測，然後，氣息就弱了下去，人漸漸的沒有呼吸，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魚三的心裡，一片冰涼，腦袋一片空白。淚水默默的流淌。
看著靜靜躺著的父親，魚三感到，父親彷彿沒有去世，而是太累了，睡著了。
魚三的兜兒裡，帶回來了他第一個月的工資，本來想著，給父親買菸抽，買酒喝，卻沒有想到，是給父親料理後事。
魚三的心裡，也在呼喚著，父親，不是說好的，我工作了，給你買菸抽，買酒喝，為什麼你要提前離去啊！家裡的日子，剛開始好過了，你就要去了。
爺爺也來了，哭的成了淚人，說他養成了這樣一個兒子，也沒有活到年齡，把他養老送終，反而先他而去了。
母親儘管悲疼，卻去請了村莊裡，管事的來，料理父親的後事。
根據風俗，給父親辦了喪事，幾天後，根據村子裡，一個陰陽先生看得地，父親背安葬在離村莊幾里路，順河而下，一個稍微開闊的坪壩裡。母親孃家老屋坎兒下，場院的旁邊。
17
時間，水一樣流淌。一晃，就過去了二十多年。
二十年，父親去世，帶給內心的創傷，在歲月的流淌下，漸漸結痂，痊癒，也被歲月的浮塵掩埋。魚三和親人一塊，能從父親去世的悲疼中，振作起來，看到生活的希望，堅強的生活著，品味生活中，點滴的幸福。魚三想，儘管父親過早去世，讓人遺憾，可是，他的親人能如此活著，也是他願意看到的，感到欣慰的。
只是，在流淌的歲月總，魚三從來沒有忘記過父親。
最初的歲月，在空閒的時間，父親的音容笑貌，和父親在一塊生活的歲月，總會浮現在心頭。夜裡，也老做夢，夢裡和父親，那樣幸福的在一塊。可是，醒來，才發現這是夢，讓他的心裡，那樣的空落。
後來，關於父親的夢，漸漸的少了，在振作起來生活後，也能接受父親去世的現實。
一度，在為了一口飯吃而奔波，為了愛情，婚姻，而承受痛苦時，父親在心裡模糊了，獨自承受，品味著生活的辛酸，枯澀。
此時，在經歷了奔波，終於有了家庭，孩子，也有了一口穩定的飯吃，不用在風雨中奔波。而魚三一晃，人也到了不惑的年齡了。
不惑的年齡，過去的都是回憶，再回不來，就如夢一樣，那樣清晰，彷彿在昨天，可是，伸手去抓，再也抓不到了。未來，似乎一眼能看到頭，沒有了內容。除了盼望孩子健康成長，未來有比自己幸福的生活。對於自己來說，就是這樣工作著，到退休，到老去，然後，靜靜的等待死亡的來臨，無所謂希望，無所謂不希望。
在這樣的年齡，魚三的心裡，忽然之間，就變得沉穩，豁達了起來。人的性格，也變得沉穩，平靜了下來。在空閒的時候，總愛靜坐，往事，就總上不由得浮現在心頭，尤其是父親。儘管過去了這麼多年，父親彷彿從來沒有離去，在心裡反而越發的清晰。
人在中年，年過不惑，明白了死亡，懂得了死亡後，年齡逐漸的到了父親那般年齡時，越發懂得了生活，生命，死亡。對父親，除了懷念，嘆息之外，就是深深的想念。
這麼多年，不知道是怕看到父親的墳，而揭開內心的傷疤，引起創疼，還是怕見到父親的墳，睹物思人，讓內心更加痛苦外，除了路過父親的墳，魚三在過年，過節時，就沒有去過父親的墳上。
魚三在人到中年，年過不惑的這個清明節，終於鼓足了勇氣，到了父親的墳上。
給父親的墳上，添把土。給父親燒香，燒紙錢，插清明吊。給父親磕頭。
就在瞬間，關於父親的往事，父親的也生，就湧上心頭。父親的也生，就是為了這個家，在操勞，奔波。父親的也生，為了這個家，奉獻太多。最後，給這個家，創造了甜蜜，一道也把村莊人，從繁重的勞動中，解救了出來，也讓他走向夢中的遠方。不管是對這個家，對他，還是對村莊來說，父親都是一個值得紀念，了不起的人，是他創造了自己家人的幸福，也推動著村莊往前發展的動力。
遺憾的是，父親做的也切，對於家人來說，都銘記在心裡。對於村莊裡的人來說，在享受了便利和幸福之後，在那代人許多也像父親一樣，長眠在家鄉的山腳下，在滾滾的歷史腳步中，在層出不窮的新事物裡，在新一代人的心裡，逐漸的把父親忘記，再也不會提起。
魚三在父親的墳前，磕了頭，靜靜的站在父親墳前。心裡對父親說，不管怎樣，我的心裡，家鄉的山水裡，親人都會永遠記得你，記得你創造了自己家的幸福生活，也推動了村莊往前發展，您是一個了不起，值得永遠紀念的人。
2018、8、10日草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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