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茗)一千年前,詩仙李白夜宿深山古寺。生性豪放的李白忽然發現翠屏峰的懸崖絕壁中隱約有座藏經樓凌空而建,如鳥斯革,如翬斯飛。當李白登臨上這座的恢弘建築時,登高的愜意和夜的深邃讓他不能自已詩興大發,一首童稚未泯的小詩信手拈來:
夜宿山寺
唐·李白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這座“危樓”,現在稱之為懸空寺,位於北嶽恆山之內。在中國現在存世的懸空而建的寺院一共七座,除恆山懸空寺外,尚有江南懸空寺大慈巖、河北蒼巖山懸空寺、雲南西山懸空寺、河南淇縣朝陽懸空寺、浙江建德大慈巖懸空寺、青海西寧懸空寺。但恆山懸空寺最為古老,也充滿著各種靈性傳說和建築高水準的審美價值。至今,無人能將1400年前北魏王朝的建築結構解構,更無人明白為何要在如此的高處建造,而至今保存完好。
不過第二天李白在山嵐霧罩退盡時再次仰望這座““上延霄客,下絕囂浮”藏經樓時,卻難以用浪漫主義的風格去描述,只能在酒後之餘,寫下“壯觀”二字,而且壯字多了一點。在李白眼中,這座藏經樓是神為之,壯觀必須加這一點才能體現他的建築極致和奇絕效果。
當然,李白所謂的壯觀是從下仰望的。清人鄧克劭則從“危樓”之上向下俯視,或許這樣的膽量比李白又“多一點”。
遊懸空寺
清·鄧克劭
石屏千仞立,古寺半空懸。
淨土絕塵境,岑樓綴遠天。
一灣巖畔月,半壁畫中禪。
俯視行人小,飄然意欲仙。
“仙人”自然居住在仙境,懸空寺就是這樣的意境,古代匠人們以仙家不聞“雞犬之聲”的道家標準建造,初名“玄空閣”,“玄”為道,“空”為佛,“閣”為儒,三教合一,期待玉宇澄清。
修建懸空寺的那個年代,作為中華民族最為黑暗的時期。東晉的八王之亂,誘發五胡亂華,北方漢人幾乎殺戮殆盡。無論何方神聖,都在懸空寺高閣之中垂淚人間,悲天憫人。對於那場戰爭,大同幾乎完全是進入中原的一個入口,這個地區近400年遠離中原,一直被蠻夷和異族統治著。
因此,與李白幾乎同時代的韋鎰在經過此地後,悵然而嘆:
經望湖驛
唐·韋鎰
大漠無屯雲,孤峰出亂柳。前驅白登道,顧失飛狐口。
遙憶代王城,俯臨恆山後。累累多古墓,寂寞為墟久。
豈不固金湯,終聞擊銅鬥。交歡初仗信,接宴翻貽咎。
埋寶賊夫人,磨笄傷彼婦。功成行且薄,義立名不朽。
莫慎纖微端,其何社稷守。身歿國遂亡,此立人君醜。
人文景觀就是如此,大多數人忽略了其背後的慘然,用陽光的明媚替代了過往的悽風苦雨,甚至讓佛尊和聖賢站在累累白骨上暗自垂淚。這樣的尷尬景象,無論是無意為止還是刻意而為,都顯示著濁世的兇殘、野蠻和不倫不類。
史料記載,懸空寺始建於北魏太和15年,公元491年。作為南北朝時期第一個北朝王朝,在懸空寺開始修建兩年後,舉國南遷,史稱“孝文帝改革”,也就是這一舉動,使北魏的戰略縱深得到有效加強,北都大同遠離了亂世爭鬥的主戰場,避免了刀兵之苦。
即便這樣,對慈悲的佛祖,還是清虛的道人,或者復禮的孔子,都以一種召喚或者回歸般的等待,尋找尊嚴的存在。因為在懸空寺建成後的四百年間,由於戰爭原因,漢族人口2000萬銳減到400萬,兩晉士族制度的極端腐化,已經不能夠安撫天下、平敵滅寇了。
這樣的情愫,在千年以後居然還有人幽嘆,只是時過境遷,心中的積怨也逐漸平息。倒是後人撰寫了楹聯和詩詞來表述。
感懷詩五首
明· 袁中道
步出居庸關,水石響笙竽。
北風震土木,吹石走路衢。
蹀躞上谷馬,調笑雲中姝。
囊中何所有,親筆注《陰符》。
馬上何所有,腰帶五石弧。
雁門太守賢,琵琶為客娛。
大醉斫案起,一笑捋其須。
振衣恆山頂,拭眼望匈奴。
惟見沙浩浩,群山向海趨。
夜過虎風口,馬踏萬松株。
我有安邊策,譚笑靖封狐。
上書金商門,傍人笑我迂。
但在袁中道時,恆山剛剛被朝廷尊為北嶽。這位江南才子在大同巡撫梅國楨盛情之下游歷了恆山。由於生平並不得志,袁中道對山水情有獨鍾,並以山水之樂衍生出其著名的“性靈說”,提出“作詩不可無我”的理論。
在此指導思想下,袁中道似乎對恆山格外尊崇與敬仰。或許他將恆山拜為君、拜為神,特立獨行而風姿卓然,宛若懸空寺中的仙人與佛祖在面對刀兵四起時的惆悵。
望懸空寺
明·汪承爵
刻石成香地,憑虛結構工。
梵宮依碧獻,棧閣俯丹楓。
濤壯磁窯雨,僧寒谷口風。
躋攀真不易,遙望意無窮。
如今,懸空寺靜謐而莊重,高聳而致遠。走過近十五個世紀的漫長光陰,懸空寺依然光彩奪目,有如塵埃落定般的清爽,又如涅槃重生後的鮮豔。靈魂處於高閣,精神就將永遠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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