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抖音對藝術家能有什麼影響嗎？
抖音上什麼最火，是網紅、隱藏菜單、神操作還是搞笑表演？今年 6 月畢業季時，抖音上一條短視頻就創下了
12 秒近 170 萬點擊量的數據，但視頻的內容並不屬於以上熱門的幾類，相反它是一件 “小眾” 的藝術作品，名叫《真假美猴王》。到目前為止，這條短視頻已經收穫了 186.6 萬個贊以及 1.9 萬的評論數。
短短兩個月，這件作品在各大社交平臺上被廣泛傳播 （甚至還上了央視新聞的官博），而它的作者，是中國青年藝術家王瑞琳。如果你是 NOWRE 的忠實粉絲，也許會記得我們曾在 2016 年介紹過他。
《真假美猴王》
《真假美猴王》出自《迷·藏》系列，該系列當中的另一件作品其實早在幾年前就被廣泛傳播，那是一尊手持長棍、低眉打坐的大聖雕像。與印象裡桀驁不馴的鬥戰勝佛不同，王瑞琳塑造的孫悟空形象呈現出一種細膩、寧靜的氣場。總有人覺得 “外國的月亮比較圓”，比起筋肉感十足的國外超級英雄形象，看過王瑞琳的大聖之後你絕對也會忍不住讚歎：原來我們中國的傳統英雄還能被做的這麼帥。
《迷·藏》神態靜謐的大聖好似在思考著些什麼（以上圖片來源：藝術家王瑞琳）
畢業於中央美術學院，王瑞琳學習傳統雕塑出身，《迷·藏》算是他最為大眾所熟知的系列。至於為什麼要刻畫孫悟空的形象，王瑞琳說他想要 “讓世界看清東方英雄的樣子”。除此之外，他比較有代表性的作品還有 《逐夢記》 和 《馬·戲》 系列等。
《逐夢記》系列 揹負山川湖海的鯨魚就像是來自古書 《山海經》 裡描述的奇幻世界
《馬·戲》 系列 王瑞琳從小就對動物感興趣，這一系列是王瑞琳從本科畢業作品開始創作的
無論中西，每位藝術家都會有自己獨特的創作風格，就像我們耳熟能詳的村上隆、KAWS 等人。你可能會覺得我們東方傳統的、老祖宗的東西很難與 “酷炫” 掛鉤，但王瑞琳的作品卻帶有某種 “靈性”。 不僅體現出我們東方獨有的傳統文化審美，更難得的是，明明是那麼安靜的造型和著色，卻能產生震撼的氣場。
前陣子我們就來到了王瑞琳位於北京順義的工作室，車子駛離喧鬧的市區、偏遠安靜的鎮子才是藝術家創作的最佳地點。在聊天中王瑞琳告訴我們自己在創作初期正是在微博上找到了很多自信以及存在感，更意外於原來可以通過抖音這種平臺更快、更輕鬆地傳播作品。
王瑞琳位於北京市郊的工作室
與王瑞琳的採訪持續一個半小時，我們聊了很多。關於社交平臺的利弊、抄襲現象以及藝術與商業之間的關係等等話題，王瑞琳都給出了真誠的個人見解。本想用我的口吻進行敘述，但最終還是覺得一問一答的形式更能展現他的態度。整篇文章認真讀完大概需要 15 分鐘，雖然你可能會覺得藝術的話題枯燥，但這其實是篇相當 “接地氣” 的內容 。即便你還是沒這個耐心，但我相信單看下面的照片，你也能從王瑞琳的作品中找到一份寧靜或共鳴。
王瑞琳
「 我比較意外的是可以通過抖音這類平臺展示作品 」
《真假美猴王》在抖音上創下了如此驚人的點擊量，知道以後你是什麼反應呢？
王瑞琳：挺平靜的，我覺得在抖音和微博上形成這樣的轉發數或者點擊量有一定的偶然性。我也不知道是誰傳上去的，但我很想自己再拍一遍 （笑）。其實從一開始創作到現在我都沒預想它會成為一個 “爆款”，但大家喜歡、這種社會的反饋對我的工作來說是一種認可。而且當代藝術是一個相對比較小眾的領域，突然間有這麼多人去關注它，這是一件好事。
