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印:晚清篆刻大師趙之謙的「鉅鹿魏氏」好在哪兒?

今天要讀的這一方印是晚清篆刻天才趙之謙的一方著名的篆刻作品。就是我無數次提過的這一方“鉅鹿魏氏”。如圖:

讀印:晚清篆刻大師趙之謙的“鉅鹿魏氏”好在哪兒?

(趙之謙與他的鉅鹿魏氏及邊款)

為什麼說這方印很著名呢,原因有三:

1、這方印的作者是晚清四大家之一:趙之謙,作者著名。在晚清四家中,趙之謙享年最短(吳讓之71歲,趙之謙54歲,吳昌碩83歲,黃牧甫60歲),而作品最少(雖然作品少的最主要原因不是享年短),趙之謙一生只創作了360方左右的印作,而且其中97方是刻給自己的。

2、這方印的主人是清代著名的印學家:魏錫曾,印主著名。魏錫曾是誰,說這個話是不是過了,且聽我慢慢說來,魏錫曾字稼孫,號印奴,別署鶴廬。浙江仁和(就是現在的杭州)人。他未結識趙之謙時已研習浙派西泠六家印20餘年,後結識趙之謙,耗10年時年為趙之謙集成近百方經典印作的《二金蝶堂印譜》,這也是趙之謙唯一的一本印譜,就是齊白石學印的主要印譜,也是魏錫曾拿著這本印譜去泰州找吳讓之請教,促成了晚清最重要的一次印學交流,即吳讓之與趙之謙的交流,之後,他又為吳讓之集成吳讓之的印譜《吳讓之印存》,這也是後世學習吳讓之(吳昌碩、黃牧甫均學這個印譜)的主要入手處,前序後跋,是研究篆刻的重要資料。如果這還不算著名,那麼,他還是西泠印社創始人之一丁仁(輔之)的外祖父,韓天衡先生說用“曉印莫如我”形容魏錫曾最為妥帖。

3、這方印的邊款在印學史上很重要,邊款著名。提出了“古印有筆尤有墨”的重要印學理論,促成了徽浙印學兩宗合流,使近現代篆刻進入南北合流的嶄新時代。

好了,這三個理由說完,至少我們應當有這樣的印象:這方印很重要。再放大看一下這方印:

讀印:晚清篆刻大師趙之謙的“鉅鹿魏氏”好在哪兒?

(放大版的鉅鹿魏氏)

還有這方印的邊款放大版:

讀印:晚清篆刻大師趙之謙的“鉅鹿魏氏”好在哪兒?

(鉅鹿魏氏的邊款)

邊款的內容再放一遍:“古印有筆尤有墨,今人但有刀與石。此意非我無人傳,此理舍君誰可言。君知說法刻不可,我亦刻時心手左。未見字畫先譏彈,責人豈料為己難。老輩風流忽衰歇,雕蟲不為小技絕。浙皖兩宗可數人,丁黃鄧蔣巴胡陳(曼生)。揚州尚存吳熙載,窮客南中年老大。我惜賴君有印書,入都更得沈均初。石交多有嗜痂癖,偏我操刀竟不割。送君惟有說吾徒,行路難忘錢及朱。”在邊款裡,趙之謙縱論皖浙兩派,臧否人物,這是雄視當世的視角,或許只有他這樣才華橫溢的名家才會有這樣的氣度與胸襟吧。邊款中的錢指錢式,“西泠八家”之一錢松之子,趙之謙的弟子(注:兩年後即去世,錢松更無後人。);朱指朱志復,也是趙之謙的弟子(在京收新弟子,趙之謙認為他“天三人無一”,天分不高,也不是很努力)。

我們來看這一方印,印的本身需要說的:

1、篆法上的“印外求印”以及疏密呼應。至趙之謙接觸鄧石如作品之後,篆刻作品的疏密章法安排幾乎成為趙之謙印作的最重要章法,所以,談趙之謙印不提疏密是不可能的,這一方也同樣。在這方印中,“鉅、鹿、魏”三字天然密實,而“氏”字天然“疏散”,這方印不用經營,即按漢白文印的“任疏任密”來安排章法,也必然是一方“三密一疏”章法佈局的印作。如圖:

讀印:晚清篆刻大師趙之謙的“鉅鹿魏氏”好在哪兒?

