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服刑人員來說,好好改造,爭取早日出去,是他們的動力。
■親人的探視給了服刑人員莫大的鼓勵。
■珍惜難得的見面機會,服刑人員與來探視的親屬交流。
■服刑人員申請給家人匯款。
父親高牆內服刑，孩子牆外自力發奮考取名校
9月開學季，是新生們到大學報到入學的時間，他們的身邊往往少不了家長的陪伴。然而有一群人，卻無法陪同孩子經歷這一人生重要時刻——他們是一群身在高牆內的服刑人員——新快報記者瞭解到，在剛剛過去的高考季，不少服刑人員的孩子表現優異，考取了夢想中的大學。他們都第一時間通過電話或探訪的方式，向在監獄服刑改造的父親報送喜訊，以及短暫告別……
孩子們的表現讓在過去幾年中缺席的父親們鬆了一口氣，也給父親們之後的改造增添了無窮動力。近日，新快報記者來到廣東省陽江監獄，探訪這群特殊的家長，瞭解他們在獄中如何子女保持聯繫、履行父親職責，以及他們的孩子在父親缺席的狀況下，是如何渡過難關，考上大學的。
廣東省陽江監獄是是全省六個特大型監獄之一，據監獄方不完全統計，2018年高考錄取中，陽江監獄在押服刑人員子女考上大學的有39人。其中明確錄取大學的有21人，明確錄取專業的有13人。錄取大學不乏名校，如加拿大滑鐵盧大學、澳大利亞昆士蘭大學、香港中文大學、南開大學、北京理工大學等，專業包括外語、計算機、建築等。
採訪中，記者瞭解到，這些服刑人員中大多集中在詐騙、職務侵佔、受賄等經濟型犯罪，且大多已繳納相應罰金，經濟狀況相對沒那麼窘迫，家庭也相對比較穩定。
父親1. 兒子被四所世界名校錄取，他的選擇令老父親淚奔
53歲的武斌瘦小精幹，頭髮有點白了，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些。他曾經是委內瑞拉華僑，1996年回廣東定居，孩子們則一直在北京讀書。武斌和妻子一直做生意，家境不錯，後來武斌因為組織他人偷越國境入監，一家人的生活瞬間變了天，經濟和精神壓力陡增。
入獄後，武斌陷於內疚和自責中無法自拔，直到他的小兒子用成績單給了他一個巨大驚喜。
武斌有兩個兒子，出事之前，大兒子上的是昂貴的私立國際學校，後來又出國留學，他都負擔得起。武斌出事時，二兒子小智才上初中，知道家裡情況不好，自己奮力考上了北京的公立名校，“他說在公立學校消費很低”。
早在今年年初，成績優異的小智就開始陸續收到英國帝國理工大學、加拿大多倫多大學、滑鐵盧大學和美國西雅圖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小智還來信讓武斌幫他選擇。武斌誠惶誠恐，不敢回覆。
帶薪實習讓兒子心動
6月初，武斌的太太來信，說小智選擇了加拿大滑鐵盧大學的數學專業。8月初，小智來到監獄看爸爸，專門解釋了自己選擇滑鐵盧大學的原因：除了因為這所學校的數學專業水準很高之外，該校的一個co-op項目每學年可以提供四個月的帶薪實習期也是一個重要原因。小智說，這樣能給家裡減少經濟壓力。
“他和我說，因為選擇了滑鐵盧，拿的不是學生簽證，是工作籤，讓我不用為他擔心，安心改造，早日出監。”武斌說，聽兒子這麼說完，他內心終於釋然了，“兒子在逆境中克服了心理障礙，大大提升了抗壓能力，學業有成”。
雖然缺席了小智初中以後的家庭教育，不過武斌回想起來，家庭中從小就尊重孩子意見的氛圍，可能養成了兒子們獨立處事的習慣。“小智從小到大喜歡上什麼興趣班，家人都會尊重他的意見。我的任務就是帶著兒子到處玩，博物館、科技館、植物園、黃山、長城……甚至幫他請假參加一個郊遊，瘋狂地打水仗、漂流。”武斌說，回家之後，小智自動自覺會把當天的功課補完，自己的事情自己負責。
武斌和小智有個約定，要如期參加兒子四年後的畢業典禮，這意味著他在餘刑的四年裡，必須獲得減刑。這個約定如今也成了他在改造中最大的力量源泉。
