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在乎一個人長得好看不好看,尤其是年過四十以後的人。道理很簡單,一個人過了四十歲,就必須為自己那張臉負責了。因為相由心生他的容貌就是他靈魂的樣子。
日前,英國《衛報》在盤點2013年值得記住的人和事時,把年度離婚案,頒給了默多克和鄧文迪。
哦,當然了。
不止是剛剛過去的2013,不管取何種角度觀察,在新千年的時代女性中,鄧文迪都是一個無法被覆蓋的樣本,一個硬邦邦的存在。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強大的王國。王國裡住著一個老國王和他的四個金髮碧眼的兒女。後來,一個黑頭髮的女巫闖進了王國,她乘著一團烏雲,呼嘯而來。女巫懷揣著不可告人的目的,施展了邪惡的巫蠱之術,魘鎮了老國王。國王把善良的王后打入了冷宮,冷落了兒女,被女巫控制的老國王越來越虛弱,王族裡原本和諧寧靜的秩序被打破了,富庶的王國危在旦夕。
這是很多童話故事的藍本。童話的魔力在於,現實故事的劇本常常照此上演。你雖不想置身其中,卻仍然如提線木偶般在別人的口舌間演繹著千百歲的劇中人。除非。除非你有能力重構故事的基調。於是,這個古老童話,在女主角的親自操刀之下,重新拉伸了故事的起點,熨燙出一個新的勵志版本。於是——
一個美麗女孩冉冉升起在東方古國的南方小鎮,她是好學生,好女兒,校排球隊的主力隊員,身上瀰漫著既青春又書卷的迷人氣息,陽光向上知書達理,令人無法拒絕。託命運的惠顧,在剛剛好的時機拿到了大洋彼岸的綠卡,在剛剛好的年紀拿下了大洋彼岸的名校,藉著一杯剛剛好的紅酒和一份雄心勃勃的企劃書,獲得了大洋彼岸名流的青睞,併成功上位,躋身於大英帝國的鷹冠莊園。。。
這兩出童話的女主角都叫鄧文迪——這兩個自相矛盾南轅北轍的形象的主人。
而剔除了這雙重演繹之後的事實是這樣的。
14年前,默多克與第二任妻子突然離婚,並在17天后與小他38歲的一位華裔女子閃婚的消息震撼了世界。從主流媒體到時尚小報火力全開,瞬間便把這位名叫鄧文迪的高挑明豔的東方女子照射得通體透明,鉅細靡遺。她在全世界的注目禮下,挽住了這個星球上最有發言權的老人的臂膀,躊躇滿志,旖旎而來。
令人驚掉下巴的新聞,一直沒有離開這對旗鼓相當的夫妻:不久後,早因前列腺病失去生育能力的默多克,再次展示了他在繁衍子嗣方面驚人的先見之明。通過瞞過前妻的冷凍精子,他助鄧文迪成為了這個家族裡兩個混血後裔的媽媽,從此,王后晉升為母后,鄧文迪成為新聞集團旗下新媒體部門MYSPACE的首席策略長,並開始雄心勃勃地介入默家的家族事業;又後來,消息稱鄧文迪沒有如願獲得新聞集團的股份。
她為默多克生下的兩個未成年女兒,只是一個價值870萬美元的無投票權基金的受益人。默多克這個決定幾乎馬上令二人的婚姻走入困境;這之後,據稱兩人出現在某豪華遊輪的慈善晚宴上,兩夫婦面無表情,從頭到尾並無互動。這一幕出現在7年前;半年前,默多克突然提起離婚訴訟,這場讓鄧文迪感到“非常突然令人震驚”的離婚官司,以年底一場10分鐘迅速達成協議的速決戰畫上了句號。
BBC稱,“現場氣氛融洽,82歲的默多克與44歲的鄧文迪在法庭上客套地握了握手並簡單地擁抱了一下。”與此同時留在人們視野裡的,是默多克在新聞帝國徹底去鄧後的展顏一笑,以及前後腳離開法院時,鄧文迪那張因為陰雲密佈而令人印象深刻的臉。
這期間發生了什麼,外人不得而知。我們知道的是,14年過去了,鄧文迪原本明豔爽朗的臉,被一張新臉取代了。這張新臉上寫著輸贏,和輸贏之後的慍怒。
我想這些年,她應該有著不為人道的艱難。
大家議論鄧文迪,最多的還是關於輸贏。從兩年前在法庭上掌摑對手挺身救夫,而被讚譽為“年度最佳護夫品”,到如今被清理門戶淪為年度最矚目離婚案的女主角,鄧文迪在公眾和夫婿眼中的形象天翻地覆。但是不管她掌摑對手還是被清理門戶,對於默多克都是好事。這從兩個事件兩度導致新聞集團的股價止跌反彈的市場表現中可以看出,在這場來自墨迪的玫瑰戰爭中,默多克絕不是落敗的一方。
