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錢的事兒

不是錢的事兒

早上,小顏還在被窩迷糊,她媽呼地一下推開門,說,還不快點起來捯飭捯飭,頭都成雞窩了,虧你還能睡得著。

呼隆關上門,出去了。

小顏閉著眼摸了一把昨天剛燙的頭,可不,全翹起來了,跟爆炸了似的。

急什麼,不就相個親麼?也不是第一次了,至於麼?

小顏今年28,不太大,可也不小。

她沒覺得怎麼著,她媽卻跟火燒房子似的,和人說話,不管熟不熟,兩句話沒完,保準能讓人幫著給小顏找婆家。

在農村,這個歲數,不算小。

而且,周圍三里五村的男人,尤其是年輕的,有點想法的都揹著鋪蓋卷出去打工了,好點兒的在城裡找了媳婦安了家。回來的不多。

難怪小顏媽著急。

小顏也想出去見識見識,她媽不讓,她兩個哥一個姐全出去了,到了小顏,她媽說什麼也不讓了。

她媽得留一個在身邊養老。

除了小顏天性隨和沒有太多想法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小顏是把幹活的好手,尤其是幹農活兒。開車運糞,疏苗鋤草,施肥打藥,比個男勞力還頂事兒。

家裡的小商店,小顏更是頂大半邊天,卸貨擺貨看店全是小顏的事兒。

她媽留對了人。

年關前後,打工的後生們陸續返鄉,回來過年也回來相親。這段時日,小顏格外忙。有時一天趕好幾場。

那些出門見過世面的後生們,別看在城裡生活在底層,幹著最苦最累的活兒,眼光可不低,見慣了城裡女孩的嫵媚風騷,小顏這樣土生土長的農村姑娘,真不好入他們的眼。

論模樣,小顏一點不難看,一雙眼睛像兩粒大黑葡萄,撲閃撲閃地,常年勞作,使小顏的身材凹凸有型,緊緻的皮膚也越發黑亮,整個人結實得就像飽滿的玉米棒子。

可結果,等來的都是讓小顏洩氣的消息。

前天,小顏她姑來電話說,她村有個青年不錯,人活絡,在南方電子廠幹,還是個班長,一個月四五千,唯一不足的是打小沒了父親,母親身體不好,想找個能幹的、顧家的姑娘。

小顏媽一聽樂開了花,別的咱不敢說,論幹活,有幾個姑娘能趕上咱家的。

小顏媽硬扯著小顏到鎮上理髮館燙了個據說是今年最流行的髮型。

再好看的髮型也得跟妝容配套,像小顏這種常年在田間勞作的女孩子早上洗把臉,摳點雪花膏隨意一抹就完事,哪還有什麼妝容呢?

一旁的理髮師張口閉口全是溢美之詞,但小顏覺得太假。看著鏡中的自己,一點沒覺得好看,倒像一隻捲毛羊。

小顏慢條斯理起了床,照了照鏡子,睡了一晚,那頭更沒模樣了。小顏撲了好些水,用手壓了半天,總算老實了點。

出門前,她媽圍著小顏前前後後看了好幾圈,捋捋衣角,整整褲縫,又拿出那瓶過期的花露水,朝小顏一陣猛噴,才讓出門。

小顏剛在她姑炕沿坐下,姑父就領著一個小夥子進來了。

小顏趕緊從炕上下來。

她姑說,這是小趙,你倆聊聊,找個藉口出去了。

小顏偷看了小夥子幾眼。中等身材,白白淨淨的,挺精神。

小趙問,聽說你種莊稼是把好手?

多少有些誇獎的成分吧,小顏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說,聽他們瞎說,哪能趕上男人?

小趙接著問,你家種了幾畝地?

