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記元宵面燈香

犹记元宵面灯香

如今的年,太短,一場大酒,幾度深睡,年就過完了,親朋好友還沒來得及品嚐一路顛簸回到故鄉換來的放鬆,剩下的年味,只能留在路上慢慢咀嚼。但怎樣的反芻,都咂不出曾經開心的歡笑。

從前,所有的日子都慢,尤其是春節。剛一入冬,家家戶戶把空闊的田野打理乾淨,把農具收拾起來,伸一個懶腰,便開始張羅起年貨,一點一點地,不急,冬天的日子似乎被寒冷凍住,有的是時間。

一直到二月二,準備的年貨吃得差不多了,人身體內重新積蓄起夠一年消耗的體力,抬眼一望,遠山已經細如眉線,芽孢偷偷在枝條上泛青,溪水泛著細細的漣漪,田野裡到處是歡快的鳥鳴——嗯,年過完了,土地開始召喚人了。

在除夕和二月二中間,元宵節是春節的餘波,更是過年時又一次狂歡,再忙的事,至少要過了元宵節才能上路。

我的老家坐落在黃淮平原上,黃河沖積而成的土地鬆軟而闊大,平展展地一望無垠,這種富含黃沙的土壤和充足的水分陽光,最適合生長麥子,於是,麥子便成了我們的主食,而秋季生長的大豆、玉米和山芋,只能作為麥子的輔助。這一點,從人們對食物的稱呼就能看出來:我們把麥子磨成麵粉,麵粉做的食物,饅頭包子麵條,我們叫它們“細糧”,麵粉做的饅頭叫“好面饃”;大豆玉米山芋做的食物,叫“粗糧”,豆麵饃山芋面饃一概稱之為“雜麵饃”。看看,一個“雜”字,各自在餐桌上的重量就凸顯了出來。

正月十五,不管春節時蒸的饅頭有沒有吃完,家家還要再忙碌一次:除了蒸些不多的饅頭外,更多的是蒸麵燈。老輩留下的規矩,正月十五元宵節,是要看燈的。那個時候,沒有現在市面上充斥的電池燈,也沒有哪個機構組織放煙花、花燈展,農村人就自己動手做,反正不能冷落了節日。

犹记元宵面灯香

做面燈,是捨不得用小麥面的,一般用豆麵、高粱面等雜糧,記不得是老家哪個老人說的,豆麵最適合做面燈,因為密實,油不會滲出來。最普通的做法是用一個麵糰,先揉成圓柱體,然後用拇指在中間按,一邊按一邊轉,一箇中間凹的面燈就做出來了,然後在燈沿上再捏出一圈凹下去的槽,既為美觀,也可以防止燈裡的油溢出。有人為了美觀,還會搓一條細細的龍,沿著“碗口”盤著,多少顯得奢侈了。

蒸出來的面燈,趁熱,把早準備好的裹著棉花的麥秸稈插到燈碗中,只等著正月十五晚上點了。

豆麵高粱面不值錢,可以做很多物什,家裡人口掰著指頭算,誰是什麼生肖,就做一個什麼動物。生肖裡的動物,除了龍之外,都是鄉下人日日見到的,想做什麼,隨手一捏,粗樸靈動。人口多的一家,三代同堂,竟然佔全了十二生肖,從老鼠到豬,一一做好,擺在院子裡,那叫一個氣派。無論做了什麼動物,一定要在動物的背上留下一個碗裝的凹凼,當然是盛油的。

龍是中國人的圖騰,所以不管家裡人有沒有屬龍的,面龍都是必做的。我在山西、山西、山東,甚至河北,都見過和皖北一樣的風俗,過年或者正月十五,家家都要做面龍,盤成一團,瞪著黑豆做的眼睛,嘴裡還銜著一片紅紙,或者一枚銅錢。而且,這盤龍一定是要放在供桌正中間的。

此外,誰家有什麼願望,也可以在這個時節通過麵塑的形式許下。家裡養豬的,就做一頭大肥豬,再做十幾只小豬仔拱在它身下;希望有孩子的,甚至有人乾脆用面做成一男一女兩個娃娃,花花綠綠的,憨態可掬,可是,怎麼吃下去呢?有點文化的,就做青蛙,取青蛙產籽多的意思。小時候,一直弄不明白,又沒有誰屬青蛙,幹嘛做那麼個醜東西。

十五那天,天還沒黑,家裡的孩子就忍不住了,吵著要點燈。家長們平時再精細,這個時候,都會把油拿出來。當然不是麻油,太貴。一般就是豆油、菜籽油,棉油,這些東西大都是自家地裡收的,不稀罕。

油拿來了,往面燈裡倒上半碗,在每個人對應的生肖裡倒上半碗,孩子們捧著自己的面燈,大呼小叫地跑出門去炫耀。大人們沒了那份激動,把點好的面燈一間屋子一間屋子地擺放,然後,就站在門口,看孩子們在微弱燈光映襯下的笑臉,大人也就笑了。

犹记元宵面灯香

我們那個時候,咋那麼多孩子呀。每個孩子端著一盞燈,一家家底串門子,再出來的時候,就把那家人的孩子也勾了出來。隊伍越來越龐大,燈越來越多,一個村子處處流淌著燈火,大樹下,小河邊,屋山頭,牛圈旁,都是燈。大人們攆著讓我們把每個角落都要用燈照一下,說照了就不會被蠍子蟄。

跑了幾圈,人就餓了。我們從面燈的底部揪下一團塞到嘴裡,豆麵其實一點都不難吃,很香呢。不知不覺地,面燈能吃的地方都吃了,就剩下中間那個麵碗。不知哪個孩子帶頭,把薄薄的麵碗放到了河面,微風一吹,面燈晃晃悠悠往河中間漂,其他的孩子也效仿著,一個燈下河,兩個燈下河,很快,河面上星光璀璨,滿河的燈火啊。

大人們也扔掉了矜持,紛紛趕過來,站在河邊看,指指點點地辨認哪一盞是自己孩子燈,心裡暗暗算計自己孩子的燈能亮多長時間,要是誰家的燈先滅掉,或者沉入河底,多少有些不太光彩,說明你家放的油少嘛,不是摳門就是家裡沒油。

現在,最偏遠的農村,也有各種塑料的裝著電池的燈了,五顏六色的,什麼形狀的都有,好看得很,誰家還費神費力地做粗蠢的面燈呢?

難怪,大家都感慨,現如今,年味淡了。

(圖片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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