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謝了的花,也總有新的花要開起》主播:海霞

《有谢了的花,也总有新的花要开起》主播:海霞

終於過了三十歲生日。那一天,我獨自開車到臺北近郊的八里鄉去。

八里鄉有一個臨著海口的彎道,在冬日的霧氣里美麗而古典。右邊海的湛藍在東北季風的吹襲下,浪花用力拍擊著巖岸,發出崩天裂雲的“嘩嘩”聲;左近的山壁蔥蔥綠綠地長出各色花草,人在其中情緒十分複雜,山給我們的壯懷與海給我們的遠志在抬眼眺望的時刻,交織成一幅充滿夢想的視景。

八里的海灣是我常去的地方,那裡幾乎沒有人跡,只偶爾呼嘯而過幾輛疾馳的貨車,讓人驀地覺到人的腳跡真是無遠弗屆。這個地方在秋天的時候常常有孤鷹出入,在天空中緩緩盤旋,運氣好的話會看到飛翔很久的鷹突然落腳在山頂的枝丫上,睜著巨眼遙望海口。順著海勢而去,也許可以看到盡處的藍天吧!

漁船也是美的,它是生活與搏鬥得來的美。從高處看,它順著浪頭在海中一起一落,一起一落,連漁民彎腰捕魚的姿影都清晰可見。我是經常想到漁民辛苦的人,可是想到他們每天在波濤大浪中湧動的生活,應該也會油然興起宇宙蒼茫浩大的情思吧!

八里最美的還不是那個海灣,而是到八里的路上有一段種了許多杜鵑花,有紅、有白、有紫,生得零亂錯綜,不像是人有意種上去的。杜鵑正好在山道的臨沿,每次我路過總是把車速放慢,看早春的杜鵑在空靜的山中綻放。杜鵑是有色無香的花,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車子經過時會從車窗飄進來一陣淡淡的香氣。原來,目見的美色也會刺激我們的嗅覺,好像三十年往事一幕幕浮現時,竟能嗅聞出當時的味道一般。

這一次我去八里,路經那一段杜鵑花道,杜鵑已經開得很盛,有許多剛凋謝的花鋪在馬路上,鮮新的顏色還未褪去。車子的風過,花魂就向兩旁濺飛起來,到遠一點的地方才落下,逝去的花有逝去的美,被驚起的花魂也像蝴蝶一樣有特別的姿勢。

長在枝丫上的杜鵑雖好看,但總覺得擁擠,它們搶著在春天來時開成枝頭第一株,於是我們感覺杜鵑花不是一朵朵,而是一群群,等到它們落了散居在地面,才看清原來每一朵都有不同的面貌。

對我而言,往事也如是。處在進行的時刻,很難把每一件事檢點出來,看出它的前因後果,因為每一件往事都牽連著另一件,交織成一片未曾消逝。等往事經過了,我隨手一撈,竟像謝去的杜鵑,每一段都能整理出一個完整的面貌,有許多顏色還清新如昔。

我走在八里海邊上,仰起頭來散步,想起自己過去三十年的生命歷程,有一種感覺,好像一篇已經印刷出版的文章,裡面大部分是暢順的,可是有許多地方分段分錯了,還有許多地方逗點和句號擺錯了,想修改重新來過,已經無能為力了。

快黃昏的時候,海上突然下起雨來。我看著海面上的雨線一直向海岸逼近,才一晃眼,雨已經逼到身側,愈下愈大,很快我就被淋溼了,想起年少時代喜歡下雨,這時淋到雨竟有一些無可奈何的心境。

回程的時候,路過杜鵑花道,本來在路上的花魂被雨淋過,被車碾過,都成為五顏六色的塵泥,粘貼在地上。我下了車,在微雨的黃昏中看那些花,不禁看得痴了,花兒有知,知道年年春天的興謝,知道美麗的盛放後就是滿地的塵泥,不曉得會有何感嘆?

到家的時候已是黑夜了。妻子與朋友為我準備了生日盛宴,人聲笑語正從院落中熱鬧地傳出來,我看到院子的梅花還開著,不覺心情一鬆——有謝了的花,總有新的花要開起。

然而,人過了而立之年,如果是一株寒梅,是不是到開花結實的時候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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