父親2. 出監後想給女兒做韭菜餃子
成捷原本在廣州開著一家物流公司，月入幾萬，先後和三個前妻育有三個孩子。後來，他因詐騙罪被判7年6個月，3年多前來到了陽江監獄。
今年6月初，成捷申請打親情電話，想給高考前夕的小女兒婷婷一些鼓勵。但時間到了他卻碰上調整監舍，就這麼錯過了。他和女兒商量過，希望她報考外省的學校，“自己在廣州犯了事，不想影響到女兒。”成捷說。
8月份，他終於見到了女兒，這才得知她考上了南開大學。管教成捷的鄧警官說，跟成捷熟點的服刑人員都知道了這個喜訊，他很是自豪，整個人也樂觀開朗了很多，“他之前一直很大壓力”。
孩子獨自討債讓他愧疚淚流
成捷入獄前，三個孩子都還在上學。之前就去了英國留學的女兒學業過半，十幾萬的學費生活費一下子沒有了著落；二兒子好點，在本地上學，學費壓力不算太大；小女兒婷婷當時才剛唸完初中……
出事之後，孩子們怎麼辦？成捷很擔心，卻不敢問，因為他知道，即使問了也幫不上什麼忙。左右不過是孩子們自己想辦法，找他們的母親接濟，或者自己打工，成捷說，他曾讓女兒去找一個欠了他錢的朋友要錢，“沒有要回來”。讓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去和別人伸手要錢，成捷覺得很對不起女兒。
他低下了頭，說：“我是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不過，父親雖然不在身邊了，孩子們卻都很爭氣。他大女兒在英國知名大學畢業之後，又繼續半工半讀，攻讀碩士。小女兒婷婷現在又考上了南開大學。
成捷一直不希望家人來探監，“他們太小了，來了不安全，讓人知道影響也不好……”現在孩子們都大了，又因為學習和工作很難約到時間一起來。所以成捷喜歡給家人寫信，這也是他履行自己父親職責的方法之一。成捷會在信中告訴子女們做人的道理，最重要的是千萬不能吸毒。“女人可以哭，可以恨，不可以不堅強。”成捷如此告訴小女兒婷婷。孩子們也會回信。“他們回信長的兩頁，短的一頁，字寫得比我還差。”談到孩子，成捷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在三個孩子中，成捷最心疼天生只有一個腎、從小體弱多病的小女兒婷婷。“婷婷喜歡我做的韭菜餃，她說希望我早點出去，做給她吃。”成捷說。餘刑3年4個月，加上減刑的機會，他盤算著，這一天也近了。
父親3. 服刑父親給兒子寫信：沒有戀愛的大學是蒼白的
趙林被捕的那年，兒子小軒正準備上初三。在小軒上高一的時候，趙林決定給兒子寫信，寫了七八頁紙。在信裡，他詳細向兒子解釋自己做了什麼，犯了什麼錯，為什麼會這麼做。趙林也告訴兒子，在高中要注意些什麼，思想上要做什麼準備。
一次接見中，小軒終於主動問他在監獄裡過得怎麼樣；看到他的鬍鬚變白了，還調侃他成了小老頭。那一刻，趙林終於放心了，他知道自己的事沒有給孩子帶來太大的陰影。
兒子選了和我一樣的專業
在高中三年的學習中，父子通信已成常態。小軒時常會告訴趙林自己的疑惑，也安慰他，讓他安心等待。“就是那個時候，我發現他長大了，不但能獨立照顧自己，還會安慰我和他媽媽了。”趙林說起當時的感受，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進入高三，為了不耽誤孩子學習，趙林和兒子見面的機會少了。高考成績出來之後，趙林才得知小軒早已想好選計算機專業，並且最終如願被北京理工大學計算機學院錄取。計算機專業是趙林的老本行，兒子的選擇讓趙林老懷大慰，“以後父子倆的共同語言就更多了”。
如同當年上高中的情形，在兒子上大學前，趙林又給兒子寫了一封長信，分享了自己的經歷，告訴兒子要如何培養學習能力，如何通過參加論壇等方法來提升專業能力，並叮囑兒子學習英文，方便以後出國深造。
