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
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
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一一宋·李之儀《卜算子》
住在山尾的鳳兒日日推門總見這山，望穿了秋水，觸景傷懷就不由自主憶起這詩來。橫亙在兩村中的這大山就像傳說中的王屋與太行，卻阻隔也載不動兒女情長的一地相思兩處愁，兀地枯了青山枯秀水，瘦了日月瘦星辰……
村西這座四季長青的大山，山頭狀如龍，山尾又似鳳，名曰“龍鳳山”。龍鳳山山頭朝村北，正對著掌管著一千多口人大村莊權利的村長大人家——即伍老太家，山尾朝另一山溝風水名叫”美人窩”的一戶人家。
村長家養了四個男崽，這也無可厚非，老村本就重男輕女，村長大人的老婆本就仗著男人管著全村已是自命不凡，養了幾個男娃更是揚眉吐氣到趾高氣昂近乎狂妄了，以為兒子們長大就會為她眾星捧月保駕護航。自己常對左鄰右舍指桑罵槐不說，還常指使她的兒子們明目張膽挑釁欺凌村人。不過這家叫伍龍的小兒子倒還儒雅仁性，不曾見他飛揚跋扈過。這個小子少時就被龍鳳山尾朝向那邊的黃姓人家瞧中。
黃姓人家住在風水大師卦相顯示的“美人窩裡”，所以生的全是女兒，生的女兒們個個皆是美人胚子的絕色水靈。黃姓人家那片都很富饒，風水大師說因為山尾就是鳳尾，鳳尾朝向，肥水流到他們那兒了，憾事就是無兒承家業續香火，這黃姓人的女人就是龍山頭朝向村北村長大人的鄰居女嫁去的。原先有心用他家差不多年歲叫鳳兒的大丫頭去調換村長大人的叫伍龍的么兒，當時懷著孕的村長夫人鼻孔朝天不稀罕丫頭，不久後她自己也產下一女，就自然更不稀罕人家丫頭了。村長大人倒是礙於鄰居熟面就建議乾脆讓他么兒和黃姓長女互認成拜乾兒女。
兩家就以親家的名義來來往往了一陣。龍兒小子與鳳兒小姑娘就像過家家一樣在當地過各種節日的當口，被各自父母差來差去以端午送包子，中秋送月餅等名義從龍山頭到鳳山尾的路上來來回回，對這山上的一草一木都似乎了熟於心。黃家後來就慢慢挑明想招伍龍作上門女婿。村長夫人卻擺明丈夫有頭有臉，兒子豈能去做低聲下氣的上門女婿。遂令兒子與對家斷了來往。一來二去已長成半大帥小夥的伍龍小子與出落得越發明媚動人的鳳兒姑娘早已暗生情愫，被村長夫人這麼來一出，橫亙在兩座村莊的龍鳳山被兩個你儂我儂的人兒望斷了天涯路，思念成災的相思如枯瘦的秋葉落了滿地，而念念不忘的野草蓬蓬勃勃瘋長，公雞山頭已載不動這本就天造地設一對金童玉女的離愁……
而彼時村長大人家的小子們都不知不覺齊刷刷長大，兩間土坯房已擁擠不堪。好不容易求爹爹告奶奶給長子娶上一五短三粗的女人，還三天兩頭髮瘋。村長漸漸地老去不再是說一不二的村長了，後來就生起病來然後一病不起，不到兩年就去了。風水大師說，龍山頭正對村長家，既啄他家又吃他家，所以伍老太家就漸漸敗落窮下去還不得安寧了。
昔日目中無人的村長夫人可憐巴巴求親告友，花盡九牛二虎之力才給二兒子娶上一醜黑矮的女人，就和大媳婦隔三差五一起各種作。三兒子三十好幾恁是娶不上媳婦，沒辦法，只得用還很年紀小的閨女跟另一家也難娶媳婦有閨女的窮人家“換親”，兩家各自妹妹嫁給對方各自哥哥，怎麼稱呼?也管不得後來的各種亂套了。第三個矮媳婦更甚一籌的心機，三個女人一臺戲，輪翻唱得老太太招架不住又收不了場。老太太也管不了小兒子的婚事了，但高矮還是不同意去做人家的上門女婿，鳳兒姑娘家也堅決不鬆口，雙方僵持不下。一座青山阻不了鳳求凰的金玉良緣，鳳兒與龍小子這對璧人決定冒彼時鄉村之大不畏，不管不顧相約公雞山，一個春寒料峭的五更，雙雙遠走高飛他鄉打工一去不回了。
這是後話。彈指一揮間，老太太年過六旬，早已顫顫微微幾近失去勞動能力。逃去閨女家，曾經的窮女婿日子略一翻身就不認人了，跟閨女正鬧離婚，閨女自顧無暇。三兒已把自己的媳婦，也就是女婿的妹妹，視作家裡的天，早已不敢相認她這個老母。二兒及媳婦半路各自分道揚鑣，還居無定所孤家寡人一個。老太太只得心灰意冷回老家，老家破壁殘坦，屋漏又逢雨，還好大兒子無人住的半新屋還能遮風敝雨，撬鎖進去住了不多時日，大媳婦聽說就趕回村子趕出她還燒了用過的東西。
老太太氣得大病一場。不幸中萬幸的是當初到外地安家落戶從此音訊渺渺的么兒龍小子卻回來了，帶著鳳兒，老太太一句話說不出來，只一個勁兒揩老淚。鳳兒不計前嫌，一起心急火燎將老太太接去住院，毫無怨言地服侍了老太太將近一年，終是無力迴天，老太太有氣無力地拉著龍兒鳳兒：都是我對不住你們。當初造孽，不讓你們在一起，害你們遠走異鄉，我老臉沒處放啊。看你們好好的，我死也無憾了。送我回家吧，我為你們守家啊!你們要回來，光明正大，好好生活！
龍舞鳳蹁躚！一路疾馳一路風，龍兒鳳兒將伍老太太心滿意足送回了老村……
他們微笑著佇立院門口，望望村西山，還那麼鬱鬱蔥蔥，是詩情畫意的美，而君住山頭，伊住尾已儼然前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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