(三密一疏的天然格局)

但趙之謙是誰,他絕不會走省力的路線,他要創新,他的每一方印作裡,都有強烈的個人面目,於是,他首先在篆法上加入了自己的想法,他決不用漢印的繆篆方正平直的字法,在這一方印裡,他加入了他對詔版的理解,因此,體現在線條上,就是斬釘截鐵的,是勁健,是爽利,是峻峭,當然,這種“印外求印”的字體是加入趙之謙自己理解的書體,是他從詔版中悟出的氣息,並不是從詔版上拿出的現成的四個字。我們看秦詔版的書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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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與秦詔版)

除了篆法外,章法上的調整也是突出的。他將全印四字全部上提,尤其是“氏”字上提更加明顯,這當然使“氏”字處的留紅更加醒目,同時又將“鉅”字下墜,在“鉅”字上部形成一處留紅與“氏”字處的留紅相呼應,這比簡單的“三密一疏”要有更多的審美元素,因此也更有層次感,當然,魏字的撐滿格子與鹿字的中宮放大,也構成了斜角呼應的章法元素。

其實,氏字的上提與鉅字的下墜必然造就參差錯落的四字格局,這會使印面失去平衡,如果處理不好,這方印就會成為一方印面鬆散零落的失敗印作了,深諳章法原理的趙之謙決不會讓這種情況出現,他在印面中加入了十字界格,注意,他只加了界格,並沒有加邊框,戰國古璽與秦印裡的界格與邊框,到了趙之謙手裡,已成為活用活用的創作思想,我們試著將此印中的十字界格去掉看一下效果,如圖:

讀印:晚清篆刻大師趙之謙的“鉅鹿魏氏”好在哪兒?

(有無界格的對比)

顯然,趙之謙大師讓這個十字界格成為四個字最好的依傍,幾乎每個字都與這個十字界格發生聯繫,試想,如果沒有這個十字界格的存在,這方印作立即就會變得鬆散失神,印章屬性大減,失敗是必然的了。

2、刀情石趣與筆墨情意並具。為什麼趙之謙會在邊款裡說:“古印有筆尤有墨,今人但有刀與石。”呢?是因為趙之謙所處的時代,正是浙派切刀刀法盛行的時期,浙派注重刀法(特別是發展到趙之琛之後),忽視篆刻中應有的筆墨情意,趙之謙學篆刻從浙派入手,當他接觸到鄧石如及其代表的皖派印風之後,又在秦漢古印中看到大量的具備筆墨情意的作品之後,忽然意識到了浙派的誤區,於是他針對當前印壇的風氣,發出了高聲吶喊:“要有筆有墨啊!”比如這一方印中界格線條與縱橫線條的峭爽勁健彰顯了刻刀克服石面阻力帶來的刀刻質感,這其實是有刀有石,金石味十足,而如“氏”字與“鹿”字下部曲筆的收放筆又凸顯筆墨情意(當然還有其他線條),象書法大家輕拖毫鋒,這是有筆有墨,書卷味濃厚。如圖:

讀印:晚清篆刻大師趙之謙的“鉅鹿魏氏”好在哪兒?

(鉅鹿魏氏一印中的筆墨趣)

在晚清的印壇,趙之謙的吶喊是響亮的,當然,在歷史上第一個這樣喊的不是他,更早的還有明代的一些篆刻家,如明代的朱簡,那時候,朱簡已經開始強調刀法是為了傳遞筆法,他的切刀刀法也啟發丁敬開創了浙派刀法。而到了清代,喊聲最大對印壇影響最大的是鄧石如,他直接舉起了“印從書出”的大旗。到了趙之謙,他乾脆直接打通南北,要求在一方印中,既要有刀情石趣的金石氣,也要有筆情墨意的書卷氣。如圖:

讀印:晚清篆刻大師趙之謙的“鉅鹿魏氏”好在哪兒?

(印從書出到印外求印的發展路線)

當然,趙之謙更厲害,他不但強調印從書出,又發展它,開創了“印外求印”的創作思維,比如這一方印,他拿了詔版的味道來,這種氣息是前所未有的,是他的創造。他也由此成為一位“皖浙橫站”,打通南北的大師級篆刻家,當然,他也為後來的篆刻人開拓了寬闊的道路。

當我們在邊款裡看到趙之謙認為是名家的同時代篆刻家(即丁黃鄧蔣巴胡陳)時,趙之謙的胸懷已讓我們敬佩,他果然是一位“為六百年來摹印家立一門戶”(趙之謙“松江沈樹鏞考藏印記”邊款)的雄才。按趙之謙年譜來定,這方印刻於1863年11月(韓天衡先生《篆刻三百品》標明1864年,誤),150多年之後,趙之謙的篆刻思想仍在熠熠生輝,如航燈,指引我們努力的方向。

(【布丁讀印】之10,部分圖片來自網絡。注:此篇早憶成文卻未發出,今天補出來,同系列已至16,本文序列編號仍是舊編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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