對於鄧文迪的得失,歧義很多。一些人覺得,鄧文迪輸了,她輸給了歲月,把整個青春搭售給了幾位老人和準老人,錯過了郎才女貌享受小兩口平凡卻登對的幸福。而大動干戈14年,終於換來的也不過是兩處無關大局的不動產。這跟北京城一位普通離異的中年女子,看起來唯一的不同僅僅在於,是在安慧北里還是第五大道打點屬於一個人的房間;也有為鄧文迪大聲叫好的,贊她富有才華,並且深知如何運用天賦的才華使之效用最大化;她目光堅定無畏進取,並如願在男人的世界裡踢打出了一片天下,殊為不易。她努力,在前進的道路上遇佛殺佛摧枯拉朽,是新時代女性效仿的榜樣。
鄙夷鄧文迪不斷借男人上位的婚姻觀是容易的,但也要冒一定風險。這個風險在於壟斷真理之後自鳴得意的道德優越感會不會反而暴露了你的玄幻。因為你鄙夷了鄧文迪,就鄙夷了人生選擇的多樣性。你認為婚姻應該植根於愛或者兩情相悅,但是,就一定比植根於攀龍附鳳或者現實利益更高尚麼。可能吧。但是,就應該被道德審判麼。我拿不準。
而可以直觀評估的,是她為此所付出的代價。
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鄧文迪,比較容易想到的是強勢,成功,有手段,或者像美國人愛講的,很棒的女人。但是,卻幾乎沒有人會說,嗯。這是個好人。我沒見過鄧文迪,但是總感覺她就象一張拉滿弦的弓,錚錚作響。
媒體對於鄧文迪的描述中比較沒有爭議的部分中可以看出來,她很享受自己所處的新階層並且努力融入其中,比如會跟記者很自然的提到與布萊爾是可以在臉書上互相逗趣的好友;比如休傑克曼是上週才來共度週末的座上賓,比如與子怡或者冰冰的閨蜜私房話,比如強調與魯珀特的夥伴而非主從關係。。。
她的強勢和有主見也屢屢見諸報端,比如在僱傭的保姆因為栽倒在女兒的兒童車上導致粉碎性骨折,卻以極少的賠償額打發其走路,從而引發媒體關注;比如隨著婚姻年深日久,在公眾場合上,對於默多克言語態度上的強硬令大齡的丈夫越來越經常地陷入沉默和若有所思。
對於鄧文迪故事裡的箇中曲直,作為局外人無從置喙。如果說感受呢,有一點是肯定的。經過14年的磨合,兩人的分歧已經勢同水火。男方證明過了七十歲仍然有機會犯下人生選擇的重大錯誤,而女方則證明了雖然全力以赴仍有些東西終屬人力不逮。就比如自外於豪門。
但是我要說的是另外一回事。我想說說這張面目全非的臉。這張臉和眉宇間展露出來絲毫不加掩飾的怨懟、涼薄和不開心。這樣的表情,顯然比一本五百頁的個人傳記蘊藏著更多的秘密。
也許你說,挺好看的啊。你講的怨懟涼薄和不開心我怎麼就沒發現。呵呵。很正常。這就是你我之間的區別。
我很在乎一個人長得好看不好看。幾乎只選擇跟長得好看的人交往。尤其是年過四十以後的人。道理很簡單,一個人過了四十歲,必須為自己那張臉負責了。因為相由心生。因為他的容貌就是他靈魂的樣子。
這個好看不是美貌,它是眉梢眼角見清風明月,是舉手投足裡賞心悅目,是看上去、心裡頭兩下里舒服。我不相信一個形容猥瑣囚首喪面的人會是一個胸懷坦蕩內心磊落的君子。如果你實在要找例子,去看看報紙們的時政版吧。
鄧文迪不再好看。個人認為這是她為這段婚姻付出的最大的代價。沒有之一。
這代價有點慘重,它說明了很多問題。其中最為顯著的就是,她的心出了狀況。這狀況肯定讓她自己和她身邊的人都夠受的。
見過那種女人麼,那種強勢的女人,你的某個上司,主管,同行,或者擦身而過的名媛。她們總是駕著一片烏雲,黑壓壓掩殺而來。她們設定目標,搭建模型,勢如破竹的推進,推土機般碾壓過別人的生活和自己的心靈。她們是分秒必爭的人,分毫必爭的人,寸土必爭的人。這個實惠是我的,這個榮耀是我的,這個位置是我的,這個男人是我的。。。她們是十里長街,不是通幽的曲徑,她們的人生是一曲頌歌,磅礴卻無法降下調門稍作輾轉。她們行動起來快得就像離弦的箭,刻不容緩,彈無虛發。她們的覺知力往往特別強。聰明絕頂能量巨大。但是覺知力有多強,分別心就有多重。任何人在她們那兒,只分為兩種:有用和無用。所以你要麼被她無視空氣般沒有存在感,要麼被她揀選砌入她的生活,成為她人生大廈的一磚一瓦。