那你平時會玩抖音這類 App 嗎？
王瑞琳：我之前把好多短視頻類的軟件都下載了，因為我有一天突然覺得要了解下現在大家都在玩什麼，就是特別怕被時代給淘汰了的那種感覺。但下完之後慢慢也都又刪了，我覺得那上面一些有實用性的內容倒還好，但大多可能就是大家為了打發時間的東西。
抖音現在算非常火的 App 了，但關於它也有很多爭議，甚至也有人說 “抖音正在毀掉我們的年輕一代”，你怎麼看？
王瑞琳：我是 85 年的，在那會兒就說網絡正在毀掉我們這一代，但事實是網絡現在成為了我們生活中不可缺失的一部分。新鮮的事物剛出來的時候總是會被大家質疑，這個是一個很正常的過程。就像我搞藝術一樣，這個東西也不停得被人質疑。 我做的東西可能稍好一點，因為是傳統的方向，最起碼是本土文化，所以大家接受起來會輕鬆一些。但總體來看，當代藝術存在著很多不被理解。由於大家不瞭解，所以不理解，這就會有質疑。但質疑不是什麼壞事，它某種程度上也一種監督和要求。
至於說抖音，它只是社會發展的一個小的現象，你沒辦法去改變這個世界和社會，只能讓每個人儘早得建立自己獨立思考的習慣。 弊端應該也是有的，但我覺得不至於像大家說的這麼恐慌。它也有好的一面，比如說我比較意外的就是可以通過抖音這種平臺展示作品。你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讓最多的人看到你的作品，比我們傳統的那種在固定空間裡面展示輕鬆容易很多，隨時做，隨時就能發。我覺得這也是藝術走進生活的一個方式吧，最起碼大家一打開網絡就看到了。
你之前的《馬·戲》、《逐夢記》等等作品我覺得也都很棒，但可能大多是圈內人和關注藝術的朋友比較熟知，而這次《真假美猴王》在抖音上有這樣的效果，你有沒有想過多通過一些社交平臺去傳播自己的作品？
王瑞琳：有可能會這麼做。因為抖音它其實呈現出來的是信息時代的一個轉變。“自媒體” 這個詞已經不新鮮了，但對於我們這種比較保守的藝術家來說算是一個新路子。接下來可能包括展示方式，以及其他的一些連接社會的方式都會發生改變。
「 我在社交平臺上面找到了好多自信以及存在感 」
你微博現在多少粉絲？
王瑞琳：10 萬多。我現在玩的比較多的就是微博，發發作品和狀態以及一些展訊。而且我前陣子還意外地發現這 10 萬粉很值錢，因為有好多賣粉絲的人私信我，我才知道 “粉絲” 還分各種檔次，比如真粉假粉、高質量粉和帶 V 的粉。然後一看原來我微博裡的都是些高質量粉絲，我說喲自己現在也正經是個 “有錢人”，省了不少錢。
那這類社交平臺有讓你嚐到哪些 “甜頭” 嗎？
王瑞琳：還是就微博來說，我可能從這上面找到了好多自信以及存在感。我最初大學剛畢業那會兒是做一些定製雕塑，然後第一年我就覺得路子不對，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便決定做創作。但做創作首先面臨的問題就是你要把你此前積累的商業上的人脈資源都斷掉，因為你要拿出精力才能進入狀態，不可能說一邊創作著一邊按照甲方的要求改這改那。所以當時我就把經濟來源掐掉了，也得罪了一些人。然後作品做出來了，又要想怎麼連接社會、把它賣出去，換了錢才能繼續做新的，才能生活。那會兒找了一些機構和畫廊，但都是說年輕人還是要沉一沉，所以當時是很失落的。