小顏說,九畝多,不到十畝。

小趙哦了一聲,又多看了小顏幾眼。不知是讚許還是懷疑,小顏有些懵。

全程都是小趙問,小顏答。

小顏感覺像考試,全是些接地氣的問題。

末了,倆人在小顏姑家吃了午飯。走時,小趙還用摩托車把小顏送到村口。

春節剛過,小趙給小顏家送了三萬塊錢禮金,把事兒定了。之後,把該乾的事兒也幹了。

走前,小趙提出讓小顏搬到他家,說十一回來結婚,有些東西得小顏過去準備。

小趙他媽肺氣腫多年,跟個廢人差不多,自己都伺候不好自己,別說幹活。結婚的事兒還真得小顏自己操辦。

小顏覺得無所謂,反正是他的人了,住哪兒都一樣。

於是,小趙走的前一天,小顏就以未婚妻的身份正式搬到小趙家。

雖是未婚妻,卻一點未享受到應有的地位和待遇,乾的是妻子的活兒,就連小趙走的前一晚也是盡了妻子的義務與責任。

小顏換了個地方又幹起了和自家同樣的活兒。

小顏搬過來的第二天,小趙媽就安排幹這幹那,一點沒覺得不順或不好意思。

小趙是個孝順兒子,為給他媽補身子,在鄰村劉翰那兒訂了羊奶。

劉翰每天趕集,早上經過小趙村,順道把羊奶送過來。

以前,劉翰把羊奶放在小趙家門口臺階旁,小趙媽起來自己拿。小顏來了後,起得早,聽見劉翰的車響,小顏就出門取。

劉翰黑,敦實,見面自來熟。有時,看時間早,還能隔著車門和小顏說幾句。

剛到小趙村,小顏誰都不認識,一天到晚沒個說話的人,小趙他媽說句話能喘半天,虧得劉翰每天叨登幾句,要不嘴巴都憋酸了。

可小顏覺得劉翰油滑,總說些不正經的話。

小顏說,一會兒到河邊洗衣服,劉翰說,要不我也去吧,省得讓人惦記。

小顏說,今天準備去玉米地裡鋤草,劉翰說,要不我趕集回來幫你鋤,你也不用謝,讓我摸兩把就行。

開始,小顏總是紅著臉低著頭一聲不吭轉身回家。

習慣了,小顏就半笑不笑回道,不怕缺胳膊短腿你試試?

劉翰哈哈大笑,說,能摸,缺點兒也願意。

小顏說,看你那點出息。

一來二去,就熟了。

有次,小顏正在家裡攤餅,聽說劉翰沒吃飯就給劉翰裝了兩張。劉翰說,還是有個女人好,要不,你跟了我吧,我保證疼你,不讓你乾重活兒。

就嘴上的功夫,劉翰從不動手動腳。不像有些人面上正經,卻老想佔便宜。

這也是小顏不反感劉翰的原因。

劉翰總是恰到好處地在小顏平靜的內心投下一顆小石子,激不起大浪,但能蕩起幾圈小漣漪。

小顏白天干活,照顧小趙他媽,晚上就和小趙在微信上聊幾句。

小趙話不多,問他媽的身體,問地裡的莊稼,翻來覆去老是那麼幾句。

開始小顏還認真回覆,後來就不怎麼說話了,頂多回句,還行,就那樣。

還不如劉翰。

劉翰時常給小顏發些勵志或養生類的文章。

小顏覺得劉翰應該不是群發,因為劉翰發完總會加上一句,要麼告訴小顏別累著,要麼說小顏有什麼難事兒儘可以找他。

或許只是客套話,但至少是溫暖的。

那些文章,小顏很少看,她在乎的不是文章的內容,而是背後的那份心。

這些話小趙不說,他從不問小顏幹活累不累,注意身體,需要點什麼?

他的話題永遠離不開他媽和莊稼。

而且,小趙從沒給小顏花過一分錢,也不多給小顏一分錢。

小顏說給他媽拿藥花了多少錢,小趙就讓小顏把發票拍張照片發過去,看到照片把錢轉給小顏,一分不多。

小顏心裡疙疙瘩瘩。

那天早上,小顏餵雞時跑出來一隻,抓了半天也沒抓著。聽見劉翰車響,小顏頭也不回地喊,快點過來幫忙。劉翰車子一停連火都沒熄,就跳下來,站在小顏旁邊一起將雞堵在牆角。那雞無路可逃,撲稜起兩隻翅膀,小顏沒留心,嚇得一轉身就靠在劉翰身上,虧得劉翰結實,倆人才沒摔倒,劉翰順勢攬住小顏的腰,往旁邊一閃。

小顏看了劉翰一眼,說,這該死的雞。

劉翰沒鬆手,說,別在這守活寡了,跟我吧。

小顏把劉翰的手扒開,瞎說什麼呢。

劉翰說,小顏,信不信我早晚睡了你?