所以,經常會有這樣的感慨,為什麼一個男人往往越成功越受歡迎,而一個女性越成功,越不容易被人喜愛。這裡有制度設計社會成見的原因,也有我們自身的侷限。這種侷限就包括被邪定在某個所謂成功女性的既定目標上無力自拔。
我發現,我們活得有多成功,往往就有多荒唐。我有故宮邊上的豪宅,我紐約上東區的公寓價值4400萬。那又怎樣;我成為了全世界都知道的社交名媛,場合裡只穿verawang設計的時裝。那又怎樣;我曾是這世界上最成功的商人如假包換的內子,得他手把手的傳道授業,所以我仍然有機會操盤最大規模的跨國企業。那又怎樣;什麼樣的人生都是經不住追問的人生。終究一柸新土。
所有的實有都是實無所有,所有的榮耀都是一場空。更要命的是,你執著進取傾盡所有直至心靈,終於兌換了想要的成功,結果發現,你辛苦執來的這個東西,已經不是這個東西。不管是媒體帝國的首席執行官還是前首相的床第之歡。而且,在你殺伐決斷長驅直入的一生將要完結的時候,你發現,這世界上所有的你的都不是你的。只有你是你的。
這是一個有點令人掃興的發現,也是究竟實相。
如果必須選擇,是練達一點,還是清澈一點?是進取一點,還是善良一點?如果必須拿靈魂與魔鬼交換,你倒是換也不換。這是作為一個職業婦女,一個成功的職業女性,或許每天都要面對的問題。它不尖銳,卻一直存在,不知不覺間,磨損你的心,或者柔軟你的心。
是不是把樹木雕成大器,就必須把生命連根拔起。如果是這樣,那麼,你有沒有對於這樣的雕琢說不的勇氣。
和攻城拔寨封疆列土這樣的外求索緣比起來,作為女人,一個四十歲以上的女人,一個成功的女人,我以為最迫切的,也是唯一要緊的事,倒是先讓自己變得好看起來。
內心不舒展的女性會是一張什麼樣的面孔,看看今天的鄧文迪。這是多少頂級化妝品和前沿的美容術都束手無策的臉。而嗔恨最容易瓦解一個女人的美。它使你看上去怎麼都有點不舒服。而這點不舒服來自於過於鮮明的目的性。根本上說,美和目的性是不相容的。美是沒有目的的,是具足圓滿,安然無恙的存在。美本身就是目的。而目標感就像一節外掛的車廂,如何裝飾也難渾然天成。
這樣的背離也同時發生在不少成功女性的身上。她們是很棒的,卻很難被定義為一個好人。而且,不管用了什麼化妝品,一張臉看上去總是越來越滯重,越來越猙獰。這恐怕不得不歸咎於,她們過強的目的性。
做一個好人很難麼。可能吧。但是,至少不比獲得事業的成就或者釣得金龜婿更困難。只是,在我們功利的天平上,做個好人還是做個成功者,哪個更有性價比。
我們用得著做一個好人麼。這是另一篇題目了,但是倒也需要一個答案。
有一個判斷你肯定認同。這世界上聰明的女人很多,智慧的女人卻鳳毛麟角。
從聰明到達智慧的直通車有沒有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如果聰明的女人能夠聰明到有所淨戒,比如永遠不拿靈魂做交易,永遠不與魔鬼攀援,她興許就離智慧近了一步;如果在有所不為的人生裡還能允許內心留有片刻的安寧,知止而後不攻取,不隨外物起舞,而可以定下心神,花兩個小時擇一捆紫根韭菜,包一頓大餡餃子,度過一個滿室生香的下午;或者盪開一筆,用一朵花開的時間,傾聽一朵花開的聲音,消磨一個無所用心的清晨。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活著的智慧,但是我知道,當你的周圍萬籟俱寂,幸福現前。
離了婚的鄧文迪45歲,恰巧是可以使自己變得再度好看的最後年紀。一切還不算晚。如果她相信,幸福就是最好的保養品。
陳丹青先生寫過退步集。很喜歡。退步,而退步之後也不是為了厚積薄發或者海闊天空之類的。就是給自己留點餘地,好來安放那顆心。
對於2014,我對自己有個小小的要求。如果有人再拿成功與否的話指點我的人生,我要對他說,別跟我提什麼成功。有本事,咱們做個好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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