後來作品無意間轉到了國外，國外的網站轉的比較多，接著國內也有網站開始發了。就這樣一點點走下來，突然間有機構和畫廊找過來了，也有了志同道合的人欣賞。就像你說的，我的確得到了 “甜頭”。很多人通過微博來關注我，10 萬的粉絲中有形形色色的人，他們有的會不定期在作品下面發些自己的體會，甚至還有人寫打油詩。大家給的鼓勵讓我一下子增強了很多信心，我挺感激這個現象的。
你會排斥商業嗎？
王瑞琳：我很依賴商業，要是沒有商業的支持肯定堅持不到今天。因為雕塑行業太需要經濟和精力的投入了，首先要養工作室，在北京房租就是一個大難題。然後它還是一個團體項目，不是說一個人就能完成，還需要助手、工人以及跟廠家的合作等等。但藝術跟商業之間的關係自己一定要衡量好，把握住一個度。對接商業之後我發現藝術家其實是想尋求商業的這種支持，這有點像是拉個贊助。作品賣出去了，對藝術家而言既得到了錢又得到了肯定。因為買藝術品的人，他買的不單單是作品，還有藝術家的態度及將來。
比如說《真假美猴王》這件作品，聽名字大家可能會想這是要區分真與假或好與壞。但其實我想表達的是一種平衡關係。當你進入社會、身份發生轉變的時候，你就要不斷地去平衡很多關係。我覺得不斷平衡、不斷妥協、不斷轉變自己的這種狀態是每個人都要面臨的，而這件作品就是幫我宣洩對於平衡的態度。 兩個猴子中間剛開始拿著的是一根金箍棒，但我覺得還不夠極致，所以最後就把它歸納成一根紅線。這種一絲一縷的關聯和狀態，就是我想表達的東西。
《真假美猴王》的小模型之一
「 想讓世界看清東方英雄的樣子 」
孫悟空這個題材算是你作品中被討論最多的了，你還曾說做大聖是為了讓世界看清東方英雄的樣子，這是為什麼？
王瑞琳：對，它現在已經算是一個成熟的 IP 了。大聖比較搶眼球，而且無論是哪個年齡段的人都對它有感情基礎，因此大家的注意力就被吸引過來了。很多人通過它以及《迷·藏》這個系列又進一步瞭解到了我的其他作品，但如果我一上來就跟人家講某件馬的造型從哪來、背後想訴說什麼，這是行不通的，會有距離感。
東方的東西對我來說是最真實的，不是說西方的不好，只是我沒有這方面的文化土壤，看西方的東西都是從表象出發。但東方的就不一樣了，我們在這裡土生土長，做東西也是從內裡出發的。至於孫悟空，我要做的就是自己心目中的英雄。“讓世界看清東方英雄的樣子” 像是一個很燃的宣傳口號，但我心裡確實是這麼想的。因為我希望能夠通過自己的工作把傳統的東西重新呈現在大家眼前，然後也讓世界看到比較有東方氣韻的東西，這也算是一個理想吧。
感覺能讓現在的年輕人覺得傳統的東西很酷其實挺不容易的吧？
王瑞琳：可能有些人已經沒了民族自信心，這就需要我們把自己文化裡真正好的東西再呈現出來給大家看。讓大家知道我們文化的這種美在哪、厚度在哪、值得思考和學習的東西在哪。其實很多人都已經意識到了這點，併為之努力。以前西方的各種 “文化套餐” 進來以後大家一下子就覺得太棒了，並且爭相去體驗去效仿。
但等這些東西都成了你生活裡的一部分之後，你就會需要更高更深入的東西，在這個時候可能就需要你再從老祖宗那裡找一找。
你很喜歡用馬、鯨、鹿等等動物題材，這又是為什麼？
王瑞琳：我的創作本身其實還是以人為核心的，但我想拐個彎、更委婉一點。
借用動物的這種造型，講的其實也都是跟人有關的事兒。包括之前的那些馬也都是在做自己的一些體會跟經歷，是個人的情緒。其他的動物也都有我身邊人物的原型，比如這隻小鳥就是給我太太做的肖像。其實肖像並不一定要做人像，或者說這東西做得像不像。像不像是一個標準，但對於一個藝術家來說，他要捕捉的是人靈魂、情感層面的東西。
「 如果我要是覺得假貨美的話 ，那可能就是我要歇了的象徵 」