小顏停下來,那看你有沒有這本事。

隔三差五,劉翰就纏著小顏說些這樣的話。有時嬉皮笑臉,有時一臉認真,小顏也不知他是開玩笑還是真心。

那天,劉翰把奶遞給小顏後,說,小顏,你現在就這樣,這得熬到什麼時候啊。

小顏心裡咯噔一下,手裡的奶差點掉地上。

麥穗發黃的時候,小趙發微信告訴小顏,單位有一星期農忙假,他打算回來收麥子,順便定下結婚的日子。

小顏把微信念給小趙他媽聽,他媽聽了高興得直咳嗽。

小顏沒高興,好像跟她沒有多大關係似的。

小趙說是回來農忙,其實他一點也不忙,出去這些年,農活早生疏了,小顏又割又捆又裝車,小趙就跟在身後,看她熱火朝天地忙,卻也插不上手,最多幫著撿撿麥穗。

白天不忙的小趙,晚上想忙。小顏說白天忙得要死,沒心思。

麥子歸倉的那晚,小趙又要忙,小顏還是拒絕了。

她說,這一季的農活兒也忙完了,我明天搬回去,咱倆就算完了。

小趙愣了半天,你說啥?

小顏說,咱倆完了。

小趙問為啥啊,小顏說,不為啥,就是不想了。

小趙一臉硬氣,我手頭攢了快十萬了,明年開春蓋樓,你可想好了。

十萬!真不是個小數目啊,小顏家小商店一天最多賺個三四十塊,得幹多少年啊。

但也就頓了那麼一下,小顏說,不是錢的事兒。

小顏說到做到,第二天收拾好鋪蓋回了孃家,她媽氣得罵了她好些時日。

回家的小顏照舊看商店,幹農活。

只是在忙碌的間隙或夜深人靜時,會想到劉翰,想到劉翰說得那些曾經讓她臉紅的話。

小顏沒想到劉翰會來。

那天午後,商店沒什麼人,小顏正犯困,劉翰推門進來了。

看見劉翰,小顏頓時睡意全無,鼻子一酸,哭了。

劉翰還是本性不改,開口就說,喲,幾天不見瘦成這樣,想我想得麼?

不過,這次他不是說完就完,而是直接過來抱住了小顏。

喜悅來得太突然,以至於小顏靠在劉翰胸前一把鼻子一把淚的時候,還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跟了劉翰的小顏,每天和劉翰一塊趕集賣果蔬,每天都經過小趙村。

轉過年,小趙真的動工蓋樓了。

劉翰開玩笑說,要還跟著小趙,你就快住上新樓了,後悔了吧。

小顏一巴掌打過去,住你娘啊。

劉翰哈哈大笑。

劉翰常問小顏咋就突然開竅了,想通了。

小顏說,你勾引的唄。

其實就因為一句話。

那天,小顏幹了一上午活兒,剛從地裡回來,走到門口聽見小趙媽和他姨在說話。小趙他姨誇小顏賢惠能幹,不想小趙媽長長地嘆了口氣,說,孩子沒看好啊,要不是因為能幹,也不至於這麼委屈,今後的日子可怎麼熬啊,一想到這些,我就替孩子難受……

熬?日子還沒開始,就用上了熬?!

對小趙來說是熬,對自己來說又何嘗不是呢?

那天早上,劉翰無意中說了一句話時,小顏一下醍醐灌頂般開了竅。

跟了劉翰的小顏還是很辛苦,小顏也不知道和劉翰是不是愛情,但相比在小趙家的冰冷生硬,小顏在劉翰那裡感受的是知疼知熱的溫暖和往前奔的盼頭。

對小顏來說,這些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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