他還跟兒子回憶起自己1988年在大學裡參加社團的經歷。“幾個同學第一次賺了150元，那可是一個月只有50元生活費的時代，所以大家很開心，就在冰室裡慶祝了一番。”趙林對兒子說，要有一些團體經歷。
大學時，趙林暗戀一個女生，不敢表白，最後那個女生變成了師兄的太太，“沒有戀愛的大學生活是蒼白的。”趙林對兒子寫道。
父親4. 入監後最開心的一年，曾經幫女兒種下的夢想實現了
記者到訪的下午，楊凱正在監區勞動。7年前，楊凱還是一家外貿公司的市場總監，因為職務侵佔罪鋃鐺入獄。“以前我是檢查質量的，現在要自己做，每天做8個小時。” 楊凱的女兒斯淇小時候很喜歡到公司裡玩。公司有個經理是香港人，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受這位經理的影響，斯淇對港中大心生嚮往。2010年，當時還在唸初中的斯淇在爸爸和經理的陪同下去港中大參觀，從此就有一個港中大的夢。
向女兒坦承犯罪心路
楊凱家藏書很多，斯淇從小就啃了很多世界名著，到週末時，兩父女還會一起讀，遇到不懂處，就一起查資料。“在外面還是挺幸福的。”楊凱笑著說。 剛進在看守所的時候，24小時和十幾個犯人一起待在十幾平米的房間裡，他情緒低落，會寫信給女兒傾訴。而女兒也問過他，為什麼會晚節不保做出這樣的事情，他向女兒承認，當時看到同行都這樣做，生了貪念。
令他稍感欣慰的是，他犯錯的事並沒有影響他和女兒的關係。他向女兒保證自己會認真改過。
7月底，楊凱打電話給家人，得知女兒被香港中文大學正式錄取的消息。“這是我入監以來最開心快樂的一年。”他計劃一出去就去看女兒，“不過，我女兒應該會來接我。”
父親5. 愛你，所以送你離開千里之外
十多年前，老簡剛出事時，兒子才10歲。當時，簡捷和妻子已經分開，妻子出國，簡捷獨自撫養孩子。入獄後，孩子跟著爺爺奶奶生活了6年，眼看長輩年事已高，逐漸力不從心了，他忍痛把兒子送出國，投靠前妻。
那是在7年前，孩子來探監告別，老簡發現兒子長高了好多，還有小鬍子了，自己都認不出來了。簽署了文書，告別了兒子，老簡又失落又開心，“是好事吧，跟著我就耽誤了。”其後，每隔2年兒子都會專程飛回國來看他，單程都要飛十幾個小時。
兒子在國外，聯繫不方便，弟弟成了父子倆的“聯絡站”；也是通過弟弟，老簡不斷地鼓勵兒子，要好好讀書。
今年年初，兒子又專程飛回來，告訴老簡，自己已經考取了澳大利亞的昆士蘭大學。兒子說：“以前都是我飛回來看你，希望下次你能飛過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
父親6. 想出國的兒子選擇本地大學，背後原因令他愧疚不已
5年多前，秦力出事時，家裡兩兒兩女都還在讀書。秦力一出事後，所有的費用一下子沒了著落，常年做家庭主婦的妻子也慌了神……
那一段艱難的日子，在親友的幫扶下，一點點過來了。
如今，兩個女兒已經畢業養家，兒子也考上了深圳大學。說到這裡，老秦是又開心又愧疚，他知道兒子一直很想出國，“他10歲的時候就說以後要出國唸書，他一直很努力……”然而，兒子最終選擇了在本地上大學，兒子的懂事讓他心生愧疚。
這些年來，老秦一直不讓孩子們來看他，但和妻子見面，話題卻總是圍繞著孩子，老秦最擔心孩子學壞，總是千叮萬囑“要知道孩子和誰一起玩”。
兒子順利考上大學，“開心！驕傲！但也很愧疚，在孩子成長最需要的時候不在身邊。”老秦表示，自己還有餘刑9年，會好好改造，養好身體，爭取一家人能早日在外面團聚。
（以上所有人物均為化名）
■策劃:新快報記者 陳紅豔 黃瓊 ■採寫:新快報記者 吳曉嫻 黃瓊 通訊員 尹華飛 闞淼 ■本版圖片為通訊員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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