你的東西現在有挺多山寨品的，看見這些冒牌貨的時候是什麼心情？
王瑞琳：特別多，某寶甚至某魚上都有。對於假貨的感覺就是醜，當然如果我要是覺得它美的話 ，那可能就是我要歇了的象徵。假貨只是從表象上去仿製，它永遠無法超越正版。最讓我不能理解的是一部分人仿製完還說自己是原創然後拿出去賣，甚至有人拿著仿製的來質問我是不是照著抄的。這已經不是抄襲了，對大家是一種欺騙，對我是一種搶劫。
所以首先對於抄襲這件事，我特別反感，並且要表明態度抵制，也呼籲大家重視版權。我經常會在網上吆喝，也是為了其他更年輕的藝術家，他們的力量相對還是更薄弱。如果這時候仿製把他們自信心摧毀了，或者商業上被影響的話，很可能就阻斷了他的藝術生命。
但對於抄襲這種現象，說實話我還挺高興的。被抄襲說明大家對這個東西接受度高，商家覺得有市場才會去抄，這也說明我的創作方向沒錯。不過對於社會發展來說這還是一個弊端很大的問題，很多人不尊重原創、不知道藝術的作用是什麼，第一個想法就是想征服、想擁有，而不是用心去感受這件作品。這還是一個緩慢的過程，但當消費者的審美意識提高了之後，盜版也就無法生存了。
你怎麼看待藝術衍生品呢？我看你自己現在也有在做。
王瑞琳：就像前面說的，這幾年其實我是在大家的肯定和點贊中找到的自信，成長起來後我就想能不能有一個東西可以來連接下大家的情感。這個東西一定要儘可能便宜，因為我覺得粉絲跟我不是一種經濟的關係。大家負擔得起，又能承載藝術的核心情感，這就夠了，所以就做了一個小徽章。
美猴團徽（以上圖片來源：藝術家王瑞琳）
衍生品也要看是怎麼衍生。現在大家都是簡單粗暴，比如說把雕塑直接縮小、版數增多、價格變低，就變成了所謂的衍生品，其實它沒有任何的衍生和變化。然後對於像我們這種青年藝術家來說，我覺得在自己的審美體系還沒有建立之前，還是應該儘量把精力放在作品本身。一些青年藝術家過早地去做所謂的衍生品，把自己的東西商業化，其實相當於把自己的這種藝術生命已經給消費掉了。精力打散了，你再想聚起來就比較困難。
等你真正確立了自己的藝術地位或者藝術形象之後再去做也不遲嘛，大家過早地想掙快錢，這個狀態不好。而且藝術家做商品，這相當於有點跨行業了。像是做了一個產品設計師的工作，然後藝術家又不具備產品設計師的素質，所以就做出了些不藝術也不產品的東西。所以抖音或者微博這類平臺對於藝術家來說究竟能有多大影響呢？其實無非是瞬間的爆炸性傳播，與此同時，轉瞬即逝的情況也許會更加明顯，這也是此類平臺甚至是目前這個網絡時代最普遍的結局吧。
好的藝術家，好的作品配上一個好的曝光量，這件事我相信沒人會反對，但接下來能走多遠，其實還是得看藝術家自己的實力。越是節奏快的時代，沒有內裡的真東西來支撐，一定會被迅速消費和遺忘。就像很多所謂的 Instagram 藝術家一樣，一夜爆火，然後又無人問津。
能走到今天，王瑞琳絕不只是因為幸運而已，同時我相信，在抖音上火不火併不會對他平時的工作或生活有什麼影響。換句話說，很多人都想做網紅或者擁有影響力；但如果你已經找到了自己並且足夠強大，就根本不需要 “譁眾取寵” 來營銷自己，自然會有人找上門來幫你宣傳。
攝影師: Xue
攝像師：T4EE
後期: T4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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